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00名移民是出市安置还是留市安置,成了移民工作的一个焦点,移民反复上访,要求留市安置,誓死不离开济源。民意与政府决策形成的反差使这个移民问题又成了全市议论的中心话题,进而成了一个重大政治课题。为此,市委决定于四月一日晚七点半,在市委常委会议室召开四大班子移民专题会议。市委高书记做了开场白,他告诉大家,今天的会议特别重要,把四大班子的人员请来,重新议议移民工作的规划,重点是9000人出市与留市的问题,原来政府规划的是出市,老百姓要求留市。虽然出市方案已报国家并经批准,但是我们还是要再认真研究研究,比较比较两个方案,哪个更实事求是,更有利于工作。
高书记要求大家畅所欲言,各抒己见,耿市长也做了简短发言,再次强调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和严肃性。接下来,由市长助理、秘书长发言。前段时间,在政府没有分管移民的副市长、移民局长又被逮捕判刑的情况下,他实际已身兼二职,既代理着移民局长的职责,又是政府分管移民工作的最高领导。他的讲话,强调了原来规划的正确性和可行性。让9000人出市,既有缓解土地容量不足,为济源节约耕地的益处,又可避开安置移民中的诸多麻烦。况且,出市的方案已通过省和国家的主管部门的把关审批,就连最权威的国家计划委员会也已审核批准了这个出市方案。他的发言很快得到市委一位主要领导的支持。这些时间,即在政府分管移民的副市长调离之后,市委这位领导一直在关心指导移民工作,所以,对移民的瓜瓜葛葛、里里外外都是很熟悉的,也可以说,原先市里的移民规划就是在他们的指导与参与下制定的……
当两位领导表态依然维持原移民规划之后,大家展开热烈讨论。
这种会议,往往开头发言的人物,十分重要,他们一旦把事情讲得有板有眼,言辞肯切,就会对下边的人物产生导向作用。大凡一般的干部,都是采用惯性的跟着下的方法,既然有人开了头,就人云亦云,既然先前是人家负责过的工作,人家定的方案肯定有人家的道理;既然人家眼下还不打算变更方案,你逞能个球,这事又不归你管,你去惹人干啥?移民真的因规划失误出了问题,也没你的责任。所以,讨论来,讨论去,大多数人还是同意9000人出市安置的方案。
其实,我们官场开会,多是这种态势,不关谁的事,谁才不去动脑子认真思考,权衡利弊呢,都是跟着风潮走的。
讨论中,********将我从会议室里召了出去,在通往会议室走廊北侧的一方空间,他问我:
“焦市长,你觉得是出市安置好,还是留市安置好?”看来,书记已经发觉这事非同小可,要高度重视。
我说,“留市安置好,留市安置稳妥,没有后遗症……”我说话直来直去,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这事应该把更了解移民工作的干部召过来,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也不妨再请专家论证论证。”
书记和我又回到会议室时,大家还在就这个话题发表高见,也有一点争论,但很不激烈。会议最后定的调子是,原则上不改变原来的规划,遵照国家已批准过的方案,9000人依然出市安置,但是对这个方案要保密,先不要向外宣布。
这次会议定的调子,是很疲软的。我想,********和市长并没有下决心去实施出市安置移民的规划,而是缓解一下这个难题,为下一步移民到底是出市,还是留市,留有充分余地。要么,为何不让大家往外说这次会议的结果呢?当然,这种保密可以视为官员的一种习惯,重要的是,我从高书记的神情中发现,其实他对9000人出市是很忧虑的。
第二天,我从移民乡考察回来,政府的大门又被围的水泄不通。一了解,数百号人全是移民,政府的同志引我从政府一侧的小门进了政府大院。我刚走进办公室,这时候,政府的一位副秘书长就跟了过来,今天,他在政府值班,我正想找人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移民们是来说什么事的?他告诉我,今天的移民来自两个乡镇的四个行政村,说的并不是一回事……说话中,他下意识地露了一个信息,原来负责移民工作的同志,在众多的移民要求见焦市长时说,焦市长是作家,是写小说的,他只是参与移民工作,并不直接管这项工作,你们找他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这位领导的言外之意很明白,不让移民直接与我接触,直接向我反映问题。也许,他是好心吧,我应该去理解他的好意,他是怕我惹上麻烦,引火烧身,被移民围困的焦头烂额,不可开交,我毕竟没有实际工作经验,哪里有能力应对这种麻烦。这的确是实事,但是,听到这话,我还是平添了诸多顾虑和忧患。倘若大家真的把我当成一个作家,一个旁观者,那可真麻烦了。其实,这话我在前两天已经听到了,是移民干部告诉我的。我由衷地感激这些向我传递真话实情的朋友。他们不解的是,在全市经济工作会议上,市长和********都光明正大地宣布,焦市长分管移民工作,焦市长怎么又变成了只是参与这项工作呢?
