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工程千头万绪,难题多多。自从北京移民会议返回之后,每日上访者络绎不绝,上级领导人物批示的信函不期而至,这些信多是为移民说情的。都是移民们通过关系找到大人物,求他们往下打招呼,这些招呼又多是十分难办或根本不能办的事。至于本市人物的说情课题更是多的要死……
面对现状,我只能先抓最紧迫,最火急的事了。面前有两件大事,其一是9000人到底出市还是留市?按照我的主观意图,是要变更已做成熟饭的出市安置方案,此事若处理不当,下一步济源移民必将大乱。其二是刘庄问题,必须马上将全村搬迁出去,以免出现水赶人走的被动局面。此事若做不好,眼前的关口就过不去。然而,这两件事相比,9000人的去留问题更为重大,这是个战略问题,规划问题,这一步若走错了,无论以后怎么努力弥补,都将无济于事,拼上死力充其量也只能是事倍功半,而刘庄的问题,只是个战术问题,是操作中的问题。我的这种认识,决非对刘庄问题的低估。根据这样的思路,我安排了日程表,两件事情同时并举,抓紧决策。9000人的问题,近日必须变更方案,并理顺从市到省、从省到国家的关系;刘庄的问题,再请专家实地考察一番,到底不换点(宅基地)行不行,毕竟有近百幢房屋已盖在那里,国家的财产能挽回尽量挽回。平时我们不是常讲,遇到大事要“民主决策、科学决策、集体决策”嘛,说的多好啊!倘若真能这样做了,哪里还会有失误,至少能把失误降至最低点吧。可是,我们的干部,总爱说的一套,做的是另一套,对别人是一套,对自己是另一套。遇上关切利益的事,当家人就会凭感情、凭个人经验、主观臆断,甚至敢以权压人,以势吓人,以利拉人,直至暗箱操作,强奸民意,做出违背科学规律的谬误行径。
唉,我们写在纸上的条文总是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实际干的活总是太差了,太离谱了!刘庄的问题,我想亲耳听听与济源没有任何瓜葛拉扯的外地专家的意见。而9000人的问题,必须尽快敲定最终方案。
照这个非常急迫的时间表,我开始了强劲的运作。
从四月十六日到十七日,两天时间,我与移民局长奔波于河南省政府移民办,小浪底移民局。济源市的9000人出市与留市问题,已被炒成当下小浪底库区移民的一个热点,知名度不能再高了。谈及实际问题时,很奇妙,与领导人物单个交流沟通,是一种意见,倘若大家坐在一起,又会是另一种意见。当然,也有旗帜鲜明,开门见山的意见,其中省政府移民办的一把手,绰号刘司令的正厅级移民办主任,他是军人出身,先前在某地市任军区司令员,又曾在西藏平叛,中印边界,越南自卫反击战中亲临战场,可谓九死一生从战场杀出来的人物,虽然脱去军衣十余年了,至今军人风气十足。大概是这种缘故,他一口咬定,济源如果定夺9000人出市安置,不会有好果子吃。既然这样,当初你们省里何以同意济源的出市方案?我正面质问他。他答,既然你们济源市要上报出市的方案,我们为什么不批准,你们强调根本无环境容量,虽然我不相信这是真的,可那对环境容量的调研论证的文字和图表都是真的,是你们上报上来的,我能不相信吗?能不批准吗?
