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市长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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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独有的方法

刘庄抓阄分房的故事,使我在济源市,特别在移民群体中小有名气了。也是这种原故,接踵而来的移民纠纷,老大难问题,及当下的攻关难题,一下子都拥到我的面前。也许有作家对生活强烈期待的原因,也许是我自己的为人规则使然,当然,更有我想得悉移民工程的真情实况的缘故(因为干部汇报的故事与下边反应的故事往往不大一样,或大不一样),所以,我有个独特的规则,政府的人都知道,这个不成文的规则是,“凡是找焦市长说移民问题的人,一律放行,焦市长一律接待,不论来人身份。”

这样一弄,找我的人就多起来,直到多的不得了了,本来,反应同一个问题,一个移民村来上两三个人就可以了,可是,他们一下子会来一小群人,我的办公区约有四十多平米,其中一半被隔成了卧室和洗手间,这二十多平米空间,放个写字台,文件柜,还有一套可坐五人的沙发(三人沙发一个和单人沙发一对),另外有几张木椅和一把高靠背皮转椅。一般情况,来请示工作和谈事的人,是很少超过五人的。可是,移民们一来,就离谱了,少者三五成群,多者十几号人蜂拥而入,且时间也不规律,一般的同志,来前会有预约,时间当然是上班工作之时,移民们来,除上班时间外,会在清晨(八点钟之前),也会在正午休息之中,也是因为我有言在先,政府值班的同志就顺从我的意图放他们入内,特别是在午饭过后的时间,我有小休的习惯,往往刚入梦境,敲门声就“咚咚——”响起。若是家人或老友,遇上这场,我会迎头呵斥他们,怎么如此不懂规矩,难道真有天大的事发生,非争分夺秒速办不成!可是,移民们来了,他们是从几十里外的山区跑来,或是从城郊安置好的移民新村走来,一个个不是汗流浃背(夏季),就是风尘仆仆。我就调解情绪,从小休的舒适中走出来,为他们让坐递烟,他们从不喝水,无论你怎么让,他们说,在家就没喝过水,下地干活,不到吃饭时,是没空隙喝水的,也是几辈子养成的习惯了。对烟,他们之中不乏有兴趣的,但是,抽市长的烟,他们也很谨慎,且放不开的。使我觉得心情不舒适的是,有时间,来的人太多,沙发坐满了,椅子坐完了,有人坐在沙发两侧的扶手上,有人蹲在未放木椅和沙发的墙根,几个人排成队蹲在那里,我总觉得不大合适,就唤通信员再搬几把椅子。遇上这场,他们就用有力的双手推着进办公室的通信员,十分诚肯地说;

“别——别——别再麻烦,俺蹲到这怪舒服、怪美的,比在地里强多了,这地方不冷又不热(空调正在运转),坐啥凳子哩……”

有一天,中午,大概是刚吃过午饭,政府大院静悄悄的,这是一天中政府最安静的时间,秘书长走进我的房间,他知道,这会儿我还不会休息。在政府,市长和副市长加起来有七位了,秘书长却只有一个,许多事都是他向市长们布置的,因为上级部门(省级)有什么中心工作和指示,特别是临时性的急事往往是直对秘书长发号的,再由秘书长转达或传达给有关领导们,下边的同志们对政府有什么想法或建议,往往也是先对秘书长讲,只有秘书长消化不了的时候,他才会再转告市长们的。秘书长这个时候找我,肯定有事。我让他坐在茶几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听他说话。他微笑着,有点难以启齿似的犹豫着,我说,没关系,有什么贝青说了,咱们在一块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了解我。他稍一停顿,说:

“焦市长,咱们是市政府,市政府的市长们,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啊!要是谁来访都接待,还不把你们忙死——”

好了,我懂了秘书长的意思,知道他的下文要说啥。照我的性格,就让他省略了下边的话。其实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意思,也许为这事,为我的一味随意接待所有的来访者的做法,同仁们早有意见了,我的这种做法,至少把个庄严安静的政府大院弄得乱哄哄的,很可能,有那不大懂规矩的人会把政府清洁的公用洗手间弄脏弄乱,弄得大便池冲水不断,或干脆便后不冲,烟头乱扔,这种事我预料到了,每次来访的移民走后,通信员来我屋打扫卫生,就特费劲儿。可是,这又有什么呢,也许他并不影响大局,与我接待移民的收获相比,利肯定大于弊。

秘书长是想让我改变一下工作方法,这并不错,我很理解他的好意,也知晓他的难处,因为即使同仁对我这种“漫无边际”的接访有意见,也不会直接对“一个副市长讲的,能直接讲的话都是好听的话,让我惬意愉悦的话,否则,他们是一个字也不说的。其实,直接对我提这种意见,我也不会不高兴的。”

这个中午,我与秘书长推心置腹地说了些心中的话,也接受了他的部分意见,实际是本质上我没有改变先前的做法,原则是凡移民来访者一律接待,只是在人数上,弄了个土政策,说同一问题的,以二三人为宜,最多不准超过五人。这样,来到我的办公室,大家都有坐处,说话也方便,不必抢话。

我并非一个自以为是,听不得意见的人。我很清楚,一个作家,往往存在着自以为是的毛病,我在作家圈子里,深感这种自以为是的可笑,特别是那种自命不凡的清高所造成的弊端以及跟自己和事业带来的损失和不幸是多么可悲,多么遗憾。作家之间文人相轻的结果,又是多么幼稚,以致使作家沦为社会的无知者、低能儿,其损害和损失是很严重的,只不过自己并不知道,甚至到死都不懂罢了。

年轻时的我,就有这种毛病,所以我在坐上市长交椅时,就警告自己,要改掉这种毛病。

在解剖自我,改掉坏毛病的同时,决不能将好的东西摒弃,作家其实也有许多长处。我的独有的接待移民的做法,的确使我受益匪浅,使我弄清楚了摆在桌面的材料、动态、情况及矛盾纠纷,疑难问题,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哪些是在真的内核中掺了假的,哪些是在假的外边包上一层真的外衣的等等。这种做法,又使一些干部不敢再对我讲假话了,因为假的东西很快就会被识破,识破的手段靠的就是一竿子插到底的方法。

我怎么能“拔掉”这块已经树起的牌子呢。也是因为我已经发现,自这种接待移民的做法以来,上访者也在日益减少,其实,上访的移民压根就不想来上访,都是被逼得没了办法,才越级往市里跑,你把问题解决了,人家也就不再上访了。作为一个副市长倘若飘在上边,对下边的事怎能知根知底,如此状态,决策依据的真实性都保证不了,又怎能保证决策的正确性?所以,我没有改变敞开大门接待移民的做法。正是这样,使我直接听到和见到了更多真实的故事,对济源有了比较深刻的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