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幽默
根据不同的标准,可以把幽默分成各种不同的类别。例如根据幽默的社交功能划分,就有戏谑性幽默(即软幽默)以及严肃性、进攻性较强的幽默(即硬幽默)。根据幽默在情境上的不同可分谈吐幽默和艺术表演幽默。根据幽默在逻辑上的特点划分,就有逻辑错位的幽默和逻辑平行反村的幽默。根据主体评价的不同,有故作大盲和自我调侃的幽默。而根据幽默与人的本能和生命的关系划分就有黄色幽默和黑色幽默。
戏谑性幽默有两种,一种是纯粹抒情的,并没有什么讽喻意味,其功能全在调笑,交流情感。在日常谈吐中,是谈话双方间的交流:在漫画中,是作者与读者的交流。
戏谑性幽默的第二种形式是带着某种讽喻性或者说进攻性的,但是这种进攻是软性的。
进攻性幽默的特点是讽刺性强,但是由于幽默的本性是软的,而它的进攻带着虚幻性。
这种讽喻性是很含蓄的,进攻性是很软的,因为它只是启发你注意到他所提示的关键,而不是直接告诉你,更不是毫不掩饰地出对方的洋相。如果露骨地出对方的洋相,那就是硬性幽默、进攻性幽默了。
讽刺性最强的莫过于当代政治社会批判性的漫画,中国和前苏联都十分盛行。
老美的干幽默
其(指“干幽默”)特点是其间留下的逻辑因果的断层较大,听者要有相当敏锐的感受力和推理能力才能把断层复原。这需要一点时间,因而在表达方式上特别强调平静,甚至是等待对方去领会,即使对方不能领会,也不能有所流露。这种幽默如美国叫做“干幽默”(dryhumor)。本来,对没有幽默感的人才用“干”来形容,因为在拉丁文中幽默的原意和人的体液有关,是湿的,因而用“干”来形容人就有中国话中情感上“干巴巴”的意思。在这种情境中,说幽默话的人,脸色是十分庄重的,不能直接流露出任何嘻皮笑脸的样子,不管对方领会与否都不动声色。这比我国清代《半庵笑政》中规定的切忌“先笑不已”要严格多了。即使在亲人和朋友中,美国人也喜欢玩这种干幽默,把幽默的话当作平常的话一样说,平静得不露一丝痕迹。他们不像有些中国人那样惟恐别人不理解自己的意思,相反,好像惟恐别人轻易就理解了。
美国人什么都讲轻松,十分强调幽默,他们一般认为把政治当作话题是太严肃了,可是他们却常常把政治家当作幽默的对象。
1992年春夏之交,美国民主党争取总统提名的运动方兴未艾,和克林顿总统竞争提名的杰列·布朗采到南俄勒冈大学校园发表演说。过了几天,南俄勒冈大学的一位教授开车带我去观光,迎面来了一个坐轮椅的残疾人。我告诉教授,这个残疾人那天也来轮椅去参加欢迎杰列·布朗的盛会。当杰列·布朗步入会场之时,他只和一个人握了手,就是那个残疾人。
教授漫不经心地说:“这个人一辈子也不用洗手了。”
这显然是对政治家的拉拢人心的姿态表示轻视,同时对美国世俗的名人崇拜不屑一顾。
干幽默的特点是曲折的智慧淹没了情感,听的人要十分敏捷、十分细心,才能领会其言外之意。如果领会不到就是没有水平,降低身份了。西方有一种幽默理论就认为幽默的目的是为了显示自己在智慧上优于对方。
不难看出,西方幽默和中国幽默在适用范围和表达风格上有明显的不同,用美国的于幽默方式和中国人讲话会叫人家感到累的。
软幽默与硬幽默
在日常生活中,幽默可以分为戏谑性的(软性的)和严肃性的两种。戏谑性的、调笑性的幽默,完全是软性的,本身没有什么特殊的互相对抗的情境,也没有非争取对方同意的意向,纯粹为活跃一下气氛。在这种情况下,自然没有什么情绪膨胀的问题,只要神经更放松,情绪更活跃即可。不论什么人,包括幽默感不甚强的人都不难主动和别人以会心的微笑,获得情感的沟通。在日常生活中,谁不会开开玩笑呢?许多人一方面在日常生活中很会开玩笑,一方面又常常自想自艾说自己乃至中国人缺乏幽默感,这是因为他们在严肃的场合下就不能放松情绪,进行调笑。
在面临对抗的情境时,许多人就不知如何是好,陷入被动了。因为在这种情况下矛盾带有某种严峻的性质,不可回避的性质,因而很难轻易地超脱。这时所需要的是硬性幽默,但幽默的本性是软的、宽厚的,即使带着进攻性的、硬性的也得软硬结合,以软为主。
这种幽默在本质上是严肃的、硬性的,但在形式上又不能一味严肃,当以戏谑式的软性来坚持对抗中的硬性意向。
