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总是以技术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的,他们很少感情用事,而多是理智“待人接物”。尽管有时间专家们之间也有重大分歧,那也是技术概念的分歧。从国际专家小组对济源刘庄移民新村村址的论证结论,使我对专家更服气、更信任了。也使我对众说纷纭的刘庄老大难问题中理清了思路。
之前,无论是刘庄村,还是它的上级大峪乡,大多数干部是倾向于将受淹的刘庄重新迁址的。以乡政府名义写的“关于刘庄移民新村受淹后迁址方案”就放在我的案头。方案拟了三种,每种方案都清楚地说明了刘庄欲要去的新地址,由于换了新住址,耕地也得重新征划,并且要求在居民点留有至少80亩的空地,以备日后移民村发展经济使用。倘若真的操作这种方案,其间麻烦困难苦恼一定会使政府成了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说的冤大头,这种方案最好的结果只能是事倍功半,弄不好,就是徒劳无功。可是,要求换点,同意换点,基本上已答应换点的呼声与趋势一直占据上峰,面对这种阵场,是专家们高屋见瓴的见解打开了新思路,找到了解决难题的正确途径。经过反复研究磋商,使移民决策层的干部达成共识,决定刘庄移民新村不再换点,也是专家们对这个地盘的看好和夸奖。突然使大家认识到,这地方的确是一方宝地,即使再换新址,也找不到这方风水宝地了。下边的事是立即在原地实施涝河排淤,加宽河道及疏通村子由北向南的排水渠道工程,与此同时,将九十六套房分到移民户,以尽快使刘庄村民从库区搬迁过来。
没有想到的问题又来了。进过水的九十六幢新房,没有人愿意要,尽管那洪水早已流走,可是,经过水泡的房舍却铬印着斑斑“伤痕”。有人建议,将房屋拆掉重新建造,这主意行吗?建新房得花多少钱,再说,老房(其实也是新房)拆掉,太可惜了。
有人建议,动用政府行为,下指示将房舍分配到户,不要也得要。这办法行吗?够呛!大家都不想要的东西,硬塞给他,下边的工作肯定难做。况且,房舍进了水,作为政府,是有责任的。既然有责任,就应该负责,不能把损失嫁祸于人。经过一番磋商,终于有办法了,将房屋降价分配下去,这个价要降得恰到好处,即降得农民想要但政府又损失不太大的边界。最后定下,每幢房舍降5000元,实际合每平方米降了50元左右,对城市人说,真的不算多,可是,100平米的房舍,便宜了5000元,竟产生了想像不到的诱惑。原来都不要的房舍,数百户农民抢着要,就是再有九十六幢减价的房舍,也不够分配了,怎么办?
我的办公室里又拥来上访告状的刘庄人,他们告村长村支书,还有村会计们以权谋私,房子都分给了他们的亲戚好友,风水好的地方都叫他们村干部占了……
这是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难题,我相信,老百姓告的事大多是真的,可是你若下村调查,麻烦就多了,争论更多,且工作量大,弄到精疲力竭,恐也是个事出有因,查无实据的结果。因为即使分得风水好的房宅的人,他明着也不承认那地方风水就好,弄不好,还倒拉一耙,说你领导搞封建迷信。其实,这看风水选宅地盖房子,在农村家家都这么办,你能改变这种传统习惯吗?再说,就是村干部占了好风水,能不能叫他们退出来风水宝地?倘若真的他退出了,这地方让给谁?若是叫老百姓牵着领导的鼻子走,下边的事更多,告状上访的人更多。
咋办?我与几个移民干部研究,大家各抒已见,提出一些办法,我琢磨再三,还是觉得不好办,这些办法,要么是难以避免不公平的结果再度出现,要么就是不好操作。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那句成语:“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索性不叫干部沾这分房的事,既然老百姓不信任咱们干部,咱们就不插手分房的事,那可怎么分法?有人急迫地问。我说,抓阄。咋个抓法?那样弄会不会乱套?有人担心。我说,好办,现在一共有九十六幢房舍,想要房的人已几百个了。有多少人想要房,就弄多少个纸条条,这些白条子,只有九十六张写有房子的编号,其它的会是白条,弄好后将纸条揉成纸蛋蛋,把要房子的几百人集中起来,排队抓阄,谁抓住几号房,就住几号房,抓住白条,当然就没房了。
村干部们会不会有意见,这样一弄,他们可就啥办法就没有了,只有听天由命了。
咱就是要这结果哩,村干部,包括全村的老百姓,不像城里机关,有工龄,有级别,有职称什么的,分房时得参考这些东西。咱们这里大家都一样的,都是农民,无论是村干部,还是村民,都一样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咱们做领导的,就得给大家创造均等的机会,不能搞什么厚此薄彼的名堂。这样抓阄,其实是最合理、最公平、最科学的法子了。也许因为我是副市长,眼下又主管移民工作,大家就同意了我的这种决定。但是,可以看出,担心是绝对有的。我想,我的这种做法是有悖领导人物运作事物的潜规则的。大凡领导之间,做什么事,决策什么,首先想到的是负责干部和领导者的心情、积极性和他们的利益,首先是调动他们的积极因素,然后依靠他们把事情办好。可是,我的这种抓阄分房,不仅没有调动干部的积极性,反而削弱甚至打击了干部的积极性,使村干部与村民平起平坐,机率相等了。这办法,行得通吗?消息传出,果然出现两种截然相反的态度,老百姓们兴高采烈,举双手赞成抓阄,干部们心灰意冷,牢骚满腹。
