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的心在沉，似乎沉到了无尽的深渊，深到了让他无法有任何情绪反应，有如进入深海，深深的没有底限的深海，有什么重重地压在心头，不痛，却无法喘上气来。
他没有反应，不能反应，他又能有什么反应？该有什么反应？
唇边浮起一丝浅笑，他只是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原本以为她与他相同，却原来他终究还是一个人吗？
“离，你不要笑了，是我不好，你不要笑了。”冬情心疼地看着江离唇边若有若无的淡笑，从未有过的心慌袭上心头。
她就知道，他定会伤心，只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比起质问与指责更让她心疼，这个人怎么可以忍耐到这种程度？
长叹口气，她的眼神渐渐温柔起来，伸手抱住面前这个连伤心都不会的人，她的心柔软到极点，似是化成一汪温水，心底最后的一丝坚持也消失不见，为了这个人，只为这个人，她认输，输得心甘情愿。
“离啊，你可不可以不要让人这么心疼啊。”贴着江离的耳朵，爱怜地吻了吻这人冰冷的耳垂，冬情轻轻地以气音叹息着。
闭上眼睛感受他的体温，她微微苦笑，心底钝钝地痛着，却又感到一丝甜蜜。
她……原来已经这么喜爱他了吗？
原本已经沉到谷底的心被耳边那声温柔的叹息触动，江离微微一僵，身上攀附着的柔软与颈边的馨香唤回他的神志，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在梦境，心中那沉沉的痛楚因为太过震惊而被忽略了些，这个女人……在吻他？
耳垂上传来的柔软温香让他完全僵住。
环抱住他的是那个扰人心志的女子柔软的双臂，耳上清晰传来的是她状似怜惜的轻吻，过大的冲击让他的心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把控，飞快地狂跳起来，似乎马上就要从口中跳出来了，他听着自己狂乱的心跳，头脑一片朦胧，她是不是也能听得到？察觉到这个认知，他原本苍白的脸猛然烧了起来。
感觉到唇上的触感瞬间温度升高，冬情半睁眼眸扫了一眼，果然见到了他已经被红晕沾染的耳垂与脸颈。
低低一笑，冬情故意又轻吻一下如今已经变得热烫艳红的耳垂，见他敏感地一缩，全身紧绷起来，似乎因为还在震惊当中，犹豫着是否要推开她的侵犯，却又不知为什么忍住不动，却是看来极度的不适，全身僵硬。
这个女人，居然没有半点羞耻之心，江离咬着牙，感觉到耳垂上碎碎的亲吻，心中充满恼怒，原先沉重的心情完全被搞得消失不见，只剩下被她轻薄碰触的恼意。
只是双手却紧握成拳压在身侧，她只是轻轻环抱着他的身体，他却感觉有万斤重担压在他的手上，让他无法抬手推开这个不知羞的女子，只能兀自恼着僵在那里。
“离啊，你这么可爱，让我怎么舍得啊。”感觉到他的矛盾，冬情笑得更深，低低地在他耳边继续轻道，放开了责任的束缚，她感觉心中已是全然的轻松，见他这么可爱，实在忍不住想要逗他。
“放开。”感觉到脸上燥热难当，他微微抖了一下，想要躲开她温香的气息，却感觉全身都被罩在她的香气里，手脚不受控制地僵在那里，任她继续轻薄地碰触。
“佳人在怀，实属情难自禁啊。”长叹口气，她装模作样地语带无奈，说着调戏的话，把自己的轻薄行为都怪到“佳人”身人。
“你……”他闻言气窒，久久才长出一口气。
这个女人，到底想要他怎么办？
初时随意挑动他平静无波的心，却又表现得似乎只是她的玩笑，若即若离，似真还假，他不能确定，只知道，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跟着这个漫不经心的女子，忽上忽下。刚刚似乎觉得抓到了她的心，却又瞬间发现，她依然安然地飞在空中，他的手中只有一片虚无。
何为她的真心，他不确定，对于自己的在意，他心里又疑又恼。
这个女人，好端端的，何必来招惹他？即使他的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他原本也没有过什么期望。她却偏要来扰乱他的生活，如同一只顽皮的猫儿，捣乱了一圈线团，却悠闲地趴在那里晒起太阳，丝毫不管那只是因她的随兴而被搞乱的一地残局。
