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移民局局长具体负责,与规划科和安置科的干部反复研究,终于将变更方案拿出来了,我又细细过目,不仅对字里行间用词造句再三斟酌,特别是从宏观上校正了这份报告的角度,济源人之所以变更规划,实际是为国家考虑呢,是为了避免对国家造成更大的损失,而才大胆修正已出现的谬误,其实这是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高度负责的精神。报告敲定下来,即发至河南省人民政府移民领导小组,国家水利部、国家计划委员会。很快,反馈的信息来了,省人民政府移民领导小组原则上是同意方案变更的;国家水利部原则上不同意变更方案;至于国家计委态度尚不明朗,实际是倾向水利部的态度。
其实,方案变更与否,已决定济源市移民工程的成败,这是在我对移民工作的逐渐了解,对济源市的日益熟悉之后,得出的结论。
济源人太有个性了,许是愚公移山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几千年了,愚公的后裔像他们的先人一样,一旦决定了干什么,就非干成不可。
一九九六年的六月我进入济源市,那时间,这里还是县级市,属焦作市管辖。就是这时间,济源市晋升省辖市的呼声已日益高涨。因为济源市有经济高速发展的现实,及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产生的广泛影响,更有济源人勇于进取、争强好胜的拼搏精神。实事求是地说,二者缺一不可的。大概是由于时任焦作市委的领导不想放走济源这匹黑马式的城市,是的,哪个领导也不愿意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着一个生机勃勃的地盘独立出去。由于观点不同,一个要走,一个要留,济源和焦作一度矛盾激化,明争暗斗,一旦有了矛盾,再高明的人也难免注入感情色彩。那时间,凡焦作媒体或由焦作人撰写的新闻报道,一律不会出现济源二字,本来小浪底工地的施工区就在济源境内,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可是,焦作人将它写成小浪底施工区位于焦作西南八十公里的地方。而洛阳那里,却把小浪底工程写成洛阳小浪底。尽管洛阳不像焦作,与济源有着行政隶属关系,但是,小浪底工程是在洛阳北侧,其中工程中的大坝部分,可谓与济源平分秋色。然,工程更大成分的泄洪工程与发电工程,却全部在济源市境内。科学的讲,应该是小浪底工程(以下简称)的百分之八十九点五二在济源境内,百分之十点四八在孟津县(洛阳下属的县)境内。就因为工程的十分之一部分在洛阳辖管的孟津县,小浪底就能称之谓洛阳小浪底吗?也许,洛阳人会说,小浪底村就在洛阳市辖管的孟津县境内,小浪底工程就是以这个村名命名的,这是事实。但是,小浪底村与小浪底工程完全是两个概念,岂能混淆事实呢?这种小家子气不仅使济源脑火,也使焦作脑火。可是,焦作与济源的矛盾早已远远大于与洛阳的争斗(对小浪底的争夺)。我在想,为了名声和利益,市与市之间就可以不承认现实吗?倘若叫这些人物当了国家领导人,会怎么样?这些人物,充其量只是个政治工作者,永远成不了政治家,政治家是不会否认客观实事的。记得五十年代,我还在少年时代,看到报纸登出,联合国会员国投票,对中国和台湾,谁能有资格代表中国进行投票,时任印度总理的尼赫鲁投了中国一票,而不久前中印边界还在发生领土争端的战争,他何以会赞成正与他打仗的一个政权呢?答曰:尼赫鲁是政治家。政治家具有理智的头脑,战略的眼光,而不像那些政治工作者的小家子气。
不承认小浪底工程在济源境内,却大大惹恼了认真求实、争强好胜的愚公后裔,为什么明明白白的实事,一个说是在焦作西南方向八十公里的地方,一个索性说是洛阳小浪底!济源呢,有二千平方公里,六十多万人口的一个城市竟然会被两家地级市抹掉了。抹掉济源市肯定是错误的,可是对这种错误的行为,你个小小的济源又拿他们没有办法。为什么?济源只是个在焦作市辖管下的县级市,它的级别,活动领地,发号施令的空间,都斗不过南北两家大市。这个问题,不能说不是激起济源人要力争从焦作怀抱中挣脱出来,企图与地级市平起平坐的重要动力之一吧。
当然,还有一种内因一直使济源市钻天拱地地想升格,那是因为驻扎在济源境内的水利部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建管局,一开始任局长的就是司厅级,后来,局长索性由水利部副部长兼任,这种架势,让济源市蹦几蹦还够不着他们,怎么好平心静气的对话沟通?