至于省里其他的领导人物却没有刘司令如此态度鲜明,如此观点透明,都或多或少的有点模棱两可或和稀泥的嫌疑。也许,这是一种方法,一种政界贯用的策略,更多的空间留给你济源市,他们不想再发表见解,以免引来麻烦和召至不必要的责任……
与刘司令观点相反的是,是小浪底移民局局长席梅华。席梅华是一位使我十分尊敬的人物,她是集学问与能力于一身的专家领导,60年代毕业于武汉水利电力学院,踏出校门,就把青春和生命献给了水利事业,从长江干到黄河,一天也没有离开她的事业。如今,她是教授级高级高级工程师,又是司厅级的局长。在整个小浪底工地,乃至黄委,席梅华的名字是十分响亮又权威的。她直率地告诉我,济源的事(9000人的问题)就不要再折腾了,出市安置9000人,是你们自己上报的安置规划。国家水利部先前也是倾向你们济源在本市安置自己的移民,这样不仅减少诸多麻烦,对移民的情绪稳定也有好处。可是,你们一定要将9000人送出去。既然这样,现在省里、水利部都批准了出市方案,国家计委也同意了,这时候,你再去变更这方案,像话吗?一个市政府,怎能出尔反尔呢?我告诉你,这可是非常严肃的原则大事,方案一旦通过全部审核程序,不是想改就改的事。况且,你刚刚上任,怎么就想起改动前任已敲定的规划方案呢。为使我信服,席局长又很诚恳地说,这样吧,焦市长,方案先别改,咱们先操作,倘若真的遇到不可逾越的麻烦,到时咱们再做局部修正……
听着席梅局长的忠告,我由衷地感激她,感激她的诚肯、认真。她能说出这样的肺腑之言,是非常难得的。的确,若真的改变已定夺的规划方案,太麻烦了。正在热火朝天忙得要死的移民巅峰时期,哪个领导有空隙再回过头来做这种破事?也许,在政界、官场之中,这的确是件非常离谱的事,更是件出力不讨好的事……
两个小浪底移民工程中最有权威的人物,两个一把手,发出针锋相对的意见,根据他们所能掌握的技术资料与民情态势,他们说的都是真话,都是很有道理的,其实他们都是真心支持我的工作的。回到济源,我立马召开移民干部会,再次论证9000人的安置问题。这是四月十八日,一上班,我处理过一些必须做的事务,就唤来了移民局的一正三副四名局长,还有五名科长。协助我抓移民工作的市长助理兼政府秘书长因有要事,不能过来。这个小会是从十点钟开始的,议题很单纯,9000人到底出市,还是不出市?若出市,就着手照原规划操作,若不出市,立马做出变更方案,上报各级部门。会上,绝大多数的人观点明朗,赞成变更原规划方案,不让9000人出市。下午四时,我带移民局正副局长走进市委高书记的办公室,向书记和市长两个一把手再次汇报9000人的去留问题。这次汇报,移民干部将两个方案都详细说了一遍,又客观的对比两个方案的优劣长短。汇报完毕,高书记和耿市长都觉得活沉,不好表态,就决定在四月二十一日晚召开市委、人大、政府、政协四大班子会议,专门讨论此事,集体决策。
时间已很紧迫,距二十一日仅有两天,我对移民局长说,一定把留市安置9000人的方案做好,做得扎实,这样,到四大班子的论证会上,才好被大家认可。
是在二十一日上午,移民局将留市安置9000人的规划方案送我过目,我发现,这个方案犯了个对方(不同意留市安置的同仁)早已警示过的错误,即移民占平原耕地太多,又都集中市郊,这样做,会使济源农村人口的布局失去平衡,对今后的发展不利。在第一期移民中,从山上下来的农民都安置在了市郊平原最好的地方,那时是由于时间紧迫,任务压头,没有空间从长远利益和大局利益考虑,而做成了这样的安置格局,这样的态势就为二期三期移民增添了一种阻力。移民工程中有两个不成文的潜规则,即先前生态环境和自然条件较好的移民村,还搬迁到条件较好的地方,先前生态环境较差的移民村就搬迁到条件较差的地方。第一批下山的村民,占据了最好的地方,可是在第一批移民中,不少村庄故土的条件是较差的。是不如后边这些移民村的。移民之间总是相互攀比,村与村比,户与户也比,比来比去,心理就不平衡了……所以,做好移民的心理平衡,是至关重要的事情。同时,也要考虑决策人物的心理平衡。在这种现实状况下,把即将搬迁的移民安置在浅丘陵区,条件特别好的移民村才考虑安置进平原区。这样做方案才容易通得过、行得通,因为它能平衡干部的心理。即使安置进浅丘陵区的移民,也比到温孟滩好多了。
晚七时,在市委常委会议室,四大班子人员已济济一堂,座无虚席。由于人多,有的就坐在第二排了。
