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开进竹峪村时,已近午时一点,移民干部正在村会计家午餐,见我一到,大家立马放下碗,让我一道吃饭,安置科长边去盛米饭。我说,不用了,我已吃过午饭。我不是客气,是在汽车途经轵城街时,让司机下去买了几盒火烧夹肉,这种东西可以视为中国快餐,它要比西方的三明治和汉堡好吃多了。自我分管移民工作以来,每日都有请吃或是吃请场合,一旦进入这种宴请,没有两个小时是拿不下来的,虽然那宴席是山珍大菜,气氛又热烈非常,可是每每宴过人散,总觉得肠胃不舒,又耗去了时光,没有多久,对请吃就腻了,烦了……所以,我开始拒绝一些请吃了,总想在某个小店小点,来个小吃零点之类,觉得挺有意思,又节约时间。
同志们见我说的认真,就不再让吃,只是草草结束了午餐,开始诉说竹峪移民新村的困惑。这时间,我们都坐在了村会计家宽大的客厅里,这里是工作组的临时办公地点。长条桌上放着一摞子厚厚的实物兑现卡,当着会计的面,他们就说,这里的账面可说是一塌糊涂,简直有点狗掐刺猬——无法下咀的感觉。至今公建的住房没有作价,一个村子的房屋弄出四种模式,四种模式不仅用料不同,用工也不一样,造价当然不会一样。现在要把房屋定价了,谁都拍着屁股一蹦老高地骂,说是把自己的房子价格定的高啦!唉,谁叫你们这样建房?这是谁出的馊主意?可是,现在再指责这种前人的错误,除了激化矛盾,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的任务是将这满屁股的屎尿擦净擦光,别无选择。如今,村子的实物补偿款还没有兑现,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也是引起移民骚乱不安的隐患。我与大家切磋,如何在错误的基础上修正过失,弥补过失,尽快走出困境。眼下不管用啥方法,只要把这么多的乱七八糟的“活儿”抹平,这时我特别觉得“白猫黑猫,逮住老鼠就是好猫”这句话实用……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政府值班室的同志说,大交移民新村开着两辆卡车把政府大门堵了,车上下来三四十人,嚷嚷着要找市长说事……
前几天,在关阳村现场办公时,我还对移民局长说,稳定住关阳,一定还要看住大交,不能捂治住关阳(村),又闹腾起大交(村)。移民局长说,不会的,大交虽然问题不少,眼下村子住着十六个人的庞大工作组,组长是他们移民镇的副书记,他们正在一户一户地做工作……谁知这话还是叫我说中了,真是越忙越添乱,我立即通知邵原镇的移民办主任,叫他迅速把围堵政府的人带回去,别在市政府大门口乱。告诉他们,焦市长现在就去大交移民新村与他们对话。
济源市的三个移民乡(镇)都设有移民工作办公室,移民办(以下简称)都在市区内租有办公兼食宿的小楼,他们吃住在这方天地,也是为工作方便。这地方无论到市政府、移民局,还是移民新村,都比山上老家近多了。移民办配备有专职干部和财会人员。市委和政府对上访人员的所在单位有条潜规则,凡遇上围堵市委、政府的群体上访,原则是谁的“孩子”谁抱走,抱走“孩子”再说事。一般的领导人物,是最不愿意接待上访者的,尽管上访者叫着要见××领导,××领导正是分管上访者所谈问题的人。越是这种情况,领导就越不想见上访者,因为上访者的问题往往是久拖不决,不好解决的棘手问题。原则的习惯做法是把上访者推进****局,****局根据实际情况采取相适应的对策。许多问题并不是以解决告终,而是以推、拖及反复持久的研究研究,将上访者弄得筋疲力尽,直到疲劳的再也不想上访而不了了之了。
大交村三四十个上访的人还没有回来,我的车已先他们进大交移民新村了。工作组的人见我来了,很是抱歉地说,真对不起焦市长,我们这么多人,还是没把人看住,他们趁俺几个吃晌午饭的空隙,就组织串联一帮人,弄了两辆车去堵政府啦。刚才陈主任(移民办主任)打来电话,已经从政府大门口撤了,正往回返哩,焦市长,都怨我们,工作没做好,嘿嘿——
