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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暗淡云影

水西门外莫愁湖。

湖中正是荷花盛开的时候,田田的荷叶延伸远去,娇荷从碧绿的叶浪中擎出,嫣然而笑。露水盈盈,流光点点,风吹荷叶随着两位佳人的翠裙一起翻飞。

张小柔兴致勃勃地指点着周围的景致给叶小含看,叶小含虽然面含浅笑,但若仔细观察,便可发觉那淡淡的笑容中带着一丝勉强。

她们所在的地方是湖心亭,就在郁金堂西侧,高耸于屋顶上,可以把整个莫愁湖尽收眼底。亭子荡漾在粼粼碧波之中,水影映照,更显精巧玲珑。

洛战衣就站在她们对面,却是向着湖面,看着水中游鱼倏忽来往于白云青天的倒影之上,他的心却感受不到那种悠然淡远的意趣。贡物被劫案虽然结束了,但火云竟然失踪了,他到底去了哪里?

七年了,火云进天星院已经七年了,多少往事与情谊都堆砌在这七年中,那么牢固,以至于洛战衣早忘怀了火云对自己的背叛。火云,无论你犯下什么过错,但那都已经过去了,你为什么要选择离开?

他身边的火飞更是愁眉不展,望着远山发呆!哥,你千万不要回去那里呀!

张小柔终于注意到了洛战衣的心神不属,她走过来,重咳一声以引起洛战衣的注意:“表哥,你这个人是不是专门生下来败人兴致的?”

洛战衣当然明白张小柔是怪自己冷落她,叶小含赶忙过来拉着张小柔的衣袖:“小柔姐姐,你别怪洛大哥,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张小柔气哼哼地说:“他这人呀,是最没良心的!用我的时候,甜言蜜语地哄着。利用完之后,就对我不理不睬了。上次就是,明明答应陪我去游黄鹤楼,事后他却不认帐了。这次来应天府,难得他良心发现来英国公府看看我,现在却做出这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说完,就恨恨地白了一眼洛战衣,却满脸堆笑地对着叶小含:“还是表嫂好,以后我只要你陪就好了。”

叶小含小脸腾地变红了,羞窘地说:“什么……表嫂,你快别乱说了。”

“咦!我哪有说错?”张小柔故意强调,怪有趣地看着叶小含局促不安的模样,凑上前去:“小含,哦!那你说,我什么时候称你表嫂呀?”

叶小含脸更红了:“你别瞎说了,小柔姐姐,其实我有件事想问你的。”

“什么事?你尽管问。”

叶小含看了眼洛战衣,才转向张小柔:“小柔姐姐,你见过一个叫火云的人吗?”

火飞立即望这边看,洛战衣也是意外地看着叶小含,原来她早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甚至猜出了自己约张小柔出来游玩的目的。

张小柔想了想:“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叶小含忙说:“你再想一想,他爱穿淡红色的衣服。”

张小柔突然大叫:“你说的不会是那个小云吧?”

“对呀!就是他。”叶小含兴奋地点头,“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洛战衣和火飞也紧张起来。

张小柔摇头:“我不知道。我还是四年前见过他一面,他来找我爹,我爹就叫他小云。但那人骄傲得很,见我都爱理不理的。后来我向爹询问,爹竟然警告我以后不许问小云的事,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张小柔的神色间却隐隐藏着失落和惆怅,看来这位精灵淘气的郡主似乎对火云念念不忘呢。但她马上又丢开这些,拉着叶小含向亭下走:“我们别说那个气人的小云了!我把表哥小时候好玩的事讲给你听……”

洛战衣正要跟上去,火飞却在这时拉住了他,好象是刚刚有了决定:“星主,有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我哥他……”

但没等他说完,洛战衣就打断了他:“好了,火飞!不管你要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火飞不解:“可是……”他必须把火云的真实身份告诉洛战衣,他不能也不忍再欺骗星主。

洛战衣遥望着远处的山影斜飞:“我相信,火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无论曾经发生什么,有一点永不改变!他是火云,是你的哥哥,也是我的……”他收回视线,凝视着火飞,才吐出两个字:“兄弟!”

