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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记得当时年纪小

那个时候,我根本不相信,自己还会记得他。

他是比我们低一级的男生。那年我高三,正忙得团团转,连原来最热心的文学社早就没兴趣了,哪里还有注意低年级男生的兴趣。但是呜儿却注意到了——也许并不是有意的,也许是哪天她在走廊上一抬头,那个男生就走入了她的眼帘。

鸣儿因此而变得忧郁起来。她长得不好看,但是有一双称得上是漂亮的眼睛。如今那双眼睛里盛满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竟然让她变得妩媚了。

等我终于注意到鸣儿的变化时,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了。鸣儿说:“我一看见他,心里就会狂跳。”

下课的时候,鸣儿趴在窗口,指给我看那个男生。我在操场上寻来寻去,也没能看见那个让鸣儿死去活来的男生,她却梦一般地微笑着,盯着操场上某个我不能发现的身影。

不过,那天放学的时候,我还是看见了那个男生。他背着个大大的帆布书包,向着我们走来。连我都能感觉到鸣儿的心跳了。那个男生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高二的,倒像比我们高上几级。长得挺帅,就是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好像很严肃的样子。

他向着我们走过来,眼光淡淡地从我们脸上扫过,然后,便和我们擦肩而过。

头也没有回地,擦肩而过。

我一直被鸣儿弄得很紧张,直到他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了,我才反应过来——他们,根本还不认识!

鸣儿却一脸喜悦地问我:“刚才,他是不是看了我一眼?”

但我还是答应帮鸣儿打听那个男生的名字。然后又答应帮鸣儿找到那个男生的自行车。最后还答应帮呜儿递条子给那个男生的车子,把她的纸条悄悄地夹在那个男生的自行车把手上。鸣儿隔三岔五地写一个纸条给他,那纸条,我看见过几次,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只有寥寥几千字,比如“天凉了,多加点衣服”,比如“今天天气真好,你的心情好吗”,有一回甚至是“自行车没气了,别忘了打”!

“你怎么知道他的自行车没气了?”我问她。

“早上上学时我路过他的车子,看了看。”她的眼神儿飘忽着。

“那你怎么不自己夹这些条子?”

“我害怕呀……唉呀,别这么小气嘛……”她挽起我的手,甜蜜地向我笑着。

“讨厌……”我咕哝着,还是帮她做着这些事。甚至还答应了替她跟踪那个男生,看看他是不是会看那些小纸条,看了纸条之后有什么反应……于是,在高三紧张的课本与作业簿之外,我成了一个邮递员,一个间谍,一个小心翼翼的跟踪者。那个男孩子是个独立特行的家伙,我很少看见他与别人同行,总是一个人沉默地走着。我跟在他身后,看到他从车棚里推出车,然后停下来伸手去拿那张纸条,展开看了,再轻轻扔回车筐里。

我故意骑快几步,从他身边越过,用眼角的余光瞥他一眼。他的睑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没有喜悦或者恼怒,只是淡淡的,漠然的。忽然之间,我却恼怒了,你这个男孩子,为什么不露出一点点欢喜的神色来呢,哪怕是一点好奇,也行啊。但是他只是不露声色地一个人走着,背着鸣儿的目光与柔情。他是不是知道这个给他写纸条的女孩是谁呢?

一直到我们毕业,那个男生还是只在我们的目光里远远地独自走着。临毕业的那天,鸣儿写了一封长信,拖着我去车棚。这一次,她是亲手把信夹在那辆车上的。她久久地在这车边徘徊,脸上带着梦幻般的笑容,眼里却有隐隐的泪。我和鸣儿同岁,那年,我们十七。我不知道鸣儿在最后的那封信里写了些什么话,是她17岁的梦想,还是17岁的忧伤。呜儿后来告诉我,她在那封信里还是没有告诉他她是谁。

“何必呢,这只是我的事,我的快乐,我的忧伤,我的17岁。”在后来给我写的一封信里,鸣儿说。

于是,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我们上了大学,又毕业、工作。我和鸣儿在同一个城市的不同的角落里生活着,时光悄悄地向着走着,17岁的每一个日子都成了历史。

那天,我坐在办公室里看书,忽然有个人走过来问我一个同事坐在哪里。我淡淡地回头过去指给他看,却在一刹那惊住了:是他!

是那个男生!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虽然自从离开了中学,我就再也不曾想起过他,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了。我怎么会认不出他呢?

当年,我曾经将多少小纸条夹到他的车上,曾经和鸣儿一起趴在窗上找寻过他,曾经骑着车远远地跟着他……是的,我已经想不起来他的名字,但是,我记得他的面容。

我望着他走到我同事的办公室里去,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同事,让她问那个男生是不是某年从那所中学毕业的。一会儿她走过来说是,又问我怎么啦。我说,他可是当年我朋友暗恋的对象呀。

“真的?”送走了他,同事坐过来和我一起感慨岁月的飞逝,人生的无常。

“他一定不知道吧?”同事问。

“应该不知道吧。”我忽然有点闷,懒懒地说,“他何必知道?这事其实跟他没有关系,从头到尾都只是我朋友的事,她的快乐,她的忧伤,她的17岁。”

我给鸣儿打了个电话,问她是不是还记得那个男生。她在电话那头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说记得,说怎么啦。

我迟疑了一下,说没什么,忽然想起来问问。然后我们便开始谈论她将要生下的那个世纪婴儿——医生说,她的预产期会是年底或是明年年初。她的声音平淡而快乐,充满了一种模糊的母性。

挂了电话,我开了收音机来听。音乐细细地淌出来,阳光下,窗台上的一束玫瑰正温柔地绽放着。

是啊,这件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那只是我的事。我的快乐,我的忧伤,我的1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