我说,人要只是去盯人,就是篮球场上的紧逼战术,一人盯住一个人,也看不死的。想想,人是活的,能看得住吗,得做工作——
工作组的同志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起大交移民新村的问题。大交村的问题,我是知道的,他们在公建房屋时,有不少问题,对划拨的耕地和宅基地又有意见,班子又不团结,现有的班子已没了威信,在十一名党员中,有七名党员与支书离心离德,行政村下边的几个生产队,几乎全部生产队长都与班子对立起来,要求换班子的呼声相当高涨,弄得现任的班子很难干下去了,工作组正在考虑如何换班子。可是,现任班子哪里甘心下台,更不甘心让他们的对立派上台掌权,所以就招集人往政府施加压力……
问题很清楚,大交村是有许多问题,许多不尽人意的事,有些有心计的人物,就将诸多不尽人意的事的责任扣在班子人员的头上,当然是扣在班子主要人物的头上。班子的成员又开始分裂,也许班子压根就是两派。这样,推倒原来的班子,撤换班子主要成员的行径,就渗透在移民新村的各种工作中,其实是在阻碍和干扰移民工程。工作组的人物想听听我的看法,一旦我对这事道出一二来,他们会取其合乎自己口味的部分,说是焦市长的指示,而进行落实,其实这时候我心中很矛盾,对这个班子是否撤换,谁做支书,谁当村长,我一点兴趣没有。况且,这种两派势力的格斗,当然是人民内部矛盾,只不过是派系不同,我对各方人物,并不真正了解,怎能发表意见呢。不过,有个宗旨是我行动的指南,必须使大交村稳定下来,必须使大交村的工作有秩序地进行下去,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办理大交村由邵原镇(移民镇)移交到梨林乡(安置乡)的一切手续。当然不能叫大交村成群结队上访,跟政府添乱。怎么样能完成这些任务,就怎么样做。
是的,我不能发表对人事的具体意见,况且,配备村级班子,是乡镇一级党委的事,作为副市长,我应该知道自己的位置。虽然这类事情不在我的职权范围,但是我应该知道这些,知道了这些矛盾的细尾末节,对我的工作十分有利。
晚九点钟,我刚从忙乱中划了一天的句号,回到办公室,桌上放着通信员送来的“五一”假日市长值班表,我如梦方醒,啊,明天是五一,在这种关键时间无论是什么节日,移民工程和移民干部是万万不能放假的,我已习惯了这种紧张的生活。这时,突然一个电话,使我得悉上午布置的××村的任务没有落实,理由是找不到村支书,所以××村的十户老房依然是铁锁将军把门,稳如泰山挺立在那里。我一听这消息,立马火冒三丈,指令移民局长和两名副局长一道,往轵城镇政府开去,镇长外出不在家,镇党委书记在办公室等着我们,我没等他开口说话,就问,××村支书现在在哪里?书记答曰,不知道。因为打手机,手机不开,打电话,没人接。我问,他不知道吗?移民干部的手机是要全天候的,怎么能关机?却没人回答这个问题,一想,他个村支书,又不是专职移民干部,唉,能这样要求吗?又问,他是否去外地了?答曰,没有吧,没听说支书外出。我说,好,这就好办,你现在带路,去他家。书记听到这话,有点不知所措,他看看站在一边的三个局长,局长都不说话。然后他说,好吧。接着,三部汽车开了出去,当然是镇党委书记在前边带路。
支书家是独门独院,宽敞的院落里挺立起一座三层小楼,我估计一下,小楼建筑面积应该在三百平方米。支书的姑娘听了书记的介绍,知道我是焦市长,就说,她爸爸一早就出去了,一直没回家,不知道现在在哪里。我听她的话音,并不坚实,似乎有些心虚。就说,我们在这里等吧,他总应该回家睡觉吧。姑娘说,要不,你们进屋吧。我说,天太晚了,不方便,你去搬几把椅子,我们就坐在院子里,就是等到天亮,也得等他回来,不见到他,我是不会回去的。
其实这话也真是我的决心,我怎么也想不通,一个堂堂的村支书,又有手机,又有办公电话,又有住宅电话,怎么会一下子失去联系,奇怪!
