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着轻软的小衣,散着发,趿着鞋,果然招眼得很,不过这样出去,唐家的脸怕要给丢光了。
十六儿已慌忙将我拉进屋去,匆匆为我找来质料服贴柔薄的细纹淡蓝马面裙,披一件薄绢撒花靛青褙子,然后匆匆为我挽髻,匀妆。
杨轻蕊一边取着脂粉帮着打理,一边还在催促:“快一点,一定热闹得很,去晚了,车子都没地儿停,也挤。”
我揉着眼睛由她们摆弄完了,才发现了一件事。
杨轻蕊正将那缠枝芙蓉的白玉匣子收拾好,放回妆台。
那么……
我摸了摸脸,隐约闻到脂粉的气息,混着她们才在我髻中压入的新鲜花瓣清香,很好闻,却让我脊背生了细细的一层汗,忽然便有种冲出去将脂粉洗净的冲动。
杨轻蕊却已等不及了,又抓了我冲出去,十六儿跟在后面追:“等等我……”
好吧,就用一回萦烟的胭脂吧,我还真就不信了,难道还有什么毒,只对脸上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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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明代,本就是在迫不得已时,对我那个一败涂地的人生孤注一掷的豪赌。而胭脂,只是这场豪赌中一个小小的赌局而已。
我以为,这是个早已料定结果的赌局。却原来,连我也是局中人。
局中人自迷。
认定的胜券在握,并不敌悄然伸来的翻云覆雨手。
转了一个大圈,命运依旧按既定的路线不紧不慢地运行。
姚黄魏紫,富贵艳丽,有情芍药,霁光含春,早在东市成行。越是接近落花时节,越见得文人雅士泪眼留春的雅意,那在初夏迸着最后风采的姹紫嫣红,果然引来万人驻足。
可惜,我虽万分想欣赏这种古代难得一见的盛景,却已无心细看。
一开始脸上微痒时,我竭力抛开这个念头,只当成是自己前世噩梦的后遗症,形成了某种不健康的心理暗示。
何况这里花卉众多,如果花粉过敏,也可能造成皮肤发痒。
胭脂无毒,无毒,绝对无毒。
我一次次地提醒自己,相信事实,相信我自己的试验,也相信一回萦烟。
可没有用。
到后来,我已经克制不住地往自己脸上抓挠,甚至觉出面部敷过胭脂的部位,正慢慢变得麻木。
正惊疑不定时,我听到了十六儿的惊叫。
“姑娘,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红么?红得连胭脂本身的嫣然也遮盖不了?
杨轻蕊转身看我,也是一惊,摸了我的脸庞,懵懵憧憧地问:“你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了?我吃了海里的虾子,也会这样。”
我一大早会吃海鲜么?
何况以这个时代的交通水准,唐家虽有钱,也很不容易吃到海里的新鲜鱼虾。
“轻蕊,赶快回去。”我的嗓子已给吓得有点嘶哑,“可能花粉过敏,不然……就是用的脂粉有问题,我得快回去洗脸吃药。”
我从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可那么点清秀的小资本还是得好好保护,我不想影响古代的市容市貌,更不想荼毒身边人的眼睛。
若是真给毁了容,唐逸宁虽未必会丢开我,可多半不会再有事没事待在我身畔,不声不响地伴着我看书,一副赏心悦目的陶醉模样了。
杨轻蕊和十六儿也给惊吓得不轻,连连叫了车夫和随从,只想赶着回唐府。
可这时已近正午,果然如杨轻蕊所料,花市人山人海,道路早已壅塞不通。
马车早已出不来,随从们护着我们挤出花市,出去找了半天,才找着个熟识朋友的肩舆,单和杨轻蕊坐了肩舆回去,其他人一路跟随在后步行,有腿快的,已经先行找大夫去唐府了。
肩舆一路将我送入唐府,冲进二门,回到小偏院时,我的脸已经肿大的连眼睛都眯成一线了,脸上也因克制不住,挠出了很多的血痕,再不知丑成什么猪头样。
杨轻蕊一边扶我下舆,一边一叠声地尖叫:“快来人,准备水,找大夫……”
十六儿脚程慢,还没赶回,几个在外屋里粗使的丫头已慌成一团,忙忙过来,扶我的扶我,打水的打水,又有人急急冲去回禀管事和唐家主人。
不一时,丫头们已端来清水,并着肥皂团、香豆面子、玫瑰胰子之类的清洁用品来,杨轻蕊早已急得满头汗水,只嫌这些粗使丫头手笨,一边叫骂,一边脱下褙子,只穿了一层小衣,高高撩起袖子,亲自动手为我洗脸。
将脸埋入水中,让冰凉的感觉慢慢渗入毛孔,感觉略略舒适一点,杨轻蕊拿了那些去污力不比现代洗面奶差的古代清洁材料,轮番为我搓揉着,丫头们又将污了的水换作干净的淘米水,确定脸上不管是什么花粉还是脂粉,都该给清洁得一点不剩时,方才住了手。
这时随从找的大夫也到了。
我用块湿纱布敷了脸,躺在竹榻上,感觉脸肿得比平时大两倍都不止,也不敢去照镜子,只觉连说话都已经很是困难,头部更是一阵阵昏沉,依旧忍耐不住,只往脸上乱挠。
十六儿此时已经回来,急得簌簌掉泪,抓住我的手,只催大夫快些诊治。
我心里还明白,勉强带了点笑意,问那大夫:“是不是花粉导致的荨麻疹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