火飞怔住了,突然之间他竟有种大哭一场的冲动!哥,你可听到了?星主其实早已原谅你了,他从来没有记恨过你!心中纵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火飞口中无比感激的两个字:“谢谢。”

洛战衣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豪爽地笑:“兄弟之间又何需这个谢字?”

火飞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是呀!他们是兄弟!多温暖的字眼!它包含的不仅仅是亲情,还有那无法言传的信任和体谅,多少遗憾,多少不解,多少愁怨,全已化解在这两个字中了。

兄弟,多好呀!

可是,遥遥传来的一声惊呼打破了眼前的宁静,而且像是张小柔发出来的。洛战衣和火飞毫不迟疑地向声音来处奔去,却只见一池荷影,林木寂寂,叶小含和张小柔却不知去处。

洛战衣想不到在这平静秀美的莫愁湖又生意外,他心中迅速地掠过几种可能,最后决定他与火飞两人一人向东、一人向西分头寻找,一个时辰后重回此地会合。

洛战衣是沿着向西的一条小径去的,越走越是荒凉。偶尔见到的几棵树木也给人分外萧疏之感,和莫愁湖的悠远秀丽简直是天地之别。而且随着地势愈偏,愈感寥落,甚至隐隐之间还伴随着一股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前面是一道陡坡,洛战衣一边往上走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就在他目光缓缓地由南向北移动时,突然就定在了一个点上,随后一种沁骨的寒意流遍全身。

坡上生着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斜伸出来的枝干上吊着一个人,她的双臂向上,两个手腕被绳子紧紧缚住,悬挂在那里,赫然就是叶小含。她的脚下,也就是坡下的地面上竟耸立着近百支竹剑,它们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起,青白色的尖刺闪着幽幽的冷光,绝对可以随时嗜血夺命,光看便有毛骨悚然之感。但真正令洛战衣心惊胆跳的是,捆着叶小含的绳子折过树枝握在了一个人的手中,那人是珠玛。只要珠玛的手一松,那么叶小含的下场可想而知。

这些还不够,金黄色的银杏叶下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款款而立,她神色复杂的凝注着洛战衣,原本勾魂的大眼中却满含恨意,却是多日不见的旭若儿。此时旭若儿手持软剑,剑身挂在了正被绑在树干上的张小柔颈侧。此情此景,除了威胁以外再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洛战衣知道眼前最重要的是保持镇定,他缓慢之极地向那边走去,脑子里却飞快地转着念头,该怎么应付这种局面?也就在他刚刚踏近,旭若儿便已经冷冷地开口了:“洛战衣,你可以停下来了。”

洛战衣闻言停下了脚步,不去看叶小含也不去看张小柔,只是看着旭若儿:“旭若儿,我最后说一遍,海日楼主是叶隐之所杀,毁你海日楼的却是官府,希望你能明辨是非。”

旭若儿嗤笑一声:“洛战衣,你以为把所有罪过推给死人我就无法证实了吗?当时峰顶只有你和展厉风,而我娘死于剑下,这是千真万确的。另外,那些黑衣人分明是随你进入海日楼,并衬我娘不在时将我海日楼付之一炬!洛战衣,事实俱在,你若再狡辩便枉称江浙三省之尊!”

洛战衣沉着地说:“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我也无话可说。我只要你知道一件事实,你母亲海日楼主为了一己之野心,不惜戕害无辜,竟以生人血肉饲养毒蛛,如此的残暴不仁,根本是死有余辜!”

旭若儿一听这话,怒不可遏地一紧手中剑,张小柔立即惊叫起来:“表兄!”

旭若儿面孔上如罩寒冰:“洛战衣,到了这种时候,你还敢逞口舌之利!真让人不得不佩服。”

洛战衣淡淡地说:“旭若儿,我明白你为什么而来!所以,你可以直说你的要求,不必做那些无谓之举。”

“好!你果然识时务!洛战衣你应该看清眼前的情况了,只要我一声令下,那么叶小含和张小柔便会同时丧命。当然,以你洛战衣的功力也许可以及时出手相救,不过,我相信任你有通天本领也只能救得她们其中一个,而另一个将会成为你终生之恨,我说得对吗?”