这女人真是让他又气又恼，偏偏心中却总也放不下她，到底是吉是凶，他不确定，只知道，这个让人心情烦躁的女子让他向来无欲无求的心动荡起来。
客栈里对坐着四女一男，众人一言不发，气氛凝重。
听着她们详细说了世间与仙界的种种，印的种种，心里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他低着头暗自沉吟。
片刻后，他抬起眼眸，看着面前坐着的四个女子，微微苦笑。
如果他没有习术，怕是绝对不会相信她们的说辞。
然而，他却自幼习术，对于那一界的存在，他一直有隐隐的感知，也曾听师傅的言语中透露过一些，他一直以为只是世间不知在何处有隐着一处术者的避世之处，倒没有想到居然是另一个世界这样令人震惊。尽管震惊，却也不能欺骗自己去否认她们的身份。
对于她们所说的印，所说的隐术，他心中了然。
当年他便隐隐感觉到此事非比寻常，习术的直觉让他对于宫中发生的事莫名恐惧着。
那股强大的力量不似世间可以存在的，他却只能感知，并没有办法去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年纪尚轻，功力尚浅，他们无力改变事态，只能用他们可以想到的办法去抗衡。
所以他主动请命，接下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将军之位，留下太子在宫中观察时局事态，稳定民心，他联合几位好友，在战场上如同儿戏一般对阵了五年之久。
为了僵持住四国平衡，他不能输，也不能赢，带领着那么多青炎的好男儿，看着他们忠心卫国，浴血奋战。
而一切的一切只是他们的缓兵之计，一晃五年，虽然比起初时，经过他们的潜移默化战中伤者已经减少了许多，但刀枪无眼，总是会有不少士兵在战争中受伤，他只能咬紧牙关，任由他们在那里为国忠心地拼杀，他却只能躲在后方，带着无尽的悔恨，只是看着，只能看着。
他对不起全军将士，对不起他们的忠心，对不起他们的家人。
虽然是为了查明宫中异变的原因，但他却做着那样残酷的事情，如同儿戏一般地指挥着全军，一阵又一阵，眼睁睁看着他们受伤，甚至死去，他没有一点办法可以阻止。
用力深吸一口气，平复他因为回忆起过往而止不住颤抖的心。
“我想……我知道你们说的印是谁。”江离压下心中激荡的情绪，双目渐渐恢复冷静。
华丽的殿内，一名华服美女傲然立于高台之上，一身火红的宫装应衬着艳如桃花的脸，美丽逼人贵气十足。
印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四人，心中并没有太多的感觉，这世间本就是她的游戏，五年的时间，她早已经玩得没了兴致，对于这四人的前来，她不感意外，也不觉遗憾，没了兴趣的游戏被打断了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印，你知罪吗？”楠樱冷冷地看着站在高台上的印。
“罪？”印淡淡一笑，看着那四位身份高贵的仙界上上官，缓缓开口轻哼了一声。
“我何罪之有？”冷冷地说罢，她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美丽的脸因为狂笑变得微微扭曲。她们这些天生好命的人又懂得什么，她只是学习了厉害的术法，又爱上了那个美丽的人，这也是罪吗？
“你谋害上官、擅自下界暂且不说，如今又在世间作乱，使得四国战乱生灵涂炭，难道不是罪？”西主淡淡的声音穿透她的狂笑声。
“作乱？只不过是一个小游戏罢了。”印收住笑容，语气轻淡地开口，世间之人于她如同蝼蚁，死不死又有什么关系？
“看来你还是不知悔改，罪人印，待罪潜逃世间又继续作乱，引得世间战乱四起，生灵涂炭，传帝令，凡仙界人，遇印当立毙。”楠樱见她毫无悔改之意也不再多言，高声宣布帝令，其余三人亦做出应敌的准备。
“什么？他要我死？你们骗我，他不可能这样对我。”原本满脸满不在乎的印闻言瞬间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她听到的话。看到四方之主面沉似水，做出施术的姿势，终于确定她们并非开玩笑，印尖叫起来。
