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刀客说:“这样的男人,老天爷还没有制造出来。”
明祖的声音更加地低了下来:“我们几个就是这样的男人。”
又一个刀客说:“我们不是,七爷你也不是。听你说话时声音里的颤抖,就证明你被女人的声音征服了。”
明祖说:“我又不是憨蛋,我也没有被阉割,我的家伙也是血和肉撑起的一根筋。但是我们今天来为老大找女人,不是我们自己找女人,我们的心不能动。”
一个岁数较大的刀客说:“七爷,一个男人,你能摁住他,让他人不动,但是你摁不住他的心,他的心依然要动。就是人将死的时候,躯体已经不能够动弹了,但是心还动弹,还在跳。不要说是人,就是一条狗,你刚刚宰了它,把它的心剜出来,放在盘子里,狗心还会突突跳动。”
明祖说:“从现在起,我们几个的心要屏住,不要为女人的声音动弹。”
一个小刀客说:“心不动弹,人不就死了?”
明祖说:“一个男人的心要能够做到只为自己活着而动弹,不为其他身外之物而动弹,更不为女人的声音与容貌而动弹。”
几个刀客一齐说:“难、难、难。”
明祖说:“难,也要忍住,特别是在今天。”
教堂的门还没有关闭,蜡烛黄色的光亮顺着教堂大门照亮了几棵枫杨树的树干。唱诗班几个佛罗伦萨姑娘的身影从蜡烛的光线里倒在地上,瘦长瘦长。明祖和几个刀客脸贴在窗户上,顺着教堂的台阶静悄悄地跨到了教堂的大门里。他们像壁虎捕捉墙壁上的虫子和蛾子一样,迅速穿过教堂长椅子中间的通道,跳上了摆放着钢琴和站立着七个唱诗姑娘的高台。弹钢琴的男人看见突然跳动到面前的几个刀客,惊慌地搓着手,目光呆呆的,木然地坐在钢琴旁,似乎是一件幽雅的摆设。他的目光与明祖的目光对视了短暂的一会儿,有些结巴地问:“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明祖回答:“我们是从我们的土地上来的。”
弹钢琴的男人还没有明白过来明祖的回答。明祖又问:“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弹钢琴的男人说:“佛罗伦萨。”
明祖说:“我们来对了地方,因为我们来自自己的地方;你们来错了地方,因为你们来到了我们的地方。”
弹钢琴的男人问:“你们要干什么?”
明祖说:“借个东西用用。”
弹钢琴的男人问:“什么东西?”
明祖冷冷地笑笑:“一个女人。”
弹钢琴的男人迷惑不解地问:“世界上还没有借女人的。”
明祖说:“你没有见过吧?我们借一次给你看看,如何?”
明祖对几个刀客说:“中间的那个高个子就是亚娜。”
几个刀客拉过亚娜,亮出明晃晃的马刀。弹钢琴的男人还要说些什么,明祖伸出马刀说:“不要废话了,我们借的就是这个姑娘。”
四个刀客架着亚娜走出教堂,明祖面朝着弹钢琴的男人退出教堂。弹钢琴的男人说:“既然是借的,归还总要有个时间吧?”
明祖说:“十天。”
“真的?”
明祖说:“真的。”
弹钢琴的男人说:“出示一个借据吧?”
明祖把马刀晃了一晃说:“傻蛋,傻蛋,我手里的马刀就是借据。”
“没有借据就不叫借,叫抢。”弹钢琴的男人摊开双手说。
明祖依然说:“傻蛋,傻蛋,借东西可以给个借据,借女人是不给借据的。”
亚娜的嘴里被塞上了一团准备好的丝绸,眼睛也被一条厚厚的丝巾重重蒙上。亚娜被放上马背,似乎是放上马背一件轻飘飘的东西。一个刀客说:“你的双手扶住马鞍的扶手。”
亚娜在黑暗里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马鞍的扶手。她的双手摸上去,马鞍冰冷冰冷,又缩了回来。刀客说:“你必须扶住,不然你会从马上掉下来。”
明祖一个箭步跳下教堂的台阶,走到自己的枣红马跟前。亚娜已经坐在上面,明祖飞一样跳上马,一只手握住马的缰绳,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双狼皮手套,递给亚娜,说:“戴上吧,马鞍上的扶手是铁做的,很凉。”
亚娜戴上狼皮手套,双手暖和了许多,就扶住了马鞍上的扶手。
明祖说:“人被捂住嘴巴是很难受的。我想取出你嘴巴里的丝绸团子,不过你要答应我,你不能够大声喊叫,也不能够大声唱歌。”
亚娜点点头。
明祖取下亚娜嘴巴里的东西,亚娜忽然感到轻松了许多。她问明祖:“我见过你?”