洛战衣面无表情:“我看得很清楚,所以我才让你直说要求。”

旭若儿逼视着洛战衣,但她一点也看不出此时的洛战衣在想什么,倒是她自己的心情矛盾得无以复加。她下定决心要为母亲复仇,可另一方面她又对洛战衣由敬生佩,甚至不自觉地动了真情。像她这种平常对男人不屑一顾的女人一旦动情,便是深不可拔。只可惜,这种女人又往往理智得可怕,在必要时候她是绝不会手软。所以,旭若儿接下来说的话足以让所有人寒心:“我只要你的尸体用来祭拜我的母亲!”

洛战衣深深吸了一口气,其实他早有所料,只是此时此刻他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他确实没有把握能同时救下叶小含和张小柔两人,旭若儿就是看出他分身乏术才如此有恃无恐的。

张小柔可没想到眼前的女人如此恶毒,她又怒又气:“表兄,你千万别做傻事!大不了,我死后你替我杀了这女人报仇!”

旭若儿轻蔑地看她一眼:“真难得,你还有几分骨气!”

张小柔冷笑一声:“你别忘了我是英国公张辅的女儿,告诉你,我洛家儿女没有怕死的,也绝不受人威胁!”

旭若儿哼了一声:“你怕不怕死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洛战衣舍不舍得你死?而且树上还有一个叶小含呢!她可是你表兄的心头肉呢。”她虽然话带讽刺,但仍能让人察觉到那种酸溜溜的味道。

洛战衣右手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却再也忍不住往叶小含那儿看了一眼。他一直不敢看便是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而铸成大错。谁想,这时叶小含也正在默默地凝视着他。两人目光相对,便胶着在一起似是再也不会分开。

于是,叶小含微微笑了下,笑得洛战衣心头一阵酸涩,想不到他叱咤江湖无往不胜,却保护不了自己最心爱的人,致使小含屡遭不幸。可是,小含从来不曾抱怨,她只是默默地承受一切。唯一有变化的是,每次逢难后,小含的脸色就更添一分苍白。直到今天,小含已是人比黄花瘦了。

叶小含单薄的身子随着西风轻摆,但她的笑容却恬然得如夜空中的一弯新月:“洛大哥,小含一直都不在乎生命的长短,今生能认识你,对我来说已是莫大的满足。所以,无论会发生什么,我都了无遗憾。洛大哥,你只做你该做的,好吗?”

洛战衣的心在颤抖:“小含……”

叶小含皱了下眉:“洛大哥,你又在犹豫了。这怎么可以呢?其实,小含身子不好,本来就……活不长久的。只是有几句话我一定要对你说,其实火云火大哥也有许多无奈,他虽然背叛过你,但我看得出他一直很敬重你,而且他又经历了许多不堪回首的往事,才会变得……哎!”叶小含叹息一声,又往脚下的竹剑看了看,心里面涌上了一抹酸楚,“洛大哥,我只希望你能原谅他。”

洛战衣凝视着叶小含,说不清多少怜惜与痛楚,他用力点了点头。

叶小含唇角上浮起一抹宽慰的笑,虽然她自己的生死悬于一线,但此时此刻心中想的仍是别人,反而她自己的生命却似变得无足轻重了。

旭若儿看着他们深情地互望,心中百感交集,同时一股妒火也越烧越旺:“够了!洛战衣!我数三下,你必须做出选择。一!”

洛战衣右手紧握剑柄,手心已沁满了冷汗。张小柔紧张地看着他:“表兄,记住,你只要为我报仇!”叶小含却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洛战衣,似是想将他的模样清晰地烙进心里。

旭若儿其实也紧张得心砰砰跳,但海日楼已不复存在,所以,今天她也豁出去了,便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二……”

“铮”的一声,洛战衣的幻星刃已出鞘一寸,迷离的七彩中映出寒光一抹。

旭若儿只觉得喉咙干涩之极,持剑的手也因太使劲而泛出了苍白,终于,她挤出最后一字:“三!”