对一个在政界做官的人说,也许,这种做法是极不利的,利益遭受损害的虽然是村官,但他们接触的人物却是各个层次官员。这些大大小小的官员是有话语权的,可是老百姓们,关键的时候和场合,他们就近不得身来。所以,维持和维护这些“官们”的利益,往往会放在第一位。尽管各种文件里或各种场合的讲话中,都找不到这种规则。但是,这似乎已成为一种默契。
然而,抓阄的方案还是确定了下来,那是老百姓的力量太强大了,愿意抓阄,想马上抓阄的人太多了。与不同政见的另一种力量相比,太悬殊了。特别是在透明的大庭广众之下,反对抓阄的声音就不敢露面,只是在旮旮旯旯的角落里窃窃私语,哼哼唧唧的,它不像想抓阄的平民百姓,呼声有排山倒海之势。
接下来,敲定了抓阄的时间地点及操作方法,只等时间一到,一抓即决出雌雄。然,倘若你认为,在会议上决定的事情,甚至写到文件或通告上的指令,就是真事,就是结果,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实际上,要把会议的决定和领导的指令实施下去,使它变为现实,其间费的力气,绝对不比形成决议的劲儿小。诸多英明正确的写在纸上的决定,都是因为实施不力或落实不下而泡汤了。这种泡汤看似奇怪其实不怪,因为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要知道,一些即得利益者,或者说,纸上的决定一旦实施是要损害某些人的利益的,那么,这些人又会十分默契地联起手来,以绝顶的聪明才智采用软顶硬抗的手段,最终使决定或指令夭折。因为一开始,这一班人马就是照着把事弄黄的目标奔的,只不过他们嘴上喊着要烧香,实际却在偷偷拆庙,弄到最后,事黄了,你还拿他们没法子……
第一次抓阄,出现了没有预料到的场面,有相当数量的人物没有到场,一问,方知是请了假的,有的在事前请的假,理由是五花八门的,都是些不准假不行的事。有的是在预定的抓阄时间开始时,突然打过来电话,告知家中老人突然患急病,正在送往医院途中,或是自己突然头晕头痛得不得了……
既然抓阄的人不齐,抓阄当然不能进行了,第一次的抓阄就这样流产了。
第二次抓阄,人齐了,是在政府行为的有力监督下,谁知那阄抓到最后不够了。肯定有人捣蛋,本来是一人一阄,怎么会少,不是有人多抓了,就是有人少写了,反正是少了,如此一弄,抓住好阄的人大闹起来,抓住坏阄的人兴灾乐祸。其实,真正高兴的人物还是那些干部和他们的“关系户”们。因为这次抓阄仍然没有结果,后边的人根本就没有抓住阄,阄不够了,你敢宣布这种抓阄有效,没抓住阄的人不跟你动刀子玩命才怪哩,因为你没有做到一人一阄的均等待遇,这一次抓阄又不算了。
俗话讲,事情可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这阄还得抓下去,我下了决心,决不能因为两次抓阄失败而退却,第三次抓阄,必须成功,不能失败。为此,我赤膊上阵了,将我的办公室设为抓阄分房的指挥中心,我直接指挥抓阄现场的一切活动,预先制定了抓阄约法三章。
凡进现场参与抓阄分房的人,不准请假,不准迟到,若无故不按时抓阄的人,视为自动弃权,后果自负。
这次抓阄,必须见到分晓,将九十六幢房舍分配到人,若达不到目标,或抓阄中出现问题,立即重新抓阄,直到抓出了结果。
抓阄从早八时准时开始,凡进现场者,自备干粮和水,阄抓不完,午饭就在现场,下午继续抓阄,直到抓出结果为止……
为保证抓阄成功,我直接通知乡党委书记、乡长两个一把手率乡领导班子,到现场监督抓阄,把好关口,杜绝一切不公正行为。
移民局长、副局长、移民副乡长、移民办主任、移民局的规划科长、安置科长及有关干部、职工,组成抓阄分房班子,一律到现场办公,各司其职。
抓阄现场,搭起帆布蓬子,摆好临时办公桌椅,树起高音喇叭,还有五颜六色的大标语,写的是祝贺抓阄分房胜利成功的内容。抓阄前宣布约法三章,特别强调,倘若有人敢在严肃的抓阄活动中做小动作,捣鬼捣蛋,一律视为破坏抓阄分房的行为,当严厉惩处。
事情就是这样,双方的较量,政府毕竟占有优势,官大的毕竟能压住官小的,在整个抓阄活动中,我是最大的官员,我既然铁了心要这么做,是没有人敢公然捣乱的,也是事先部署严密,阵容庞大,措施得力,抓阄终于成功了。待收拾完抓阄现场,写好房屋分配结果,已是晚七点了,我在一家宾馆设宴,为辛苦了一天,午饭没吃好,又少水喝的同仁们庆功。这晚,我让餐厅拿上了在济源最得饮酒人宠爱的“优质四特”酒,对大家说,伙计们,放开喝吧,今晚要一醉方休……
说也奇怪,自抓阄分房后,尽管许多人抓的房舍并不理想,可是他们也没再来政府上访,所有的苦恼失落遗憾都自我消化了。
刘庄,从这一天,终于安定下来,该搬家的搬家,该建房的建房,这面黑旗总算拔掉了,济源市没有因为刘庄的问题影响小浪底库区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