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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6 楚灭夔(僖公二十六年)

“左传背景”

僖公二十六年,夔子由于不祭祀他和楚国共同的远祖祝融与鬻熊,而遭到楚国的责备。但是夔子不好好解释,而是口气蛮横,甚至诅咒自己的祖先和鬼神。楚王听了十分恼火,一举把夔国灭掉了。

本来夔国不祭祀祝融与鬻熊,这是符合礼制的。但夔子不是解释不祭祀的理由,而是逞一时的口头痛快,结果惹来灭国之灾。东莱先生旨在说明人应当有修养,虽然是同一句话,但可以用不同的口气来说,所以不能因一时之气而伤害到别人。

“原文”

以君子之言,借小人之口发之,则天下见其邪,而不见其正。以小人之言,借君子之口发之,则天下见其正,而不见其邪。是故大诰之篇,入于王莽之笔,则为奸说。阳虎之语,编于孟氏之书,则为格言。是非变其言也,气[1]变则言随之变也。于此有本焉。柯干[2]固未尝改也,春气至,则枯者荣,衰者盛,陈者新,悴者泽。秋气至,则荣者枯,盛者衰,新者陈,泽者悴。气也者,潜乎柯干之中,而浮乎柯干之外者也。惟言亦然。温厚之气加焉,凡劲暴粗厉之言,皆变而为温厚。忿戾之气加焉,凡温醇和易之言,皆变而为烈戾。不动一辞,不移一字,而善恶相去若天渊然。是孰使之然哉?气也。气可以夺言,言不可以夺气。故君子之学治气,而不治言。

“注释”

[1]气:在我国古代是一个很复杂的范畴,可以指心气、脾气、气息、口气、语气、正气、生气等,可泛指,也可特指。

[2]柯干:树枝和树干。

“译文”

把君子说的话,用小人的口说出来,那么天下人看见这话的邪恶,而看不见它的正义。把小人说的话,用君子的口说出来,那么天下人看见它的正义,而看不见它的邪恶。所以圣人的训诰进入王莽的笔下,就成了奸邪的论说了。阳虎说的话编进孟子的书中,就成了格言。这不是改变了他们说的话,口气变了那么言辞也跟着变了。这是有根据的。树枝和树干本没有改变,春天的气息一到,那么枯萎的开始繁荣,衰败的开始兴盛,陈旧的开始变新,憔悴的开始变得有光泽。秋天的气息一到,那么繁荣的开始枯萎,兴盛的开始衰败,新的开始陈旧,有光泽的开始憔悴。气息是潜伏在树枝和树干里面,而飘浮在枝干之外的。言辞也是这样。施加温和宽厚的口气,那么所有强劲暴烈与粗俗严厉的言辞都会变得温和宽厚。施加愤怒怨恨的口气,那么所有的温和醇厚与和蔼平易的言辞都会变得激烈刻薄。不变动一句话,不更改一个字,而和善与凶恶之间就像天上地下一样。这是什么原因呢?是心气。心气可以改变言辞,言辞却改变不了心气。所以君子要学习修养心气,而不是学习言辞。

“原文”

夔子[1]之对楚问,正也。其激楚怒而见灭者,以气之忿而夺言之正也。夔子不祀祝融与鬻熊[2],礼也。卫祖康叔不敢祀后稷,鲁祖周公不敢祀公刘[3],非所以为罪也。此固先儒之所已论也。然夔子言之所守则是,言之所出则非。治言而不治气,虽有正礼大义,反为忿戾之所败,不足以解纷而反以速祸,岂不甚可惜哉?夔子不当祀祝融、鬻熊,楚固知之。知之而且问者,特假以为发兵之端耳。在常情不得不忿也,忿心既生,言亦随厉。故其对楚之辞,则曰:“我先王熊挚有疾,鬼神弗赦,而自竄于夔,吾是以失楚。又何祀焉?”忿戾之气,殆如矛戟伤人。至今读者犹为之变容,况雠敌乎?使夔有君子,亦必以不当祀为对,然其言之所自出则异矣。惟其空国无君子,故蔽于私忿,徒能为不当祀之对,而弗暇思不当祀之由,反追咎失楚,雠鬼神之不祐,何其悖耶?