“三”字的尾音尚未落,另一声沉喝已响起:“洛战衣,救人。”

坡下的草丛中暴起一条人影,疾风般地掠向旭若儿和张小柔。此人先救张小柔自是因为旭若儿的剑便在其颈上,眨眼间便可夺命。几乎在同时,洛战衣身形也如光影一抹飞向叶小含,没等珠玛反应过来,洛战衣已抱住叶小含,幻星刃吞吐之际绳索已断,两人斜斜飞回坡上。

旭若儿毅然丢下张小柔,长剑一震直袭向正抱住叶小含而刚刚落脚的洛战衣。洛战衣尚未站稳,便感觉到背后一股剑气直逼发梢。他幻星刃一动,刚要转身迎击,旁侧珠玛已经奔至,手中剑竟向叶小含卷袭而去。洛战衣一咬牙,幻星刃荡起迷离的剑光罩向一刀一枪,只听“叮叮”两声,长剑已断,珠玛骇然后退,但旭若儿的剑此时已穿透了洛战衣的长衫,直刺脊椎……

突然之间,长剑竟在中途停驻了。因为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像是从虚无中出现,一下子就攥住了剑身,而且握得那么紧那么牢,以至于握剑的手在霎时间便血流如注,淌满了长剑,并沿着剑身一滴一滴地落向地面,滚在了泥土中。

旭若儿的剑僵窒不动了,人也僵窒不动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紧握长剑的人,那人一袭红衣,便像是一抹天边的红霞:“你!火云,你为什么……”

洛战衣此时也回过身来,一见火云鲜血淋漓的右手,失声叫:“火云,你的手……”

火云淡淡地一笑,右手缓缓放开长剑,原来刚才藏在山坡下的人便是他。他把手背在身后,看着旭若儿:“海日楼主确实是叶隐之杀的,另外,使海日楼灭亡的也是英国公下属李梦,和洛战衣毫无关系……”

旭若儿退后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火云,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火云摇头:“那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事实。”

旭若儿终于能回过神来,恨恨地道:“火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

火云眉头一扬,旋即牵了下嘴角:“随你。”

洛战衣惶然发现火云背后的地面上已是殷红一片,他上前不容拒绝地一把拉过火云的右手,心里一下子抽紧了。只见火云的右手中间两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赫然而现,分明是剑刃两端所伤。皮肉翻卷开来,隐约之间竟露出了里面的白骨,鲜血正不断地往外涌出,可见刚才火云握剑时有多么用力!洛战衣当然明白那是为什么,他心中百感交集,火云却猛地抽出了手,看着他淡淡地笑,只是额上沁出的一层冷汗暴露了他正强忍痛苦:“一点儿小伤而已,现在我们扯平了,怎么样?”

洛战衣皱眉:“少说废话!还不赶快止血疗伤。”

谁想,这时的旭若儿身形疾退向绑在树上的张小柔,刚才火云为救洛战衣所以还没来得及为张小柔松绑。火云和洛战衣几乎同时发觉到了旭若儿的用心,于是,两人箭矢般地冲出并超越了旭若儿来到张小柔的身前,两人却又同时吃惊变色。因为旭若儿的身形竟又反射回去,迅速无比地回到了叶小含的身边,软剑又饶上了她的脖子。洛战衣和火云此时要救已是不及。

旭若儿艳若春花的脸上漾起了得意的冷笑:“两位,你们怎么不动了?”

洛战衣眼神冷冽:“旭若儿,她毕竟是你的妹妹!”

“妹妹?我怎么不知道?我只有一个娘,但她已经死了,除此以外旭若儿在这世上再无亲人。洛战衣,你可明白了?”

叶小含忍不住怯然叫了一声:“姐,你别……”

“住嘴!”旭若儿面孔一寒,“这里没你说话的余地!另外,你少在我面前装可怜,我不是洛战衣,也不是火云,不吃那一套!”