我想,正面问一下高书记,已经拿起电话,又放下了。想,市委的消息是十分灵通的,一定有人会去正面问高书记和耿市长的,因为对某项工作的参与与分管,是有天壤之别的,这个概念弄不清,不仅我无法工作,就连被领导的移民部门和移民干部乃至各个移民乡、安置乡也会无所适从的。
这一晚,我迟迟不能入睡,我不仅在反思近些天发生的各种各类的移民故事和移民难题,也在思索我如何才能名副其实地进入生活,深入进去,而不是做一个生活的旁观者。
是的,大凡人们对当代作家都有一种认为,尽管他们口头不明讲,但会去实施。在对我的使用问题上,开始就有重大分歧,一个作家,怎么能分管好十分艰难复杂的移民工程,他只是个舞文弄墨耍耍笔杆写文章的秀才,能让他参与参与实际工作,已经够意思了,够高看的了,怎么能将重要的工作交给他分管呢,笑话!可是,这并非哪一个人的偏见,它的确萌生于一种土壤,我不能去责怪某一个人。但是,我相信自己,我有信心做好眼下的工作,无论它多么棘手,多么难缠。尽管都是作家,作家与作家也是不大一样的,甚至大不一样的。怎么能一概而论呢?但是,如果以眼下这种错觉的力量,把我置于参与移民工作的旁观席位,尽管领导表态让我分管移民工作,也是管不了的。我依然是个有名无实的挂名市长,这样的态势很危险,危险在你虽然名义上分管这项工作,实际上却被架空,你虽然被架空了,一旦出现不良后果,你还得为这恶果负责,因为架空你没有领导正式的话语或指示,而让你负责移民工作则是在隆重的大会上宣布的。
我的这种担忧很快消除了。大概是四月四日,晨七点半,政府值班干部电话告诉我,八点钟到市委高书记办公室。我走进书记宽大亮敝的办公室时,市委组织部长、分管工业的副市长与某煤矿矿长正在他的屋里说事,看来还是一个争议较大,很有分歧的事,我欲离去,待他们说过事后再来,高书记却示意我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稍等。看来他是在快刀斩乱麻,以严肃的又无可置疑的语气将争论的事定了调子,副市长与矿长就退出了办公室,然后他向组织部长简明交待几句话,组织部长也走了。
高书记向我述说了刚刚敲定的移民工作领导班子格局:
移民工作由我主管,先前负责移民工作的市委副书记不再分管这项工作,市政府市长助理、秘书长协助我做移民工作,移民局的原先六名副局长,调出一名,免去两名,留下三名,另外,调卢多武同志为市移民局局长。
高书记说,既然让你分管移民,就要真管起来,先前那个格局,你焦市长怎么工作?再说,下边的局长们,也要理顺,不再适宜移民工作的干部,就调离,这样才好工作,市委任命的新移民局长,人品好,不贪,又有实践工作经验……
听着书记的话,心里暖洋洋的,的确是做政治工作的干部,处处从政治考虑,是啊,不把关系理顺,不把格局定好,我的确不好工作。眼下这状态,我的信心更足了,同时,又油然而生一种压力,是一种信任给我的压力,在这种格局中,倘若移民工作弄糟了,当然我要负重大责任的。
走出高书记办公室时,外边的阳光更加光彩灿烂了,空气更加润泽清新了,是的,是心情舒畅又惬意了。
刚走至办公室,政府通信员送来了一份参加小浪底移民工作会议的通知,他说是秘书长叫他送交我的。
通知是国家水利部下发的,于四月十二日至十五日在北京奇然大酒店召开小浪底移民工作会议,要求小浪底库区市县的移民局长和分管移民的市(县)长按时与会……
通知落款的时间是三月间,显然,这通知到济源已好些天了,直到市委确实落实了由我分管移民之时,才将通知送来。据悉,为确定由谁代表政府赴京开会,还请示到市委高书记那里,高书记讲,已经让焦市长分管移民工作了,就该叫人家有职有责有权,以后别再为这种事搞烦琐哲学了。只要是移民的事,要求主管市长出场的,焦市长理应当然出场嘛……
到这时候,我才是名副其实的分管移民工程的副市长。到这时候,我方明白,谁若是把领导的指令当做现实,把文件上文字写明的宗旨作为结果,那就太幼稚可笑了。只有与先前的我一样天真的作家或其他知识分子才会这么盲目简单。因为他们不知道,一个人物的指令,一张文件的宗旨,要到达真正落在实实的大地,其漫漫里程中有多大的惯性阻力,这种阻力会造成多大磨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