只见四人微微垂眼，手掐印诀，默念咒言，随着低喃而出的咒语，周身泛出一道温和的金色之光，衣袍青丝微微浮动，恍然若仙，美不胜收，然而印却仿佛见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双目大睁惊恐地看着四人。
偌大的殿堂渐渐被金光所罩，守在外边的众人担心地看着关得紧紧的大门，里面传来的尖叫让人毛骨悚然，久久不绝于耳，没人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知道，从此再没有青炎国母，那个绝美祸国的女子如一缕轻烟一般，消失不见……
园中繁花似锦，天气正好，一名年迈的老者坐在园中低头不知在看着什么，一边侍候的人静静地立在一侧，园中一片悠然祥和。
远远看着那个正双目无神地看着自己的手发呆的老人，洛月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尽管这么多年恨他怨他，却依旧不忍看到那人这副样子，自那日后，他的父王便如同心失了心志，不言不语，只会呆呆地傻笑。
简冬情说这是因为摄他神志的那人已经正法，没了操控的人存在，受了隐术的人便会如同一个失了操控之人的木偶，再也没有恢复的可能。这样看着父王，他不由会想，也许这样也好吧。不用再去想那些纷纷扰扰，不用面对那残酷的现实，就让他这样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也不妨称之为一种幸福。
“陛下，时辰到了。”身后的侍从低声提醒，唤回他的神志。
“走吧。”长叹了口气，洛月收回目光，转身离开花园。一路走过从小生长的地方，他最近常常会有一股陌生之感。
“陛下驾到……”门口的士官见到他走来，高声唱到，随着他的步入，满殿的大臣齐齐跪倒，高声齐喝，“陛下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低低开口，洛月看着殿下伏跪着的众人，心中不由沉重起来，他……又没来吗？
那日之后，江离便向他辞去了将军的职位，虽然他没有答应，好友却并不在意，只是微微一笑，再也没有出现在宫中，甚至连他的继位大典也未曾见到他的身影，如今他身居帝位不能再轻易出宫，派去的使者全部被拒之门外。
他是铁了心不再回来。
他心中明白好友对于官职并不在意，然而他初登帝位，好友的离开让他实在难以接受，这么多年的并肩作战，就算不在身边，却知道有一个人正在为他拼命，可以让他全心信任，好友是他的支柱，如今朝中百废待兴，他真的没有信心可以一人支撑起这个偌大的帝国。
看着殿下群臣，洛月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是真的铁了心放他一人了啊，那个温柔的好友如今已经不再牵扯官家之事，他尽管不愿却也没有办法，他知道江离为他牺牲了多少，又做了多少违背本性的事情，他的恩情，他终此一生怕也无法还清，只是心中依旧希望，他就算是不再插手朝中之事，守在身边也是好的。
略微出神地看着殿下的群臣，洛月深吸了口气，目光看向殿外清澈的天空，也罢，他也是时候要放他自由了……
远远看着殿上尊贵非凡的好友，江离微笑。
好友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帝王，他的责任已经完成，天下不再有战乱纷争，接下来的事情已经无需他再插手了，他相信他的好友可以成为一个好国主，所以他不再涉入其中，他已经可以放心了。
放下心中的重担，江离长舒了口气，看着蔚蓝的天空，心中终于真正放松了下来，他再也不是青炎的将军，他只是他。
这样大的落差却只带给他轻松喜悦的心情。
心中浮现出那个人慵懒的笑容，一股迫切的情绪出现在心中，他想要见到那个总是让他心烦意乱的女人。
最后看了一眼大殿中的人，江离毫不犹豫地飞身离去，白衣轻盈，仿佛没有重量一般，飞上高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