又隔了很长很长时间,傅轻寒累了,倚在门上不再叫唤,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小德子探出脑袋,她差点儿随着门冲倒,双手在地上撑住,欣喜道,“德公公,救—”话声戛然而止,呆呆地望着柳姬,她的眼睛什么时候翻了上去。揽住她冰冷的身子,傅轻寒的心,也随着冷了,冷入谷底。
“人死了?”小德子的声音有些幸灾乐祸,“皇上本是要告诉你,因为事情的突然,可以谅解你的犯上,你娘的病他也无能为力。现在更好说了,既然人都死了,快送到殡仪房草草安葬了吧。”说完,头缩了回去,黄门重新关上。
傅轻寒没有抬一眼,捏捏柳姬的手,冰凉僵硬,脸色,也呈现出冷硬之色。她泛酸的手臂拥住她的上身,“娘,你冷吗?”冷气却直钻入自己的心里。
“娘,别怕,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她想将她抱起,可手臂实在酸得厉害,根本无法抱动,只好蹲下身子,将柳姬负在了背上,一摇一晃下了阶级。
她应该去哪里?偌大一个皇宫竟无她的安身之地吗?背上的重量压得她本就虚弱的身子更加无力,下唇上印出一道整齐的排穗。她不会将柳姬丢下,更不会随便地送往殡仪房,那里的死人比活着还要受罪。
傅轻寒并不觉得柳姬死了,她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五台山下来,柳姬与青儿便是她最亲的亲人。亲人?脑中灵光一闪,傅轻寒想到了一个去处。
“小姐,小姐!”青儿回屋不见柳姬,听了下人的谈话,急急找出宫来,正巧见到傅轻寒抱着柳姬走来,“小姐,夫人怎么了?”伸头一看,脸色登时白了,身子发颤,泪在眼里打转,“这皇家,究竟有没有理法!小姐,你怪我吧!都是我不好,你不在,我没照顾好夫人,才导致—”
“青儿。”傅轻寒打断,“别说得太多了。”轻轻侧过脸,“娘,我知道该送你去哪里了!”定了定神,辨清了方向,直接朝冷宫走去。
“小姐,把夫人给我背!”青儿抹干泪,傅轻寒却没回应她。柳姬之死,与她的关系最大,如果她不冒充唐宛,不进宫,柳姬能有今天吗?
冷宫,最容易让人忘记的地方,她可没敢忘记,她傅家几十条冤屈的生命正供在那个地方,柳姬,同样是她的亲人,把她埋在傅家灵堂旁,既无人打扰,又不至于到了地底下寂寞,等她想娘了,还可以回来看看。
灵堂内依旧一派肃穆之气,傅轻寒抱着柳姬跪倒在父母的灵牌之前,仿佛,威严可亲的爹爹,善良温柔的娘亲再一次站在她面前,如怨如泣,“轻寒,你要为爹娘报仇啊!”
她以为自己很坚强了,不会再轻易流泪,可一看到灵牌上显目的大字,她还是忍不住纵声大哭,眼哭得糊成一团,喃喃道:“爹,娘,她虽然是青楼出身,可却与女儿有不解之缘。女儿想,把她与你们安葬在一起,并没丢咱们堂堂傅家的颜面。”哭毕,叩了几个重重的响头。
青儿见她跪倒,不知所以也跟着跪下,听她说出爹娘的话来,目瞪口呆。
“把娘抱出来。”傅轻寒磕完头爬起来往外走,在院墙内挑了块肥活的新土做柳姬的安身处。
没有工具,她便借着双手去掘坑,手上之伤本待将好,没挖多深,伤口重又裂开,殷红的鲜血渗进芬芳的泥土,她如没看见,忍着伤痛,继续掘,青儿赶紧将柳姬放一边过来帮忙。直到天色向晚,才掘成能放一个人的深坑。
“娘,无论是谁给你下毒,我知道了都不会放过。赤足寺,纵然有刀山火海,剑雨枪林,女儿也甘赴一死!”祷告完,她为柳姬整理衣襟,掀开长袖时,愕然发现她的左肩之上竟有一枚小小的黑嗤。
“这是什么?”她心内猛烈跳动起来,忆起自己左肩上也有这样一枚。
“我也不知。”青儿抹眼,“是不是就这个,夫人才中了毒?”
傅轻寒摇头,如果这样说,那柳姬进宫前就应中了这毒才对,刚来时,她总觉得疑惑柳姬不让她查看身上有无伤势,原来是怕自己瞧见这个。柳姬发的是****,与这黑嗤若是有关联,那自己中的不也是****吗?
她好像记得是叫相思盅,娘的相思盅,肯定是爹爹所下,他下这毒又是为了什么?柳姬好歹是他的女人啊!
若是自己发了毒,难道也会去找个男人吗?
她想着又将柳姬衣衫穿戴整齐,埋在了坑里,洒上泥土封起。
“小姐,我们,是回美人院吗?”青儿结结巴巴。
“或许你对我今天所做的一切感到不可置信。”傅轻寒答非所问,默默道,“要你相信这灵堂里供奉的亡灵全是我的亲人,你也一定匪夷所思。”
“小姐,我不想知道这些!”青儿动情地握住她脏兮兮的手,替她拂去手背及手腕上的灰尘,泪光闪闪,“我只知道,青儿在这世上,只有小姐一人为伴了。从今后,天涯海角,只要小姐不嫌弃,青儿宁愿做你一辈子的丫环。”
“青儿……”傅轻寒心一软,将浑身上下同是脏乱的青儿搂在怀里,“我不要你做丫环,我们是姐妹……”脑海里,却不适宜地浮出秋莺的笑容,与青儿一比,她忽然觉得,那笑容,竟有些许的虚假。
曾经,没有受过一丝苦难,她站在人群的高处,看不清世间的邪恶。而如今,她有着低微的身份,品尝过卑苦的滋味,看透了人性的贵贱,想法,也随之而不同了。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青儿茫然不知所措,亮晶晶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似有好几个日夜没有睡好觉,就是她留在养心殿休养的时候,柳姬出了羞以见人的事,压力最大,心情最涩的,还是这个丫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