力争由县级市升格为地级市的历程是艰难的、曲折的,若缺少愚公移山的毅力和耐心,恐事情肯定不成,当然更有愚公的聪明智慧和科学态度。是在一九九六年孟冬时节,也是在不久以前,宣染济源升格已经失败的舆论刚刚从高峰滑落之时,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了。省委已经决定,济源市自一九九七年元月一日起,即成为省直管、计划单列的省辖市,脱离焦作的领导,尽管这措词没有写明济源将成为地级市,但它直属省管又计划单列,与其他十七个地市在行政关系上已打成平手,晋升为地级市只是个时间问题。济源人明白,得寸才能进尺,眼下已得到了寸。其实,得到的又何止只是寸,它距地级市只是一步之遥了。因为在全省,济源已从先前的一百多个县和县级市中脱颖而出,在原来的十七个地级市中,将它排在第十八位。
济源市计划单列,省直管的消息不径而走,飞扬传响。两千平方公里的热土开始升温,六十多万人民心潮澎湃,不能自已。庆典仪式是极其红火的,欢呼的人流又极其冲动。晚上,我从政府步入市区,去领略去体会一个特殊的盛大节日的滋润。
市区的人们都聚集到了大街、广场甚至小巷,城里的人都从家里走出来了,近郊的乡下人也来了,他们骑着摩托车,自行车,当然更多的是徒步走来的,远郊深山的王屋乡,邵原镇的山民也来了,他们开着拖拉机,小四轮,还有机动三轮车,大街上、广场里、十字路口、宾馆门前,所有有些空间的地方,都有欢呼的人群,都有朗朗的欢笑,他们不仅在观望升腾的烟火,在聆听响亮的炮声,更多的是在相互交流、互相庆祝,认识的与不认识的,城里人与乡下人,干部们与工人们,男人们与女人们,大人们与孩子们……进入这个城市,深入了她的精神家园,我下意识地与他们交谈,我被他们的行动感染,被他们的兴奋振奋,我不由自主地陷进这方欢乐的海洋,很晚很晚了,人们不舍得离去,我与乘一辆又一辆拖拉机进城的山民对话,谈心,他们说,太高兴了,我们济源市终于被承认了。这事比过大年还好,还叫人有心劲儿,叫人有盼头,有想头。为什么?我问,答曰,我们升格啦……是啊!犹如高中生升入了大学,能不兴奋吗?不,在这里,我看到的似乎不啻是这些,这里边似乎还有一种精神蕴含其中,很久了,已经很久很久了,我没能再见到它——一种精神,有了这种精神,济源的腾飞已势在必然……
正是从这种精神中,我洞察到济源人的个性,这种个性是不得了的,无论它走在哪条道上,都会把事弄成。无论是好事或是坏事,重要的是他都敢干、敢做、敢为。其实,有许多事是无法简单地说它是好还是坏的。况且,坏事能变成好事,好事也能变成坏事。无论是精神,还是个性,都需要导向领航。日耳曼民族,在希特勒引航下,能成为一个侵犯它国的罪恶帝国;在今天的领导人引导下,能成为对人类颇有贡献的经济大国。
看着可爱又可敬的济源人民,我更感担子的重压、责任的重大。我十分清楚,倘若要把9000个济源人送出济源,他们会干什么?这天晚上,我深深地领略了济源人热爱自己家乡的挚热感情,那感情的热度,足以可以使黄金熔化。别说是9000人,就是其中有900人联手与移民的规划抗衡,肯定使移民工作大乱,使济源大乱。这是一个使济源人爆发凝聚力的特殊时刻。
无论是生活,或是工作,有的错误造成的损失,付出的代价是无法弥补的,是不可挽回的。我与国际专家小组的成员聊天中,得知这样一个真理:
“再好的设计弥补不了规划的失误!再好的施工弥补不了设计的过失!”
是的,规划是整体工程的基础,就好像盖大楼,基础打的不坚实,或者选错了方位,那么,大楼肯定坍塌,还用等它盖好再下结论吗?9000人的规划何去何从,已决定了济源移民工程的命运,也决定着我的命运。
此刻,我认识到了移民的严峻形势,也明白,只有改变原规划,才有可能做好济源的移民工程。否则,失败是肯定的,这是科学,是规律,是必然的结果。所以,从事移民工程,必须理智决策,科学决策,它的立足点是我们老生常谈的实事求是。
济源人是很有创造性和开拓能力的,只要是想做的事,就能做成。水利部终于在河南省政府的态度影响下吐口了,但是,又提出一个要求,9000人出市方案变更可以,不过,济源市政府必须写出承诺,承诺这种留市方案实施之后,无论出现什么后果或问题,都不再找水利部的麻烦……就是说,方案变更后,万一又出现不可预见的问题,就别找水利部了,你们地方自己解决吧,谁叫你们翻来倒去的变更方案呢。细细地想,水利部的要求不能说没有道理,若他们批准方案变更,就会造成不小的损失。为安置济源移民,他们已经在温孟滩开始工作了。他们哪里想得到,已经通过的方案还会变更。对待反复无常的济源,人家当然担心再出什么新问题……