姑娘有点犹豫,不知是去搬椅子,还是不去。我又加重语气地说,快去搬嘛,几把椅子都搬不出来!
这时候,镇党委书记与那姑娘一道进了屋,不大会儿,他们一块出来了,并没搬椅子,姑娘有点很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她爸爸可能在另一幢房子那里,你们去看看吧,我说,好,那么你带路吧。姑娘说,×书记知道那地方。
那幢房舍距这个院落仅有二三百米,当书记敲开院子大门时,时间已是午夜十二点,开门的正是村支书。
我说:“对不起了,×支书,第一次到你家,就选择了这么个时间,太不合适了,也太破规矩了,×支书,不过,今天要是不见到你,我是一夜也躺不下睡不下的。”
支书笑嘻嘻地寒暄着,若无其事地样子,引我们上了二楼,进入宽大的客厅,客厅里摆放的花卉使我很长见识。即使在省城大领导的家里,也不曾见过那么高大的铁树,那么绿郁肥厚的橡皮树,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支书又为每个人沏上一杯热茶,我让镇党委书记把来意讲明,其实不讲村支书也知道我来干什么的。他今天采用的躲藏战术,肯定是与镇党委书记商量好的,用这种法子来对付我,我一个外来的官员,能有什么办法?他哪里想得到,我这人会这么认真,又这么执着。待镇党委书记将来意讲过之后,我没等村支书讲套话,更不想听他摆困难,就下指令了:
“×支书,眼下的事是死任务,你们村的十户人家,必须在三日内把东西搬出,移民村的搬迁户要在第四日开始夯实地基,建造新房。眼下,移民工程已进入倒计时的非常时刻,国家水利部下了指令,移民凡是不能按时间表搬迁出库区的地市,行政一把手一律就地免职,他们已将库区的所有地市县的市长和县长名单送交当地省委。一旦时间到了,经验收不合格(依然有移民滞留在库区)的地方,国家机器就要对责任人采取行动了。”我讲的都是实话,本来我并不想讲这些,因为我有信心完成移民搬迁的任务。哪里想得到,会在这个小村庄遇上这种土办法,来跟我捣蛋。
村支书听罢我强硬的话语,张了张咀,终于说出了一些困难,这几户人家常年在外呀,不怎么回家呀云云。
我说,已经没时间罗嗦了,倘若真找不回来,我们是要动政府行为的。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怎么办,这么大的国家工程,不能等着你几户人家不行动,就拖延工期吧。我说过这话以后,又感不妥,就接着说,×支书,我相信你有找到他们的办法,也有召他们立即回来的手段。谁不知,你是方圆一带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物。一跺脚,整个济源市都会掉土,嘿嘿,我半开玩笑地将他的军。是的,这个支书,不仅是市********,还是省人大代表,确实是个人物。他任支书的村子,哪个人姓啥名谁,吃几个馍,喝几碗汤,在什么地方发财,还是在什么地方受罪,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相信我的判断。
走出他的家门时,时钟已指向凌晨一点,我对身边的一名移民局副局长讲,×局长,你今晚就别回去了,又转向镇党委书记,说,×书记,你为×局长安排个床位,这几天,他就住在你们轵城现场办公,也叫现场督战。书记连声说,好——好,镇里有客房,住那里就行。
我又拍了拍镇党委书记的肩膀,说,今晚这事,请你谅解,我不这样做,就过不了这道坎,你知道吗?这是小浪底工程的非常时期,谁也不能延误工期,延误一天,国家经济损失就是1300多万元人民币,更重要的是政治影响,你能负这个责任吗?×书记,那次********开会你也在场,书记讲了,谁在移民工程中捣蛋,让我直接汇报他,到今天,我一个人也没有汇报,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只要大家配合工作,我何必做对大家不利的事情呢。不过,如果真有人跟我耍手腕,玩花样,想蒙我,叫我过不去,我也会叫他过不去的。真到那种地步,结果是很不好的。好了,×书记,辛苦了,三天后我来验收你们村的场平……
事情就是这样子,三天后我再进这个村子时,那排房舍不见了,场地平整整的,将要落户这里的移民已开始夯实地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