叶小含脸一白,心里的伤痛再难形容,没有谁能明白她有多渴望亲情!但偏偏伤她最深的也往往是她的亲人。叶小含并无怨恨,她有的只是痛!

火云的面孔却是变幻不定,突然,他右手往后,只见刃影一闪,绑住张小柔的绳索已断。他这才叹息了一声:“罢了!旭若儿,只要你放过小含,我什么都答应你!”

洛战衣看了看火云,没再说什么。

旭若儿笑睨着洛战衣:“洛星主,你可听清楚了?你的这位属下还真是有情有义呢!”说完就转向火云,神色陡地一变:“好!只要你杀了洛战衣,我立即放了叶小含!”

叶小含慌急地叫:“火大哥!”

火云沉默了下,当他再抬头的时候,面孔上却是出奇的平静,他注视着旭若儿:“在这个世上,火云最看重三个人,也许我曾有意无意伤害过他们,但他们在我心中的地位和份量却从没改变过,你知道这三个人是谁吗?”

旭若儿一脸深沉:“你说。”

火云望着长天一色:“他们是小飞,洛战衣,后来又多了个叶小含。”

洛战衣侧头看他,声音沉沉的:“火云……”后面的话却被一声叹息所淹没。

火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右袖,那里血迹斑斑:“我知道,我的话很难令人相信,因为我确实做了许多……”他转眼看着洛战衣,“你为什么一再容忍我?”

洛战衣苦笑:“我不知道。”

火云怪异地看着他:“你明明知道的,你只是不忍心见我身败名裂,为天星院所弃!所以一直以来,你只派人监视我,却从没有告诉他们为什么。”

“你既知道,又何必再问?”

火云袖中现出了白刃:“我有时真后悔进了天星院,遇见了你这种人,使得我做事越来越缚手缚脚,变得都不像我自己了。但有时又忍不住庆幸,如果我没遇见你,那么我的一生将只有血腥相伴,再也不会明白这世间除了暴力与杀戮,其实还有许多更值得追求与向往的事……”

旭若儿警觉地看着他:“火云,你露出兵器做什么?”

火云怪怪地一笑:“旭若儿,海日楼主那一式《花散天下》旷绝古今,你想一想,洛战衣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破了剑法继而杀了你母亲吗?”

旭若儿闻言一惊:“你的意思是……”

火云悠然道:“花散天下无着处,眉心一点尽颜色!这一式破剑之诀当今之世除了我再也没有人知道,洛战衣也不知。”

旭若儿喃喃自语:“眉心一点尽颜色!眉心……”她猛地顿住话声,想起母亲正是眉心中剑而死,无限震惊地看着火云:“难道是你……”

火云一摊手:“不错!海日楼主是我杀的,所以无论你是要报仇还是要人偿命,你找的都应该是我!”

洛战衣立即明白了他要做什么,震惊之下忙说:“旭若儿,海日楼主的确是叶隐之所杀……”

火云马上打断他的话:“星主,你不必再替我隐瞒了!火云做的事火云自会承担。”他又转向旭若儿,“我现在便以命相偿,希望你能依照诺言放了叶小含。”话刚落,一道白芒已反插如腹,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

“火云!”

“火大哥!”

“小云!”

伴随着叶小含和张小柔的惊呼声,洛战衣的身形疾进,他一托火云右肘,只听“哧”的一声,袖刃在刚刚插入火云腹中时反弹向上,瞬息间又隐没在火云的袖口中,不过仍是划破了三寸长的一道伤口,鲜血迅速地渗了出来,浸染了火云的淡红长衫。

“哥!”火飞终于赶来了,他心痛地扶住坐倒地上的火云:“哥,你怎样了?”

洛战衣赶忙为火云点穴止血,并扯下了自己的衣襟为火云包扎伤口。这时的他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幸好他离得近,又早察觉出火云的意图,否则他真不敢想象那种后果。张小柔也过来了,她蹲在火云脚边,怔怔地看着他惨白的脸,心里不由得一阵揪痛……

旭若儿惊异地看着随着火飞一同出现的三个人,那三人竟是石家三兄弟。石湘走过来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若儿,楼主真的不是洛战衣杀的,而是叶隐之!”

