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被当作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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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993年的马蹄。(7)

刚刚洗完的苏眼神有点游移。嘴唇是白的,抖着说话。其实是灰白的,但是我们宿舍光线很暗,看上去就比较白一点。苏有点担心地说,我就这样穿着拖鞋去见王静波,恐怕不太好吧。人们热心地献计献策,我恰好有干净的冬袜,就借给他穿了。在那之前,我和他,就已经不那么亲密了,但是我是想亲密点的。

王静波是院上党总支书记,这里略过不提。

如前所述,苏东亮神经也好像出了点问题。院上向其家长表示了某种意愿,不过不是因为苏神经有问题,而是因为苏“有问题”。问题就在这“有问题”上。如果你非要问到底是什么问题,那么人们就不得不说你这人有病了。我们害怕被说成有病,所以没有开口询问。

最主要的一个症状就是,苏东亮缄默了。喝酒的时候,苏不再充当主将。这样喝起酒来,意思就少了很多。2002年11月11日我们宿舍三人共庆生而为人21年,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几个女生面对她们不熟悉的情景和人物,不知所措。苏东亮作为6103宿舍的一个,把几个女生搞得不知所措。紧要关头,酒令起了作用,酒起了作用。我们猜拳,会玩复杂的就玩复杂的,不会的就玩老虎棒子鸡。输了自然是喝酒。喝酒、喝酒、喝酒。苏又一次晕乎了。

都说苏东亮每当醉酒,必话如泉涌,汩汩而出,最晚睡的人都睡了,他好像还没有疲倦。三年以来,我们已经记不清听了他多少醉话。他会一直醉到梦里,好像在说梦话,毕竟人都是会困的。以前他会说他妹妹古怪精灵、自己要当神木县县长、女生都是浅薄的、操、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买辆沙漠之王驰骋于毛乌素沙漠。我该怎么和你说呢,在深夜听一个人梦呓一般说真话类似于解剖活人,不是谁都受得了的。

相比而言,我更愿意面对他的清醒。在烟雾中他完全隐藏了自己的脆弱和孤单,言语风趣,幽默不露声色,变成万人迷,而且颇有豪侠之风。出外游玩,女生最爱和他分到一组。如果你和他相识,你就会习惯他手臂上举,直指苍穹,浩荡地背北岛的诗:告诉你世界,我——不——相——信。你就会看到,在人人有饭吃、个个无事做的中文系宿舍,他盘腿坐在床上,念道,三姓家奴休走,燕人张飞在此。

申奥的那一年,是2002吗?我记不清了,但是我记得,那一年,苏骑了辆旧货市场买来的单车,后座上插了杆旗子,在一个清早,开始回陕北的家。后来的照片和他本人显示,他晒脱了一层皮,被毒日烧成了一截木炭。他骑了800里,具体的经历我并不熟悉,但是谁都可以看出,在沿路的照片上,他硬邦邦的脸上木炭火似的笑容越来越不真实。他真的在笑吗?他也许没有力气了。

我把对一个女人的思念写出来

也许这篇文章太长了,但是你看完它,一切梦想都能实现,一切光荣,一切幸福,以及字典上一切为赞美而预备的字句,都全是为你而存在。

——蒲荔子。

2002年3月我在网络遨游中找到了一个人。那就是3月到5月我经常和你们说起,经常借黄火冰手机打电话给她的女人。我对她说过我喜欢她。现在,我把我对她的思念写出来。

在生活中,我的生涩,我的外形的冷静甚至木讷,我的不成篇章的言语,甚至我东倒西歪的步法,都表明我不宜于在正常的空气中享受欢乐与爱,难得有你们几个朋友喜欢我。对于女人也是,我喜欢网上,单刀直入,爽快,我不想费神,懒得应对,只求方便干脆。所以我短兵直入地夸赞她。说“我喜欢你”。我表明我的心意,如长江在峡黄河在壶,忍不住了,奔腾狂泄,丝毫没有拘束。这一点你们恐怕没有想到吧。

