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少年心理师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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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诡娃(2)

停在309前,带路的是那个年轻的林管教林易:“你们三个,都进去吧。”他轻轻拍了拍莫晓乙的肩膀,压低声音在他的耳边说道,“你不该回来的。若再有机会,记住了,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莫晓乙心里一动,他这是什么意思?作为监狱里的管教,最深恶痛绝的不就是逃狱吗?如果罪犯逃狱成功,背负最大责任的绝对是管教,不但会扣发全部的年终奖金,甚至会影响未来的升职,所以才有管教为了阻止罪犯逃跑,不惜赔上自己性命的事件发生。

这个年纪轻轻的林管教,为什么反而支持自己逃狱,难道他毫不在意自己的前途吗?除非……他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莫晓乙的心脏怦怦直跳,他终于找到了突破口,这个林管教必然是知晓什么,并且深受其害,否则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可惜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他应该找个时间继续套话,争取挖出更多内幕。

走进囚室,莫晓乙彬彬有礼地向着络腮胡打招呼:“二八大叔,我回来了。”

络腮胡没理他,反而瞪向周觉和谢子博:“怎么又来两个走后门的?咦,不对呀,林管,我们原来已经有三个人,现在又来三个,一共六个人。可是只有四张床铺,难道你让我们晚上摞起来睡觉?”

“少废话,你和2903搬去别的囚室,快点收拾东西。”

“凭什么让我搬,也不讲个先来后到,走后门的就是没素质。”

谢子博很欢乐地和他道别:“二八大叔,我会想你的。”

“想你个溜溜球!老子是搬家,又不是去枪毙。”

郑岩靠在床头,专心致志捏着他的橡皮泥娃娃,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莫晓乙注意到,虽然过了一天,娃娃的五官面目依然没有成型,还是一团模糊。

闲杂人等全部离开后,房间内安静下来。谢子博收敛了嬉笑,坐在郑岩对面,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过了不知多久,郑岩终于开了口:“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回去吧。”

听到这话,谢子博反而意态悠闲地躺了下去:“你不走,我也不走,看咱俩谁能耗得过谁?”

郑岩姿势未变:“抱歉,我暂时还不能走。”

“为什么?”

“因为我对自己发过誓,再也不会丢下它,独自离开。”

“它?是谁?”谢子博的神色凝重起来,为什么他没有收到相关方面的报告,难道这所监狱里还有郑岩无法舍弃的人?

郑岩的手停顿了一下:“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然后继续捏他的橡皮泥娃娃,不再说话。

莫晓乙望着郑岩眼底不自觉流露出的柔情和关爱,鬼使神差的一句问话脱口而出:“你嘴里的它,指的莫非就是这个橡皮泥娃娃?”说完这话,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却没想到郑岩一脸震惊地抬起头:“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也……”

没等他的话说完,谢子博已经一跃而起,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什么?郑岩你竟然真是为了这个……就为了这么一团烂泥巴,你就放弃了已经执行七年的任务,你疯了吗?”

一句烂泥巴激怒了郑岩,他通红着眼睛咆哮:“谢子博,你说话给我客气点!他不是什么烂泥巴,他是……他是我的孩子,是我的亲生骨肉!”

莫晓乙和周觉面面相觑,谢子博张大了嘴,傻傻地看着郑岩,然后看看他手里的橡皮泥娃娃,再看看郑岩,再看看娃娃,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极为无厘头的话来:“我靠!如果你能生出这种玩意来,那蜘蛛侠就是我爹了!”

“扑哧”一声,周觉笑了:“想不到咱们谢大局长还有如此凄惨的身世,难怪总是喜欢贴在房檐壁角窥人隐私,原来是遗传基因在作怪。”

郑岩无力争辩,颓然地坐了回去:“我就知道没人会信的。”

莫晓乙坐在他的身旁:“我没说不信。我只是好奇,孩子的妈妈是谁?能不能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我会做一个最忠实的听众,向你保证。”他那特有的迷人嗓音非但具有安抚人心的力量,更带着一种奇异的诱哄味道,让人难以抗拒,不知不觉中便被牵引了思绪。

郑岩的眼神渐渐变得空茫起来,声音也木木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孩子的妈妈?你是说小琴吗?我已经记不起她的长相。那个时候,在那种环境里,没有女人是很奇怪的事情,也会被人笑话,所以我就找了一个。不是妻子,也不是情人,就是单纯地陪我睡觉的女人。我隔一段时间就去找她,过夜便走,我们也很少说话,直到这个女人怀了我的孩子……”