旭若儿又是一惊:“你怎么知道?”

石湘虽然回答她的话,但眼睛却一直在看着洛战衣:“因为那是我亲眼所见,那天我就在峰顶。”

“你在峰顶?”

石湘出神地看着洛战衣为火云包扎的动作,竟忘了说话,直到发觉大家都在不以为然地瞅着自己,才醒悟过来:“哦!是这样的。那天我将洛战衣困在‘画’中,不知为什么,并没有预想中的高兴,又不知楼主会怎样处置洛战衣,就穿过火神之舞去了楼主的闭关之地……”

旭若儿惊疑地问:“你怎么知道火神之舞是入口?”这个秘密除了自己,只有珠玛和死在火飞剑下的大师伯知道。

石湘理所当然地说:“是珠玛告诉我的。”

珠玛脸色微红却不敢去看旭若儿,石君和石潇心知肚明地互看一眼。一看他们的神色,旭若儿就明白了,而且也相信了几分,不知不觉便放松了叶小含。

石湘继续说:“可是到了那里我才知道楼主练功时竟是赤身……心烦之下,我就爬上了峰顶,我本以为看到了落日心情会好一些,但随着夕阳西下,我更觉得寂寞。就在那时,我听见了有人说话,就偷偷地潜了过去,意外地看到了楼主和洛战衣……我亲眼看见一个黑衣蒙面人一剑刺中楼主的眉心又夺剑而逃,而且我一眼便看出那蒙面人是朱潜,也就是叶隐之……”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旭若儿问。

“你别忘了我是一个画者,我对事物的观察是非常仔细而又独到的。也许一些男人的身材在别人看来是相似得难以分辨的,但我只一眼就能看出那细微的差别,那人绝对是叶隐之。另外,关山歌还告诉我,围剿海日楼的那些黑衣人全是官兵,对此,洛战衣毫不知情!”

旭若儿突然之间只觉得浑身乏力,原来她真的冤枉了洛战衣,想到自己为了报仇所做的一切她愈发汗颜,可又忍不住盛怒:“石湘,你既然看到了,当时为什么不出来指证叶隐之?”

石湘怪怪地看着她:“那是你们的事,我为什么要说?”

旭若儿又气又恨:“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说了?”

“我……”石湘犹豫着,又望了眼洛战衣,“因为我突然想明白了,一直以来,我只是以为自己恨洛战衣,其实我根本不想任何人伤害他,自己也不想。我怕你为了报仇真会杀了他,就和大哥二哥下山来找你了……”

旭若儿无力地退后几步:“你好……石湘……你可知你害得我与洛战衣……”后面的话她没说,但意思已显而易见,这场误会恐怕已使得她和洛战衣再也无缘了。

叶小含现在完全摆脱了钳制,她有些难过地叫了一声:“姐!”就转身奔向了半躺在地的火云:“火大哥,你没事吧?”

脸色苍白的火云勉强一笑:“对于我来讲,没死便是没事。”

洛战衣忙说:“小含,火云的伤虽不轻,但休养些日子就会没事了,你放心吧。”

叶小含靠近了他:“洛大哥,对不起,是小含害得你们……”

洛战衣轻拥了一下她的腰身,低笑道:“你最大的毛病就是凡事先责怪自己,这样身体怎么能好得起来呢?”