这在各种幽默中可能是难度最大的。
所谓软就是要从硬性对抗中超脱出来,这很有一种切实可行的,而且有一定普遍性的办法。
这就用得上虚幻、荒诞、脱离现实的办法,但只能在表层虚幻,而在深层则坚持原则立场。外交活动、商务谈判、体育竞赛的对抗性可算是非常激烈的。在这些情境中,要幽默得起来,幽默虚幻性非达到超越现实的程度不可。
许多人在这种情况下幽默不起来,一个原因是不知可以向虚幻、向荒诞升华,另一个原因是不知在虚幻、荒诞中如何既坚持原则又向虚幻、荒诞升华。幽默的超脱是宽容的、软性的,而原则立场则是严肃的、硬性的。这种软硬兼施的幽默难能可贵。
不但中国很少人能在这种境界中达到自如自由,而且就是十分强调幽默的美国人都很难达到得心应手、随心所欲、左右逢源的境地。
许多体育明星在投入大赛以前,都会遇到记者的采访,在这不可调和的对抗之前,对于每一个明星的幽默感都是一种挑战。
在这种情况下,明星有三种选择:
第一种是抒情诗式的,浪漫色彩很浓:“我来就是为了争冠军的。”“上帝把冠军的使命交给了我。”浪漫的特点是绝对化的,不留任何余地。留了余地就不浪漫了,这样说说自然很是过瘾;但是不妨设想一下,如果对方也这么浪漫,也不留任何余地,那么竞赛一结束,必然一胜一败,实践终究会证明一方面的浪漫不过是牛皮而已。赛前越是浪漫的一方,就可能越是狼狈。
于是就有了第二种可能,不要那么浪漫,来一点保留,甚至来点谦虚:“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参与,为了学习,我们争取打出最好的风格,最好的水平。”
这样的说法很保险,没有牛皮吹破的后顾之忧,但也给人一种萎靡不振之感,连一点自信心都没有,还有什么竞赛的精神可言呢?
最理想的是第三种选择,那就是幽默的方法,首先把对抗性用虚幻和荒诞的形式加以淡化(或者叫软化),然后才是坚持自己的信念,软中有硬,绵里藏针。
这时最基本的一手就是把实实在在的事情、非常严峻的对抗说得玄而又玄,心照不宣地推到一种超越现实的境地去。关键是不要那么客观,那么科学,那么全面,要来一点主观的感情色彩,虽不可以醉心于作浪漫主义的抒情姿态,但可以把对抗虚幻化。
1990年富士通世界围棋冠军赛到了最后阶段,台湾的林海峰力克号称世界最强的选手小林光,聂卫平宰了韩国“棋王”曹薰铉。最后剩下********人进入决赛。
在这以前,林海峰两次战胜了聂卫平,但没有战胜韩国选手,两次都只拿世界亚军。
在新一届的世界围棋冠亚军决赛的前夕,林海峰在台湾说:“世界亚军没意思。”而聂卫平则在北京搭机前往日本时说:“中国第一个围棋世界冠军还是由我来拿吧。”
这一下两强相遇,形势很有戏剧性,新闻记者起劲了,先是访问林海峰。
林海峰想拿世界冠军这是不用说的,但对手聂卫平两次都败在他手下,他怎么回答记者呢?如果浪漫一下,情绪可能膨胀,把友好的气氛给破坏了;如果谦虚一下就没有什么竞赛精神了。林海峰用了一种虚幻的、荒诞的方法把两次胜利淡化了。他说:“前两次,聂卫平看我是同乡,故意让给我的。”
由于按常理在竞赛中不存在让的可能,同乡更不是让的理由,对林海峰的这种虚幻化大家心照不宣,造成了一种幽默和谐的气氛。需要说明的是林海峰在这里不是用一般的虚幻化,而是把战胜聂卫平的原因虚幻化,这是一个用得很普遍的方法,叫做歪曲因果。
当然,聂卫平也是要拿世界冠军的,他也是不认输的,对于一连两次败在林海峰手下这件事,他对记者说:
“前两次输棋,是存款,存在林海峰先生那里,现在是提款的时候了。”
聂卫平的话比林海峰更妙,和林海峰一样运用了歪曲因果的方法,而且把输赢的性质也歪曲了。存款与输棋二者错位的幅度很大(在逻辑中这叫“无类比附”),存款是可以自由取回的,而输棋则谈不上,因而更为惊人;加之由这个存款又引申出个取款来,错位的幅度更大了,但在另一个层次上,又与自己的坚定立场巧合,因而逻辑的错位又成了意向的“复位”,这就显得很精致。
从幽默的性能来说,虚幻化的软性戏谑与坚持立场的硬性严肃,结合得天衣无缝,软中有硬,硬中有软,精彩而又丰富。
后来记者告诉聂卫平,林海峰已经对记者说世界亚军没意思,问聂卫平有什么评论。