“注释”

[1]夔(kuí)子:夔国的国君,属于子爵,故称夔子。夔是邻近楚国的一个小国。

[2]祝融与鬻yù熊:都是楚国的远祖,而且也是夔国的远祖。

[3]卫祖康叔不敢祀后稷,鲁祖周公不敢祀公刘:康叔是卫国的开国祖先,他是周武王的异母弟弟;周公是鲁国的始祖,是周武王的弟弟。后稷和公刘都是周王朝的远祖,因而也是卫国和鲁国的远祖,但是时间过于久远。

“译文”

夔子对楚王的回答,是正义的。他激怒楚王而被楚王灭掉,这是因为脾气的愤怒夺去了言辞的正气。夔子不祭祀祝融和鬻熊,这是符合礼制的。卫国把康叔视为先祖而不敢祭祀后稷,鲁国把周公视为先祖而不敢祭祀公刘,这不是什么罪过。这些本来先儒都已经论述过了。夔子的言辞所守护的道理是对的,但言辞说出去的方式就不对了。不修治口气,虽然有正当的礼制和大道理,反而被愤怒乖戾所败坏,不能够解除纷乱反而加速祸乱,难道不是很可惜吗?夔子不应当祭祀祝融和鬻熊,楚国本来就知道。知道而来质问,只不过是借口来作为发动战争的开端而已。在一般情形下不得不愤怒,愤怒的心思既然有了,言辞也跟着很严厉了。所以他回答楚王的言辞就说:“我的先王熊挚有疾病,鬼神不饶恕他,因而自己逃窜到夔,我们因此失去了楚国,何必再祭祀呢?”愤恨乖戾的口气就像用长矛刀戟伤害别人一样。直到今天读者还为此改变脸色,何况是仇敌呢?假使夔国有君子,也必定以不当祭祀来回答,但他们说话的口气就不同了。只是他们国内没有君子,所以被私自的愤怒所蒙蔽,只能以不应当祭祀来应对,而没时间考虑不应当祭祀的理由,反而追究失去楚国的过失,仇恨鬼神不保佑,怎么会这样悖谬呢?

“原文”

呜呼!祖可雠,是天可雠也。果如夔子之言,则石厚之子可以废碏之祀,而日磾之孙盖有不入敬侯之庙者矣[1]。夔之始所以不祀者,曷尝有是意耶?人情固有自誉而以恶为美者矣,未有自诬而以美为恶者也。夔之祀典本出于礼,今务快其忿其戾,处于悖逆而忘其守礼之初心。忿戾之移人,可畏哉!忿楚子而上及吾祖,何怒之迁也?怒止于楚,其可自附于不迁怒乎?曰:未也。所谓迁怒者,非待怒室[2]及之然后谓之迁也,非待怒甲及乙然后谓之迁也。怒在于彼,迁之于我是之谓迁怒。在于彼而迁之于我,是犹夺人之酖而自饮,其不裂腹溃肠者几希。彼颜子[3]之不迁怒,果何以异于人哉?亦不夺酖者之智而已矣。

“注释”

[1]则石厚……庙者矣:卫国的石厚之子石碏和州吁一起作乱,石厚大义灭亲,把儿子杀了。事在隐公四年。日磾(dī),即金日磾,本为匈奴王子,后没入汉廷为汉武帝养马,逐渐获得汉武帝的赏识,成为汉武帝的近臣,最后被追封为敬侯。金日磾的儿子在宫廷也获得信任,但为人放肆,于是金日磾把儿子杀了。这两个事例在古代都属于所谓的大义灭亲,因而作为他们儿子的后代都一样必须尊敬他们。

[2]怒室:即在室内发怒。见昭公十九年“谚所谓:‘室于怒市于色’”,即在家里发怒却到市场上显出愤怒的脸色。

[3]颜子:孔子弟子,十分贤能,是个不迁过的人。

“译文”

呜呼!祖宗可以仇视,这是上天也可以仇视。果真像夔子说的那样,那么石厚的儿子可以废弃对石碏的祭祀了,而日磾的孙子也可以不进敬候的神庙了。夔子当初之所以不祭祀,何尝有这样的意思呢?人的常情中固然有以罪恶为美德而自我夸耀的,但没有以美德为罪恶而自我污蔑的人。夔祭祀的典章制度本来是出于礼制的,现在却致力于使自己的愤恨和乖戾能够畅快,处在悖谬叛逆的境地而忘记了当初守护礼制的心意。愤恨和乖戾能改变一个人,很可怕啊!愤恨楚王而上推至我的祖先,为什么要迁移自己的愤怒呢?只愤恨楚国,这可以保证他不算迁怒吗?回答是:否。所谓的迁怒,不是等到在家里面的愤恨连带发泄出来才叫迁怒,不是等到愤恨甲连带愤恨乙才叫迁怒。愤怒在别人那里,迁移到我这里就叫迁怒。在别人那里而迁移到我这里,这就好像夺别人的毒药自己喝下去,不裂肚烂肠的人是很少的。那颜回不迁怒,究竟和别人有什么不同呢?只不过是有不夺别人的毒药的智慧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