他说话时的语速很慢,可是每个字都沉甸甸的,压在人的心坎上,有些喘不过气来。

周觉和谢子博的神色渐渐凝重。

“这个孩子来得太过突然,我毫无精神准备,对于做爸爸更是没有半点概念。小琴生产的那天,正巧是我们与另外一个黑帮械斗的时候,作为大哥的贴身保镖,我必须在场。就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小琴来了,她竟然抱着孩子来找我,想让我看看她为我生下的儿子,她很大声地喊我的名字……我却无暇分身,等我再看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被刀砍成好几截,我们的儿子躺在血泊里,小小的脸庞被摔得血肉模糊,连眼睛鼻子都分不出来……”

房间里静极了,谢子博默默地坐到郑岩身侧,伸出右臂环抱住他的肩膀,无声地安慰他。

此时此刻,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过了好半天,莫晓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后来呢?”

“那场械斗中,大哥杀了人,我替他进了监狱。从那以后,那张血肉模糊的小脸总是浮现在我的眼前,无论是睡梦里,还是清醒时。直到有一天,梦里一个声音告诉我,我的孩子因为死得凄惨,导致戾气不散,灵魂难安,需要亲人的安抚才能得以宁静。所以,他要将孩子重新交回给我,当孩子的面目重现之时,便是安魂之日。在那之前,我绝不能擅离此地,否则孩子就会魂飞魄散,再难超生。”

谢子博咬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不,他没有胡说!”郑岩神态严肃地摇摇头,“我醒来之后,手里就握着这个娃娃,它没有面孔,和我的孩子一模一样。”

莫晓乙疑惑:“就凭这些,你便能肯定它是你的儿子吗?”

“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你是不会懂的。原来我也不懂,等我懂的时候,已经晚了。”

周觉奇怪:“照你说来,你得到娃娃已经很久了,为什么它的脸还是模糊的?”

浓浓的悲伤爬上郑岩的脸庞:“我也不明白。我每天都在努力捏孩子的五官,希望他的面孔重现,却始终无法成型。明明已经捏好了,可是坚持不了一会儿,便又恢复原样。或许是孩子不肯原谅我,所以才故意与我作对。他只是一个小孩子,记仇也是正常的,谁让我这个爸爸做错了事,害得他刚刚出生便枉死街头……”

郑岩低下头,轻轻抚摸着手里的橡皮泥娃娃:“宝宝,你放心,这一次,爸爸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你。我一定要捏出你的五官,让你的面目恢复完整,成为全天下最可爱、最漂亮的宝宝,相信我,好吗?”之后,他便又聚精会神地捏起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再也不理会其他人。

谢子博无奈地拽过莫晓乙,低声问:“晓乙,郑岩的精神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

莫晓乙思索了一下,才缓缓开口:“现在还不能确定,只是初步观察的结果是:首先,郑岩虽然情感表现淡漠,对周围反应冷淡,却并非自闭,似乎只是懒得理会,记忆也没有缺失,对自己的过去和身处环境认知极为清晰。其次,郑岩虽然想法离奇荒谬,信念歪曲,完全不符合他的身份和认知水平,可是妄想的内容和对象却较为固定,只是针对那个橡皮泥娃娃,对其他事情并无异常判断。在讲述自己经历时也是思维清晰,逻辑严密,极为系统,表述语言也没有任何倒错或凌乱,所以……”

“所以什么?怎么听你的意思,郑岩似乎没什么问题。怎么可能?正常人会把一团烂泥当作自己的儿子吗?”

莫晓乙眼底光芒闪动:“这就是最关键之处。郑岩在睡梦里听到的声音到底是幻觉,还是有人故意在他心灵最为脆弱的时候给予的催眠暗示?”

谢子博神色一醒:“不错,如果郑岩真的是幻听,那么橡皮泥娃娃又是如何出现的?分明是有人故意放进他的手中,来加强这种错误的精神诱导,只为了将他困在这所监狱里。太可恶了!”

“可是有一点却难以解释,以郑岩的身份和出身来讲,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在执行任务之前,必然经过特殊的精神耐受训练,尤其是催眠抵抗方面。所以,他这么轻易被催眠实在有些不可思议。而且经过刚才的意识窥探,我感觉他的精神好像处于一种绝对的无设防状态,这种状态甚至比精神分裂更加危险,也更加可怕……”

谢子博悚然动容:“你是说……”

莫晓乙苦笑:“他看似安然无事,其实凶险异常。因为他随时可能会崩溃,那种彻底的、全面的,连治疗都来不及……”

“什么?”谢子博失声大叫,“你刚才不是说他的精神并无太多异常,也许只是被人暗示催眠了吗?”