这个问题提得很刁,如果聂卫平幽默感不到家,顶牛起来——“那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必然前功尽弃。聂卫平巧妙地运用了一句古话“事不过三”。本来这句古话的意思是同样韵事不直重复太多,但聂卫平反其意而用之,说:中国有句古话叫“事不过三”,林先生已经拿了两次世界亚军,还差一次就是三次,过了三次,就可以拿世界冠军了,所以这一次最好仍然再拿一曰亚军。这就不言而喻,冠军非聂卫平莫属。
聂卫乎用的虚幻化方法与前面不同,这次叫做歪解经典,让经典语义发生分化,产生出一个临时的意思来,与原来的意义发生错位,它的好处是错位幅度比较大,意味比较丰富。
这种虚幻化的错位不但把对抗淡化了,而且由于它的新异和逻辑结构的紧密。更有效地推动读者去领悟它的言外之意。这在西方的幽默理论中叫做“共享”。由于你的进攻不是直接说出来强加给我的,而是我自己在想象中从你的逻辑空白中推导出来的,因而你的进攻变成了我的智慧的证明。对立的双方在很大的程度上合拍了,所以西方人把这叫做“共享”,而我们中国人把这叫做“顿悟”。
这种共享或顿悟的特点在于:对立双方在幽默的逻辑断层中会合,所以凡有断层,必有会合。双方在其他方面也许都是对立的,然而就是在逻辑断层中却会合了,沟通了言外之意。
幽默的虚幻错位结构可以留下一个逻辑断层,让对方去补充还原;一旦对方自身还原了这个断层,他与你的心理距离就缩短了,甚至消失了,而笑则是心理距离拉近的结果,这时冒犯之苦就可能变成顿悟之乐了。
不管西方口头幽默有多少中国人并不很习惯的东西,但是从根本上来说,世界各民族的幽默其原理是相通的。那就是一方面淡化矛盾,消解对抗;另一方面也不回避分歧,即使在虚幻中也要软中有硬,软硬兼施,有时甚至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但条件是不导致情绪膨胀。通常幽默都是戏谑性与进攻性的既相互矛盾又相互统一,而戏谑性总是占主要方面;但是也不能完全脱离一定程度的进攻意向,进攻性与戏谑性是相互联系又相互消长的。过分的戏谑不利于幽默的意味深化,过分的严肃又可能使幽默失去沟通心灵的功能。
有一次德国大诗人歌德在公园里散步,在一条狭窄的小路上,遇到一个曾经尖刻批评过他作品的批评家。这位批评家傲慢地说;“我是从不给蠢货让路的。”
这个人一点也没有幽默感,简直是当面骂人,而且以粗野地骂人为荣。如歌德和他直接对抗,以眼还眼,以牙还牙,那自然也未尝不可;但那样就一点幽默感也没有了,同时也就意味着降低自己的人格和水平。歌德没有正面反击,相反,他笑着退到路旁说:“我却正好相反。”
从表面上看,歌德屈服了,但从实质上来看,恰恰相反,毫不含糊地暗示:对方才是蠢货,歌德的妙处是表面姿态和留在逻辑空白中的暗示之间构成一个强烈的反差。
幽默的主要功能在于缓解对抗,它与激化矛盾不相容,因而其性质是软的;但是严肃性幽默的根本特点不同于戏谑性幽默之处在于它所包括的矛盾冲突不可调和,最多只能是在形式上、在情绪上加以缓和,而在意志上即理性上是没有调和余地的。
它即便在形式上让步了,可是在精神实质上仍然保持着进攻性,这是一种标准的硬性幽默。
马克·吐温有一次在记者招待会上说:
“美国国会有些议员是****养的。”
国会议员们自然大为恼火,纷纷要求他澄清或者道歉,否则要和他打官司。
后来,马克·吐温的道歉声明出来了,他把原来的话修改为:
“美国国会中有些议员不是****养的。”
这和上面歌德的回答完全是一个模式。在形式上是作让步,180度的大转弯,但在内容上则丝毫未变。“有些是”则表明“有些不是”,“有些不是”则表明“有些是”。形式上加了一个否定词“不”,内容则根本没有任何改变,形式与内容的反差却更耐人寻味了。
形式上的软,软到不能再软,可实质上是硬,硬到坚持进攻,而且不让对手设法反击;但是它是留在逻辑空白中的,因而又有一点软的成份。
这种进攻性幽默,在某种意义上是很过瘾的,但是从另一种意义上叉好像与普通幽默不同,那就是有一点火药味,情绪对抗并没有实质性缓解。一旦有了火药味,情绪对抗激化了,幽默感就大受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