明祖说:“或许。你的眼睛蒙着,怎么会知道见过我。”
亚娜说:“不是或许,是真的。”
明祖说:“不可能。”
亚娜说:“大概是一个月以前吧,你和一个瘦瘦的脸膛苍白的男人来过教堂里。”
明祖说:“大概是吧。”
亚娜说:“我听你的声音,就是我见过的男人之一。”
明祖说:“声音是会骗人的,眼睛也是会骗人的,人也是会骗人的。”
明祖一只手在马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枣红马利箭般冲出枫杨树林,几乎是贴着地面飞速地沿着丹江岸边的小路朝河南荆关的方向奔驰。冷风呜呜叫着,从耳朵的旁边飞过,简直就是一只只夜鸟的嘴巴,在叼噬着亚娜耳朵的轮廓。
亚娜说:“冷。”
明祖说:“此后几天的夜里就不冷了,但是今天夜里你一定要受冷。”
亚娜问:“你们要把我驮到哪里?”
明祖说:“不知道。”
亚娜说:“你们东方的男人,难道就不知道你们自己正在干什么吗?”
明祖说:“真的不知道。”
亚娜说:“骗人。”
明祖说:“我刚才说了,人是会骗人的。特别是男人,有时骗人也是一种智慧。”
明祖的枣红马是一匹精良的马,它驮着明祖和亚娜奔驰在其他四匹马的前面。他们在丹江的枫杨树林里找到了一条大船,把五匹马一次载过了丹江。他们的马队奔驰着,天上的星星也跟着马队奔驰着,田野上的村庄和一片片的枫杨树林也跟着马队奔驰着。一个刀客用短短的马鞭抽打一下自己的枣红马,马的前蹄和后蹄在地面上忽然飞腾起来,超越到明祖的枣红马的前面。他把自己的马控制得跟明祖的马的速度一样快,几乎和明祖的马并驾齐驱。
刀客说:“明祖七爷,你也是个大男人,既然想到给吴凤山大爷抢一个外国的女人,就没有想到自己炖熟的肉自己先啃一口?就没有想到自己把天鹅搂在怀里,自己先把天鹅肉一口吞了?”
明祖的马鞭在刀客的面前晃了一晃说:“这是大爷的东西,不是我的。”
刀客说:“女人嘛,跟你睡一次也没有标记。我没有当刀客的时候,村庄里的一个老头教我们唱过一个歌谣:女人一棵菜,谁睡都不坏。人也维持了,尿尿还飞快。”
明祖说:“咱们要对得起吴凤山大爷。我们借回的女人不是一棵菜,而是一个宝贝,一块金子,是大爷一个人的,我们谁也不能挨不能摸,更不能有非分之想。”
刀客说:“七爷,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谁也不知道谁对谁是忠心耿耿,还是隔着肚皮?谁也不知道大爷假若抢回一个女人,会不会也这样想着你。”
明祖说:“我不管别人,我只管自己。”
刀客说:“七爷,你会后悔的。”
明祖说:“男人不是后悔捏成的,后悔的男人就不是真正的男人。”
刀客说:“七爷,这个女人水灵啊。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明祖说:“闭上你的嘴巴,越是水灵的女人,就越是大爷的。”
刀客问:“谁规定的?”
明祖说:“没有规定,就是我们牤牛洞的规定。一个男人,在自己的心里给自己一个约束,就是谁也打不破的规定。”
刀客不再吭声了。几匹马的鼻子冒着湿热的烟雾,快速地朝西峡口北部的牤牛洞奔驰。马蹄与山谷里的路面撞击出的声音,均匀地消散在山谷里。似乎是谁在深夜里敲打着一面石头做成的大鼓,声音沉闷又深远,惊动着山谷里的树林和睁着眼睛的狼群。
五匹枣红马进入西峡口北山峡谷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冒出了一抹鱼肚白。慢慢的,东方的山峰上飞出了几缕早霞。他们的马匹飞奔着,早霞也飞奔着。当天空完全明亮了,阳光把苍苍茫茫的山峰都涂上一层浅红色的时候,明祖和几个刀客就把亚娜带回了牤牛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