会议开始,高书记讲,今天论证9000人的问题,每个与会的领导都要表态,要有责任意识。会议由市委和政府的两个秘书记录。
对这个已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就没有那么多铺垫了,会议很快进入正题,眼下就是要定下9000人是出市,还是留市。先由移民局长汇报一下9000人留市安置的方案,哪个移民村安置在哪个乡的哪个村庄,有的移民村是整建制的安置,有的移民村则是分散安置。因为能安置移民的空间在逐渐缩小,已不能像第一期移民下山时那样,全部整建制的安置。说过这个方案之后,就该大家表态了。由于是每个人都得表态,所以发言就围绕着椭圆型的会议桌,按顺时针方向轮下去。
发言一开始,有人就想耍滑,或是不怎么认真,这位干部是这样说的:
先前定的9000人出市安置,是不错的,能为咱济源节约不少耕地,也减少安置工作中的许多麻烦,只要把人送到安置地就妥了,以后的事再多再烦,都不用咱济源市操心了,现在整出的9000人留市安置方案,也不懒,这样一弄,这些天天来上访的人,嗷嗷叫着宁死不离济源的移民,就不再闹事了……
这人的话只是在说两个方案的好处,却不说问题,更没有表明态度,照此发言,今天的会等于没开。实际上,这就是我们诸多会议的真实效果,只要事不关己,与会的人就高高挂起,不为这事动脑子,想办法,只是敷衍了事。
听着这话,高书记的手掌对那人一挥,似是把他刚才不沾边际的发言全切掉了,很严厉地说,你这发言算啥,不中,重来,要说清楚你赞成哪个方案,为什么赞成这个方案。到这时候了,还滑头,不行。
有句话是“实力决定权威”。在济源市,没有人比********更有权威了。这不仅因为高书记坐在这把书记的交椅上,还因为他是个做事威严认真、思维又十分明析深邃的政治家。大凡的人会把高层政界领导称之谓政治家,把下边的政界人物谓之政治工作者,其实,政治家的头衔是不能以职位高低去圈划的,而是以他的思想力度,政治敏感度及有无远见卓识,战略意识等诸多具体因素来确定的。正因为此,有不少政界官员,虽然坐上了权力的交椅,却有权无威,因为他缺少这种政治要素。有的官,甚至不懂政治。高书记不然,他在这地盘,是极有权威的,他的话一出口,足以镇住纷乱的场面与各路不和谐的噪声。正是在他的适时导向下,下边的发言就很规范了,不仅是这个打头炮的干部立马修正了自己模糊不清的观点,将原来说的两种方案都可以的话改为了还是让9000人留市安置为好。后边同志们的发言,个个是观点明朗,态度端正,不再有那类含混其辞、模棱两可的玩艺儿了。说也奇怪,这次四大班子每一个人的表态,绝大多数人都说还是把9000人留在本市安置好,他们还说,要是往异地搬迁,后果难以预料,说不准要捣鼓出啥恶果来!我弄不明白,是先前他们就知道那出市安置移民的方案不妥,还是最近几天转变了那种观点?不管怎么,结果是最重要的,既然绝大多数人都认为留市安置好,争论也就不那么激烈了,事情很快得到统一。最后,两个一把手总结出结果,决定变更方案,改原来的出市安置为留市安置。
这时,有人说出一种担心,担心上级会不会同意我们变更方案。其实,我也早想到这些了。这种担心是很自然的,也是济源的做法有些违背常理,自己上报的方案,自己又要去变更,且是在省、国家水利部,国家计委都已审核批准过之后,方提出变更方案。这不是开玩笑吗?也是向国家出难题。据悉,为济源人迁移温孟滩,水利部已将造地的资金拨付下去,那里也开始行动了,就是说,钱已经往下铺了……
这分明是自己打自己耳光的事,可是,不变更行吗?我反复思考这道难题,变更方案难,不变更方案更难,变更方案有风险,不变更方案更风险!
会上,高书记和耿市长明确指出,由我具体负责,将变更方案做好,并做好省和国家有关机关的工作,使他们能够理解并批准这个变更方案。蓦然间,我的肩上又平添一种新的压力,说起来只是简单的几句话,这活儿做起来,可不简单,从省政府到国家水利部,再到国家计委,都得跑到,重要的是得让他们了解济源的实情,理解济源之所以变更规划的理由,进而达到谅解并同意变更的效果。
时间紧迫,任务繁重,市移民局很快将变更方案做出并传递到省和国家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