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五天过后,又是一次激烈的较量,在市委常委会议室,再次研究移民小区定点事宜,********坐镇,市委、人大、政府、政协的人物都来了,移民局、土地局、城建局的局长也来了,平常原则上不参加会议的×副市长今个破例来参会了。
这是一次火拼的会议,双方可谓短兵相接,刺刀见红了,我真不想回忆这种刺刀见红带来的心理疼痛,经过一番激烈的尖锐的争论,先前拟定的移民小区地址被挪动了,由原来的位置向西南方向挪动了,挪入了双桥办事处的西留村和东马篷村界内。也许,地址就这样的一挪,使已设计规划的小区遭遇到致命的“创伤”。因为这样的一挪,一切都得从头再来,老长一段时间的劳作一下子徒劳了,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既然要挪地址,何以不早挪?既然原拟定的地点不行,又何以不早点否定?
当然,小区还是要搞,尽管地方换了。然而,接踵而来的难点叫人无法预料,无论是办事处,还是即将卖地给移民小区的村子,都十分消极被动,或者说,是公然的软顶硬抗。更叫人不好对付又猝不及防的是新土地法要在1999年元月1日出台,出台后的土地价格要比现在高得多,眼下已是1998年12月20日了(12月17日开会决定小区挪地点),一切征地手续必须在这10天之中办妥,方能照原来的土地价格执行。可是,仅找那个×××村的党支书,就费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找不见。移民局长先是与他约好时间,让他务必在家等着,很快就到他家。压根就没敢请他出来到什么地方谈事。根据经验,谈这种不大贝青愿的事,村支书是不会主动找买地的人的。可是,局长走进他家了,家人说,他因公事去焦作啦!怎么可能呢?刚才与他电话约好的时间啊!怎么不可能呢?是在你刚约好时间的时候,焦作那里有人找他有急事……又一次去找他,家里人说,他去沁阳了……说土地的事,还非村支书不行,别的村干部都做不了主,看来这人就是故意捣乱的。
管钱的人将小区挪动以后的地价算了算账,算出的数字一下子把大家吓住了,谁知道,买地的费用一下子增加了352万元。还有土地,城建要按有关规定收取征地的各种费用共780万元。可是,国家的审批概算中根本没有这一项资金,作为移民干部,也没有考虑到土地与城建部门会收取如此高昂的配套资金。不过,若只是这种困惑,我与移民干部并不会退却,我们有信心再向上边要求追加资金。实事求是地说,国家也应该为移民小区追加合乎情理的款项。最不好办的问题是挪动以后的地址,失去了原拟地址的优势,很不利于移民从事二三产业,一旦六七百户两千多个移民入住这地方以后,生活不如先前,他们会把问题归咎于小区位置规划不当,使他们无法致富,这种结果就达不到上级要求的迁得出、稳得住、富起来的目的。到那时,我可能成了罪人。实际上,这种预见在很大程度上是准确的,并非杞人忧天。为这次小区地点的变动,我和大峪乡,还有移民干部,心中都很闷郁,甚至有点气忿。但是,大局已定,我没有回天之术,注视着洛阳设计院出手的黄河移民小区的蓝图,温馨宜人的花坛,宽阔实用的移民广场,平坦坚实的水泥道路,简朴方便的购物超市,不可没有的幼儿园……诸多的公用设施都弄不成了,为什么?因为钱不够了,仅仅是这么的把地点变化一下,就带来这么多的问题。
小区还能不能操作成功?实际上,许多事情的结果都是在实施之前就定死了的,许多事情,又决定于叫谁去具体操作,才能做成。就像绿茵场上的足球赛事,领导只是个教练,当然教练的位置相当重要,可是,若是后卫、中锋、前锋任何一个位置上缺了配合默契的队员,比赛也是打不赢的,即使所有选手都配合得当,皮球已被运往球门前方,只是前锋临门一脚不行,也不能将球灌入球门网窝。我暗暗埋怨,为什么在关键时刻把拟定的移民小区地址变更,有时又突发另一种怨言,何以在移民的关键时刻,将移民班子大换血?即使要调班子,也不是这个调法啊!若调换了副职,何以再换正职,若换了正职,何以一下子又调换两个副职?我弄不懂,也弄不明白,这种做法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泄私愤,还是感情用事,还是意识有了问题,还是心理不健康,方做出这种“病态”的决策……
这时间,一切怨天忧人都是没用的,我必须继续前进,必须在一盘残棋上杀出生路,抱怨与退却,只能使现实更加糟糕。
我与移民干部,特别是年轻的规划科长、副科长,老练的安置科长,和新班子的局长、副局长们交流着看法,推测着不同方案带来的不同的后果,权衡着小区安置与一般性的农业安置各自的利弊……
关键是时间,它不再等人了,必须当机立断,无论哪种方案,必须实施起来。在这种时候,无论舆论吆喝什么,我只能用眼睛去洞察事物,只能用头脑去剖析事物,至于耳朵,确实不重要了。绿茵场的球员无论踢球的水平是高是低,倘若输了球,吃不了兜着走的当然是主教练……