火飞怒火腾腾地站起:“不能就这么算了,旭若儿把我哥害得……”

火云拉住他,虚弱地说:“小飞,算了,其实旭若儿比我们失去得更多。”

旭若儿闻言身子一颤,不由将目光转向了洛战衣。洛战衣正在把叶小含散落在前额的一绺秀发轻拂向后。旭若儿不想再看,黯然地别过头去。

石湘又在呆呆地盯着洛战衣的一举一动,旁边的珠玛悄悄地伸出小手插入他的左掌心。石湘却猛地缩回手,并不耐地站远一些。珠玛怨恨地看他一眼却又无可奈何。

周围陷入了异常的静寂中。火飞无言地扶着火云站起身来,就在众人都已放松戒心的时候,毫无预兆的,树后就涌出一团七彩的烟雾,而且那雾竟宛如有形有质之物猛地罩向了火云兄弟。火云眼神一偏之际立即发现异状,他大骇之下用力推开了火飞,自己却被彩色烟雾所笼罩。但瞬间之后,他便脱身而出并狂风般卷向树后,袖刃一闪……可当火云看清那人的面目时,袖刃却硬生生地停住了。

那人正愤恨地瞪着他,是陈小宝。

火云缓缓地收回袖刃,随即,他一下子扑倒在地,如风中落叶般摇颤不定,脸色也在突然间变得灰败如死。

大家都被这突来的变化震住了,洛战衣首先扑了过来,火云软软地倒在他的怀中。只这眨眼功夫,他眼眶周围已成了紫黑色,口鼻之间也汨出了丝丝黑血。洛战衣从没有过如此的惊惶失措:“火云!你不……别……”

陈小宝从树后走出,他原本俊美的小脸上此时却布满了怨毒,以至于他的整个面孔竟歪曲得那么可怕:“告诉你们,我在‘七彩长虹’中搀了见血即走的‘无日劫’,现在毒性已由伤口进入并随着血液流遍了全身,他活不了一个时辰,我终于为爹报仇了!”

火飞激伶伶地打了个冷颤,心魂俱丧地扑跪在地上:“不!不会……”突然想起什么,他发狂般地冲向陈小宝,大吼道:“解药呢?快拿解药来!要不然我杀了你!”

陈小宝虽然被他提住了衣领,但仍是倔强地说:“我没有解药,告诉你,我没有!谁也没有!”

火飞就快要急疯了,这时火云呻吟了一声,低弱地唤他:“小飞……”

火飞丢开陈小宝冲回火云身边,颤颤地扶着他的双肩:“哥,你要支持住……”

可是,回答他的却是火云唇边不断涌出的紫黑色血液。

洛战衣只觉得脑子里轰轰直响,他下意识地去用衣袖擦抹火云唇边的污血,但那血似乎再也流不尽了,刚刚擦去旧的,便又有新的流出……

叶小含用力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却不住地滴落,与火云的血和在一起……

张小柔完全傻住了,看着奄奄一息的火云,她突然有种心碎肠断的感觉,他真要离开了吗?这个骄傲气人的小云。

洛战衣猛地抬头盯住陈小宝,他的声音透着悲哀,又有几分沉痛和空洞:“你错了!火云虽然口口声声说要陈也付出代价,但他绝非要置陈也于死地。他让玉麒麟重现的目的根本是为了对付叶隐之,他又怎能想到陈也竟隐瞒事实,并代叶隐之伏法自尽?陈也武功虽高,但以火云之能,要杀他绝非难事,又何需拐弯抹角地假借他人之手?”

陈小宝退了一步,紧握着拳头:“我不管,反正我要报仇,我要报仇!”他声嘶力竭地大吼。

这时,洛战衣怀中的火云又颤抖了起来,他努力睁开了眼睛,嘴上挤出了一抹笑容:“星主……你……把火云……想得太好了……我……”说着,说着,他忍不住又吐出一口鲜血,“我……不值得……你……如此……相待……”

洛战衣心痛之极地摇头:“火云,你别再说了。”

火云明亮如星的眼中如今却遮上了一层乌云:“星主……照顾……小飞……不要……为我难过……其实……”

“不!哥!”火飞悲痛之极地摇着他,“你不许死!”

火云又在淡淡地笑了:“我累了……我……现在……才明白……小郑……临死前……为什么……说……能休息了……真好……”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没在唇角的一声逸叹中,他的头缓缓地侧过一边,想要熟睡般地闭上了双眼……

远远的,一抹游云上了一碧的遥天。淡烟轻风,拂动着青山微薄的残影,碧草黯了,河水静了……

火云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