她则28岁,有一个同学兼男友。但是她还是不干。当她听说我21岁,听说我还是个行事莽撞的学生,她说,叫姐姐。这不是女生的虚荣,而是一个女人躲避的招数。

我突然流下了眼泪。为我只能叫她姐姐,在偌大的人员拥挤的网吧,泪水不间断地流淌,我眼神恍惚。她安慰我。说,沙沙,抱抱。对不起。亲。一。口。吧。

亲爱的朋友,我对她投入了不加修饰的热情,我对她比对普通一般人,比对你们,心灵上贴得更紧。但我只能叫她姐姐。那就叫姐姐。我不甘心,嘴上叫她姐,心里隐藏了大片令我无法安睡的潜默着的爱意。黄火冰应当还记得,我喝完酒,醉意已深沉,但是一直和她打电话,不着边际,低沉地唱歌,到你的手机没电了才罢休。我只是过分想她。早上,中午,下午,课间休息时我打去无数的电话,说些茫然的发痴的话,我心里才能得到些微安静。

这个女人对我温柔体谅,极力容纳小她七岁的我的莽撞,我的热力。在每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尽管我兜里只剩下九毛钱用来迎接明天,但是迷迷糊糊的对于“姐姐”的幻想悄然给接下来的日子涂上崭新的色彩。她每一句话,每一声称呼,在信里,在电话里,在繁忙的上午,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午夜,都让我得到极深的感动。每次都是新的。如果允许我说得酸一点,那是她温暖了我的心。

凌晨我给她讲故事使她入睡。她像一个小小女孩,听到我胡编的总是以她为主人公的童话,发出清脆的笑声。我让她唱催眠曲,她用很清脆很动听好像流水的声音,唱《红蜻蜓》。“晚风中的红蜻蜓呀,请你告诉我,童年时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当曝晒在日光下,她又亲切地叫我沙沙。和夜深的脆弱迷离毫不相干。我疑心那是两个人。但是我也乐意这样。在她一声含糊的“哥哥,我想你陪我睡觉”中,我的心剧烈颤动;听到她愈来愈缥缈的歌声,最后无比轻的像在耳朵上吹气一样说“沙沙,我们睡吧,我们做梦”,我朦胧中梦见她,有时是在中央溪流穿过野花遍地的草地上奔跑或静坐,有时竟然坐了飞机,手里牵着一个漂亮的女孩。

这些你们都不知道吧。后来我再也没说起过她,你们也从来没问为什么。也许大家都以为这只是我对于任何女人的普遍的情感。可是不是。去年今日,2002年“五四”,我想去上海但没有去成,却在一个叫大坝沟的国家森林公园玩。回来后她已经走了。我什么心思都没有了。也没有心思和你们玩。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一年,我想写下我对她的思念。

这是她写给我的最后一封信。

日期:SAT, 4 MAY 2002 03:51:52+0800.

傻傻,平时电话里总是要你更多说话,今晚你不能开口,我就多说一点儿,算作临行前的一点弥补了。

现在才知我们两个人是谁被惯坏,电话成了安神助眠良药,少服一剂,觉也睡不安稳了。

祝你玩儿得开心!

语气平淡,一如那天的天气。中午一点她会登上一架飞机,她以前就跟我说过,但是她说半个月就回来。我有点失落,但是并没有失去希望。我想她,但是想不到再想她也见不到她了。我写了无数的邮件给她,基本上是一天一封,或者更多。我无数遍地听她发给我我们一起听过我唱给我听过的《SAY FOREVER》。听了数千遍,发给很多人听,告诉他们,听听,这是一首很真情很动听的歌。我给邹雅婷听,给孙奇听,给陌生人。他们基本上都说,神经病。肉麻。或者以为是病毒,根本不打开。其实这是当时网上流行的一首FLASH歌曲,如果不是我姐姐发给我,我根本就不会知道。后来呢?后来我还是写很多的信。那些信现在都在一个163的信箱里,那个邮箱为我正在想念的一个女人拥有。大部分我自己已经看不到了,我还曾经使坏,想把那个邮箱打开,但是不消说以失败告终——我除了疯狂的爱,不是一个什么高手。

