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宸静静坐在房中,手中紧紧握着钦差带过来的那块玉,眼神却是呆滞无光。飘落踏进来,关上房门,来到他身前,蹲下身子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迷茫,仿佛看不清楚她是谁,这样的眼神,上一次出现,还是十年前太后离世的时候。
那一次,一得到太后患病的消息,他们就匆匆赶回了皇宫,他更是一直寸步不离,衣不解带的守着太后,亲自服侍汤药。
尽管如此,太后的病还是一天比一天重,他整个人也一天比一天憔悴,直到太后寿终正寝,他整个人都仿佛失去了主心骨一般,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也是这样的眼神。
太后下葬那天,他内心所有的悲伤方才一次性爆发,死死扣住棺木,不让人抬进陵墓内,最终是被皇帝派人拉开的。他难过得晕厥在地上,醒来之后抱着她哭,一直哭。
飘落看着此刻又是那副神情的他,忍不住心疼与难过,伸手抚上他的脸:“子宸……”
他仿佛这才察觉到她的存在,眼睛一直锁定在她的脸上,却毫无焦距,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么突然……”
飘落站起身来,将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一如他从前安慰自己那般,轻轻抚摸着他。
他沉默的靠着她单薄得身体,闭上了眼睛。
飘落感觉得到一阵凉意从他的眼角处,透过层层的衣衫,一直传到自己的心里。
傍晚时分,汐汀划船靠岸,往家返回的途中,特地去了那所从小就熟悉的小房子。没想到却看见宁子宸独自一人坐在河边,手中提着一壶酒。
汐汀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宁先生。”
他一直愣愣的看着潺潺的河水出神,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看她,隔着一层朦胧的光圈,艰难地辨认出她是谁:“汀儿。”
她在傍晚昏暗的光线里,依稀看得出他的眼眶是红红的,她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小心的道:“宁先生,你很难过吧?”
他又看着河水,波光粼粼的河面在他的脸上也印上了清冷的水光。
她在他身边坐下来,也看着水面:“其实,当初我父母一起遇难的时候,我也好难过,我知道从那以后,我再也见不到爹娘了,可是宁夫人那个时侯对我说,死亡,对于离开的人来说,也许并不算什么,甚至有可能是一种幸运,可是活着的人,往往只会注意到自己的悲伤,而忽略了离开的人的感受……我那时不懂是什么意思,现在也还不是很清楚,但是,我想,既然是宁夫人说的话,那便一定是有道理的,我不知道她有没有说过给你听,但是我想说给你听……”
宁子宸依旧沉默,仰头喝了一口酒。
她没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平静的日子里,她不会说,因为她不想勾起心内尘封已久的伤心事;在这样难过的日子里,她更不会说,因为她怕他会更加难过。
她了解他,正如他了解她一样。她会给他足够的空间,就像此刻,他知道她在屋子里心急如焚,可是她不会来打扰他。
“这是我第四个最亲的人离开我……”他喝完一口酒,忽然哑着嗓子开口,“第一个,是我父亲,在我十五岁那年;第二个,是我的女儿,在我二十五岁那年;第三个,是我母亲,在我三十岁那年;这个,是我最敬的兄长,在我四十岁这年……”
她偏着头看着他,有酒从他的嘴角缓缓滑落:“他们都这样,一个个的离我而去……”
“可是你至少还有宁夫人。”她突然开口,“你和宁夫人这么恩爱,你不会是一个人的……哪像我……”
宁子宸顿了顿,忽然转头看向她,想起了那些早已布满尘埃的往事:“你知道吗?你的眼睛,和我女儿很像,一样那么清澈,那么明亮……她若是还在,也和你一样大。这个世上,我最愧对的人,就是她。我一直好想教她念书,手把手教她写字,弹琴……可是都没有机会……”
汐汀愣了片刻,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才一直教我,你把我当成你的女儿来教?”
宁子宸不再说话,仰起头喝酒,一滴泪不经意间划过眼角。
汐汀忽然拿出自己的绢子,伸手到他的脸上,小心的为他拭去那一道并不明显的泪痕。
他身子忽然僵了僵,脑中划过一个什么念头,可是或许是因为太悲伤,所以根本完全抓不住,只是让它一闪而过。
过了很久,他打发汐汀离开:“很晚了,你回去吧。”
汐汀抱膝坐在他身边,觉得有点冷,转头看了看他平静的脸,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
夜已经渐渐深了,他坐在河边上,吹着凉凉的冷风,忽然感觉到肩上多了一件袍子。飘落站在他身后,轻声道:“晚上凉,你别在这里久坐,明天还要早早起程。”
他没有搭腔。
飘落静静站了一会,没有再开口,转过身就要回屋子里。在她刚要转身的那一刻,他忽然伸出手来:“落儿。”
飘落握住他的手。他的手一向温暖干燥,可是今天,却是冰凉的,没有一丝热度。她在他旁边坐下来,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她的手小,并不能完全捂住他的手,可是她还是竭尽全力,想要给他一丝暖意。
他静静地看着她忙碌了半天,冰凉的手指终于有了一点知觉,伸手将她揽进怀中,紧紧拥住:“落儿,我只剩你跟轩儿了。”
她没有回答,可是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子宸,你知不知道,早在你抛下一切,随我来到这片土地的时候,你就已经超越了一切,你就是我的全部。你就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