莫晓乙的眼眸变得越发漆黑暗沉:“这就是最可怕的地方。这种情况也绝非简单的精神摧毁,更不是仅凭催眠师个人力量可以办到的,我怀疑对方破坏了……”

“真的消失了哎!”

一声低呼突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原来是一直暗中注意郑岩的周觉。他神色怪异地将莫晓乙扯过来,指着郑岩手里的橡皮泥娃娃:“晓乙,郑岩没有说谎,这个橡皮泥娃娃确实有古怪,我刚才亲眼看到它的五官成型,结果很快就……你看!”

橡皮泥娃娃原本已经凸显出来的五官,竟然在以肉眼可以见到的速度下恢复原状,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谢子博诧异:“难道不是橡皮泥,而是一种可以伸缩的特殊弹力材质?”

周觉摇摇头:“不太像,要不我们来做一个实验。”趁着郑岩全神贯注捏鼻子的时候,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手夺过橡皮泥娃娃,再将娃娃的身体扭成麻花状,脑袋捏瘪,然后举着它给莫晓乙和谢子博观看,“瞧,它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恢复原状。”

郑岩怔怔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双手,脸色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开始变化,起初是惨白,然后铁青,最后乌黑,他慢慢抬起头,愤怒地咆哮一声,向着周觉扑了过去……

周觉头都没回,依然举着橡皮泥娃娃,身体却从一种不可能的角度弯折,然后侧转,极为巧妙地躲开了郑岩的攻击:“若是可以伸缩的弹力材质,那么娃娃的整个身体都应该可以,现在已经过了大约十五秒钟,却没有任何变化,可见这个娃娃只有脸部才是特殊的。”

郑岩气得脸部充血:“混蛋,把孩子还给我!”

周觉冷笑:“你脑子清醒点好不好?亏你曾经还是特种兵,堂堂的郑氏子孙,一个小小的破娃娃就困住了你的精神和意志,我现在就毁了它,免得让郑家祖宗因你蒙羞!”

郑岩拳头握得嘎嘎直响:“我再说一遍,还给我!”

周觉不在意地将早已变形的娃娃丢给莫晓乙,轻轻按动指间关节:“也罢,既然骂不醒你,那我就打醒你!”

无奈地接过饱经蹂躏的可怜娃娃,莫晓乙刚想说话,脑海里却陡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那声音尖利刺耳至极,就像几根锋锐的钢针猛地扎进大脑,直逼神经中枢。莫晓乙指尖一颤,差点没握住手里的娃娃。

“怎么了?”谢子博察觉到莫晓乙的异样。

莫晓乙神色古怪地看着他:“你没有听到吗?”

“听到什么?”谢子博莫名所以。

莫晓乙连忙转向周觉和郑岩,两人依然像斗兽一样对峙着,显然也没听到。

难道……只有自己听到了婴儿的哭声?莫晓乙下意识地看向手里的娃娃,瞳孔骤然收缩,因为不知何时,娃娃扭裂的身体里竟然流出了鲜红的液体,沾染了他的手指,淋漓黏稠,还散出一股腥气——是血。

没等谢子博和周觉反应过来,郑岩已经发出一声痛心至极的嘶吼,发疯般地夺过娃娃,紧紧地抱在怀里:“宝宝不哭,宝宝不哭,爸爸在这里,一定会将你修好的。”他用衣袖将鲜血轻轻擦去,重新矫正娃娃的身体,他的手法迅速而熟练,很快娃娃便恢复了原状,也不再有鲜血流出。

谢子博惊讶地抬起莫晓乙沾满鲜血的手,放在鼻尖闻了闻,再用手指捻了捻,眼睛立刻瞪圆了:“真的是血,还有些温热,绝对是刚刚从身体里流出来的鲜血,这怎么可能?”

周觉将莫晓乙的手拉过去,同样的步骤做完之后:“似乎是人血,又似乎有所不同,没有经过仪器鉴定,我也不敢确定。”

莫晓乙淡定地走进洗手间,将鲜血冲洗干净,再慢悠悠地走出来:“现在能够确定的似乎只有一件事。”

“什么事?”

“那东西绝非什么橡皮泥娃娃。”

废话!

周觉和谢子博想法难得一致,也没心情与郑岩继续对峙,各自转身,开始整理床铺。

谢子博很自然地选择了郑岩的上铺。

周觉则看向莫晓乙:“喜欢上面还是下面?任你选。”

“上铺吧。”

踩着扶梯,莫晓乙的眼神再次瞄向郑岩手里的娃娃。其实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后面的半句却藏在了心里,因为那个结论太过荒谬。

那东西绝非什么橡皮泥娃娃……因为它更像是某种具有独立思维,并且能够进行精神沟通的生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