是1999年元月13日傍晚,在市移民局科级以上的干部会议上,我当众宣布,黄河移民小区方案变更为一般性农业安置方案。
变更了方案,带来的问题很多,不变更方案,问题更多。我当机指示,移民局立即做出新的安置方案,之前,我心中就有这个备用方案。前些时与********交流时,我曾跟他讲,小区万一出现问题,行不通了,还准备一个备用方案,没有想到,备用方案成实施的方案了。按照这个方案,大峪村1877人517户要整建制地安置在承留镇,涧北村的736人204户分散安置在亚桥乡与天坛办事处的伯王庄,逢南村的移民安置在克井镇。小区撤消,三个移民村分别安置在三个乡镇加一个办事处,仅为他们划拨耕地,宅基地,就难上加难了。不过,我必须振作精神,迎难而上。
是在决定将小区撤去的次日清晨,我将这种重大变更第一个告诉市长,并对他讲,拟召开一次移民领导小组会议,向各位成员通报此事。市长说,不用开会了,你主管(移民)市长定下就行了,回头遇上他们个别说一下。其实济源市的移民工程,也只能是我这个主管市长来负责任了。
撤去黄河移民小区,对大峪、涧北、逢南三个移民村改为农业安置的消息很快传遍四方,一直坚定要求小区安置的大峪村人开始活动起来,他们为这种变更大为光火。另一方面,我与移民干部快马加鞭,为他们选择了一方比较理想的宅基地,位于承留镇甘河村。这里土地平整,交通便利,视野开阔,且能一下子容纳大峪村的517户移民,1877人全部安置在一块土地,依然保留他们行政村的建制,村名。在移民工程进展到这个时候,这是很不容易的事,也是考虑到大峪村先前条件较好的原因,尽可能地弥补他们的损失,为他们划拨的1000余亩耕地,是黄河流域的试验田,也是济源市产量最高,土质最好的土地。这种土地,安置乡(镇)哪里同意划给移民,那是在政府行为的迫使下,承留镇方忍痛割爱了。
待耕地与宅基地落实之后,我到现场察看,确实是好,1000余亩的黄河流域试验田里绿郁肥厚的麦苗正拙壮生长着,而距市区只有四五公里的辽阔平整的宅基地,也正生长着壮实的麦苗,纵横穿插田野的灌渠,流动着潺潺的清水,若不是对移民高看和厚爱,哪里舍得把这方宝中之宝的田园改为住宅用地啊!
我放心了,看过这方土地。我去过大峪村的故土老宅,两者比较来看,还是这方移民新村的生活环境、土地质量更为优越。若从发展前景看,移民新村就更没说的了,显然它比大峪村好得多。尽管为大峪村拟做的黄河移民小区方案泡汤了,可是变更为整建制的安置,又是在这么好的地方,想来他们会偷偷乐哩。
谁知,事情的发展一点也不乐观,大峪人对拆去小区很是恼火,是3月3日,这种愤怒发展到了高潮,一大早,我就接到电话,大峪村的200人乘三辆大卡,往市区说理来了……我想,政府已为他们操尽了心,费尽了劲,我的心很坦然,听到这个信息,我并不紧张。大约11点时,移民局打来电话,说大峪村的200人涌进了移民局大院,囔囔着非进原拟定的黄河移民小区。这怎么可能呢?我告诉他们,要与大峪村人讲道理,说清情况,他们应该理解的。这时间,我正在与常务副市长说事,且身体很不舒适,有些低烧。到了12点,得知200个移民都上了移民局办公楼的二层,局长办公室已涌进数十号人,另外100多号人云集在二楼的走廊,乱洪洪的,办公楼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也进不来了……
我立马乘车进了移民局大院,这时一个来电不明的电话打进我的手机,说,焦市长,大峪人对您是拥护的,您是为移民说好话的领导,只是×书记(指的是那个与常务副市长大吵的市委副书记)、×副市长(分管城建、交通、旅游的副市长)对我们太坏了,他们叫我们弄不成小区,大峪人是对着他们来的,你别管这事!
怎么会是这样?一时间使我疑惑不解,同时勾起了省移民办领导说过的那句话,“领导不能把政治斗争中的矛盾带到移民工作中,济源的移民局班子,就是这样垮掉的。”我怎么能不管眼前发生的事情呢,能眼睁睁地看着200多号移民大闹移民局吗?当我的汽车停在移民局大院时,这时市委的宣传部副部长、市政府的副秘书长、市****局长都来到了我身边。火力立即被吸引过来,200多号人刹那间从二楼下到一层,云集到了我的面前,我扫视一下四周,方发现停在办公楼一侧的三辆大卡车上贴的大标语:“宁做大峪鬼,不做甘河人。”“谁不让我们进小区,就跟谁斗争到底!”“大峪村坚决要安居黄河路”……
乖乖——够激烈的了!政府的副秘书长和****局长都在与移民们交谈着、沟通着,说,焦市长亲自来接见你们,有什么问题,咱们有秩序地说。
有人带头呼起口号,“坚决进小区!”“坚决不去甘河!”……
宣传部副部长、****局长大声说,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别呼口号嘛,弄得跟打仗一样,干啥?