我想说,姐姐,如果我,做错了什么,那是因为,我太想你了。我太想你了。虽然已经过去整整一年。

你们曾经经常听说但是已经没印象的那个女人,我现在把我对她的思念写出来。在此之前,2002年5月4日,我从大坝沟回来,一下车,马上跑进网吧,把这种感情写进一封邮件。我把邮件粘贴如下,并且不改掉里面的错字。

日期:SAT, 04 MAY 2002 15:49:29+0800 SAT,4 MAY 2002 03:35:44+0800,姐姐,这是你写这封信给我的时间。青年节的凌晨,你竟然没睡。白天你怎么战斗。你是打算一直在飞机上睡觉,并且梦见自己一直清醒吗?你梦见自己梦游,主要活动范围是天空。除了个别在天上闲逛的云朵什么人都没有。你发现,你躺在太阳的睫毛下。你在自己的脚趾里开波音747.波音747是一架飞机,你今天就坐在里面,眼睛都没有闭。

我刚才下车了。吃饭了。在吃饭之前给你打电话了。还是那个男人在说话。这次是真关机不是假关机。因为根据你的口供推算时间,你正在飞机上做梦。你不是说你很容易睡下吗?而且没有人和你说话,不说话,一下就睡了。会看到什么。会梦见什么。

我则不然。没有人和我说话,没有那声音,我会一直想下去。慢慢下到深渊,想像自己在里面走路,遇见一个人。那就是我正在想的人。

按照计划,我一到山脚就可以听到你。但是远远出乎我的意料,那里连一个公用电话也没有。手机也没有信号。只适合想绝食不想被人看到被人找到,就是说,想安静地绝食的人去。我们就只好爬山。有一个女生比较胖,虽然脱下外衣,还是慢。我在后面和她慢悠悠地走,在半路上有一辆车把我们拉到了中心地带。在那里我们继续往上。

越过一座木桥,有一些木房子零星分布。还有很深的青草。但是并不茂密。在一个桌子上我们围坐着玩牌,冷风的方向变幻不定。吃了一些瓜子,发觉并不好吃,有一个女生已经发抖。

因为山上气温底(低),我们就走路想驱散寒冷。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电话亭。那是我在上面搜寻良久发现的唯一一个与电话有关的房子。但是和他们走在一起,我不好意思。那唯一的一次机会。天色也在此时开始变暗。我们换了一条路,遇到一些水,一些人,一些树,一些花。还吃了很多东西。体力是那样充沛,我真的把每棵石头画上你的影子。

听说秦岭分水岭很好,黄河长江在那里分道扬镳(?)。我们计划往上冲。上了不到三里,碰见一个瘦一点的老人,他告诉我们,分水岭不是那么好上的,来回需要至少五个小时。我们听话地折回了身,寻找住处。

住处不是那么好找的。主要问题是太贵。女生们都不同意。后来还是她们出力,问一个出租马匹的伯父模样的男人有没有便宜的客房。他说有,在射击场。

当晚我们在那里呆到白天。我们是这样呆过去的。(你还有兴趣听我啰嗦下去吗?我真是太啰嗦了)

我们玩升级。湖南式,跟陕西这边很不一样。又打麻将,我不大会,一个我称之为大饼的女生就教我。两三把之后我熟了一点了。真是牌场新手显威风,初生牛犊不怕虎,到结束时,他们都输了。并依次睡下。但是我睡不着,因为我在想你。一个女生也没有睡,我就和她说话。我告诉她因为想我姐姐一点儿都不想睡,她说她被子太薄了,她眼睛都觉得冷。我们开着灯说了很久。我说,我喜欢在深夜和人乱说。我指的是我姐姐,她那时也在想我吧。因为那是在青年节的凌晨……

在找到房子以后睡觉以前,还发生过一些事。

今天才是主要。看了一个三叠瀑布。很平常的瀑布。但是沿路有很多树,表面一层柔韧的皮吊着挂着。有人说那树皮可以写情书。就是说,可以写字。我撕了一块,那上面还有好似格子一样的条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