省政府移民办主任传达给我这个消息,叫济源市政府写个保证,我听到这事,先是一怔,尔后还是答应道,可以吧,谁叫是咱们要求改变方案呢。我想,写个保证,也不难,这事又是四大班子集体决策定夺的。就回答他,下星期把保证送去。一边通知市移民局局长和负责规划的副局长,将水利部的要求告诉他们,照水利部的要求,以政府口气写个保证,送交政府秘书长盖章。俗话讲,敢作敢为,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既然济源市敢以把方案变更过来,济源市就敢以负这个责任。对水利部的要求,我没有怎么犹豫,也没有再向********和市长汇报,就行动起来。我觉得没有必要汇报,一个独挡一面的副职若事事都向正职请示,还有必要设这个副职吗,也是时间太紧迫了,已经没有再扯皮推诿的空隙了,我得尽快操作留市安置移民的方案了。
三天后,市移民局局长和负责规划的副局长走进我的办公室,我以为,他们是来送水利部要的政府承诺的,谁知,秘书长根本不答应写这种承诺,他们向我汇报了这几天在秘书长处碰壁的故事。开始,送去他们拟好的承诺文字时,秘书长只是说,太忙,眼下顾不得这事,停两天再说。两个局长说,这事很急,不敢拖了。况且,要求变更方案又是咱市集体研究定夺的,人家水利部能同意变更方案,就很不错了,要求咱写个承诺,也合乎情理。
秘书长说,口头承诺可以,要盖政府的章,可不是想盖就盖的,这么大的事,能这么就答复你。这样吧,停两天吧。
两天后,两个局长找到秘书长,秘书长却一反常态,以教训的口吻对局长上起课来地正告局长,政府不写这个承诺,过去没写过承诺,以后也不会写承诺。接下来,双方发生一些口角,章还是没有盖上。最后,局长和副局长气呼呼地走了。没有办法,章毕竟在人家手里,人家不跟你盖,你咋办?两个局长向我诉说着他们的委屈,这是为了工作,为了济源的移民工程顺利开展,又不是我们家的私事,他这样刁难我们……
听完局长的诉说,我想,怎么办?找高书记吗,叫他下指示盖章。章是政府的章,因为这事去找********显然不妥。找政府一把手吧,叫他下话,指示秘书长盖章。又一想,是否秘书长已与市长沟通过了,市长也不情愿盖章,所以秘书长的话才这么硬气。是啊!哪个市政府愿意写如此承诺呢,这事分明是逼到这一步了,谁叫先前报的方案压根就潜在着问题呢?既然是这种现状,作为副市长的我,干脆就不变更方案,待移民过程中出了问题再去说事,何必将这么多麻烦拦到自己身上。我方发现,方案的变更的确难,难在因为变更方案惹了不少同仁。虽然我的行为使移民高兴,对下步移民工程的操作有利,可是,这种做法却伤了一些领导人物的面子。
上级机关正在等着济源市的承诺,否则,变更的方案就获不得批准。我去找市长吗?思来想去,还是不妥。有些事情,也许不能澄得一清二楚吧,我也不应该把一切责任都砸在市长头上。那么,不找市长找谁呢?遇上这种难题,我想起省政府移民办的刘主任,他开明豁达,又敢作敢为,也许,他能出个好主意。
果然,他听了我的诉说之后,不假思索地说,这样,焦市长,依照水利部的要求你让济源市移民局写个承诺,盖上移民局的章,我再附上省移民办的承诺,一块送到省政府转国家水利部,这样做下去,也许水利部会认可,若他们非要求盖上济源市人民政府的章,咱们再想办法。
我想,也罢,本来这事是公对公的,是为济源市的社会稳定和工作顺利做的好事。可是,好事却不好通过,办好事还要如此走曲线,还得个人承担后果。不是吗?方案变更后,倘若万一出了问题,水利部不再负责任了,追究下来,运作的过程中并没有济源市政府的承诺,而是移民局的承诺,指示移民局写承诺的是我这个分管移民的副市长,到时我不负责,谁负责。又一想,真到负责的时候,我能负什么责任,一个副市长,既无人权,又无财权,在需要大批资金的时候,恐怕还得省和国家负责吧。这种弄法,是否为以后出现的万一做好了对策,到那时,你水利部不负责也得负责。想到这个层次,思想突然通了,在兵法上,这叫牺牲车马,保护将帅。真是移民工程在变更方案后又出现问题时,我肯定立马被免职,甚至会遭遇扣上赎职罪帽子的可能。届时国家照样得管,得负责任,该给物给物,该拨付资金拨付资金,也许,这样做下去对济源市更为有利。当我的思想达到这步田地,反而一切都无所谓了,大不了我不再做市长,其实我是最不怕负责任的。
不过,说心里话,这时候的我,对济源的移民工程已充满信心。只要将原来的规划方案变更过来,下一步的工作就能做,也会好做。所以,我不惜一切代价,不顾冒一切风险,不怕下最大的赌注,一定要把方案变更过来。
我的这种做法,太实在了,没给自己留一点后路,甚至连一丝摇摆伸缩的空隙都没有了。是自己把自己推到火山口了,哪个官员会如此做事?但是,我很自信,我知道自己坐在了火山口,但是,这火山就不会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