我调整一下情绪,很是不解地问,你们为什么不去甘河落户?答曰:我们是大峪,大峪就是大鱼,自古大鱼就在黄河,如今叫我们去干(甘)河,还不是非叫我们大鱼干死,渴死,这不诚心要叫我们断子绝孙嘛。
“我们要去黄河路——”
“我们要进小区——”
看来,他们是有想法,开始,选黄河路做大峪的宅基地,哪里想到他们大峪就是大鱼,峪是山谷之意,怎是一条活生生的鱼呢?从来也没想过,那黄河路对他们大峪(鱼)是风水宝地,是自游自在的“天地”。唉,这事复杂了。我大声跟大峪人解释,也是想为他们讲点浅显的道理。
我是从小浪底工程的巨大意义谈到了建国以后的多项水利工程的移民工程,从五十年代至今,50年过去了,哪一次的移民工程,也没有小浪底移民安置的好。咱们应该满意了,大家想进小区,政府很理解,可是,如今确实因为资金达不到小区安置的需求,才改为农业安置了。移民补偿的资金,国家是有政策的,不是咱们想要多少,国家就给多少。我们做事,也不能是自己想干啥就去干啥,咱们要以大局为重。你们可以到移民新村现场看看,为咱们大峪村划出的耕地,我敢说,就是整个济源市,整个库区移民,也没有哪一家能超过咱们这种黄河流域试验田的。你们老村的地再好,也比不上现在政府跟你们划拨的耕地。再说宅基地,是在甘河,可是那是甘甜的甜,不是干渴的干,这个甘河的甘,是风调雨顺的意思,在字意上,有甘霖、甘露、甘泉、甘雨之说,用在哪里,它都是润泽甜美的,哪里是干旱、干燥、干渴、干巴、干枯的意思啊!根本不是一回事。若咱们大峪真是条大鱼,游到这条甘河里,绝对的好,甘河的风水绝对适合咱们大峪,你们要是不信,回去可以问问你们信任的熟悉的老师,看看是不是这个意思。
我说话中间,大多数人是在集中精力听的,也有人在下边嘀嘀咕咕,表示出一种不理睬的情绪。最后,我不得不说几句硬话,对大峪村的搬迁,已经到了不动用政府行为不行的时候了。我引用了本省三门峡水库和和故县水库移民的故事,由于那里的移民不配合工程,已拖住了工程后腿,在无奈的情况下,政府动用了武装警察的力量,采用了强制手段,将硬是按兵不动的移民弄到汽车里,强行使其搬迁,这是政府最后采取的手法,也是政府最不愿意使用的办法。我一口气讲了一个多钟点,还不时回答一些移民的问话,然后,移民们听从了我的指挥,答应选代表留下继续与政府对话,其他的人都自动收兵回村。只是他们选的代表多了些,共16名。在与这些移民代表的对话中,我领略了小农的精明与小农的愚昧,小农的朴实与小农的计谋。
这天,我是三点多钟方吃午饭的。四点钟,我到人民医院去输液了,身体很是不舒。躺在病床上,有知心人来跟我说,焦市长,你也太实了,今天你的讲话,可要把火力都引到自己身上的,人家大峪人本来就不是朝着你来的,你可真实啊……
问题到此并没有终结,大峪村人还在为将“甘河”换成“黄河”做着“拼搏”。
是啊,尽管小区弄不成了,退一步说,他们要住在毗邻黄河(路)大道一侧,政府总应该答应吧。也许,大峪人的心中,真的把自己当作大鱼,大鱼只有沾着黄河的灵气,才有生机,才会兴旺。这种信念,你政府即使有千条计,也别想改变大峪人的老主意。为这事,大峪的村代表,还有大峪村在市里工作的国家干部,都来到我的办公室,说,只要叫他们住在黄河路南边的那个××村,他们全村人跟市长大人磕头都行,都感谢领导一辈子。要是跟我们换别的地方,到时可别怪山里人做事不照道,那可是啥法都能使出来!啥事都敢做出来的!他们分明是在警告我,原本与移民村十分融洽的我,眼下情况突然变了。我欲感到,我已经引火烧身了,他们先前针对另外领导的矛头,已悄然转移到我身上了。这也是我不如政界老手善于谋略的结果,做事直来直去,一点也不会婉转,也不会策划和算计,只是硬碰硬地应对面前的“撕打”。唉,人,就是这样,要么何以有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之说呢。
之所以形成直来直去的工作方法,还有另外一种原因,是小浪底的移民工程已进入最紧张的阶段,移民的强度超过中国任何的移民工程,即使是正在进行的三峡移民工程,也没有这种强度,在这么短的时间,要搬迁出这么大数量的移民,的确是空前的事。我没时间出点子,没时间搞曲线迂回,没时间将苦涩的“药丸”包上“糖衣”。没办法,我只能直来直去,开门见山,一针见血。我曾说过,“没有方法是最好的方法,对移民工作。”这话竟成了一句名言流传在移民过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