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意山光走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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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西行漫记

◎黄敏

自四个世纪前徐霞客于“癸丑之三月晦,自宁海出西门”,由衷地发出“云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态”的赞叹,这条古老的宁台相衔之路就指向了一种神秘和浪漫,引发了无数后人“问奇于名山大川”的无尽向往。

缑城向西,踏上这块地势渐渐走高的散发着山野之清香的土地,在扁担岗上,你会有一种国人之于黄土地的由衷膜拜。皇天后土,祖祖辈辈的乡人正是根植于这千百年深沉无语的生命之田,交替他们寂寞却踏实的营生。而如今,更多的人远离了它,迎向了繁华和喧嚣,淡出“锄禾日当午”之况味,更不识土地的气息和颜色了。

“至梁皇山,闻此於菟夹道,月伤数十人,遂止宿”。步入此道,你会情不自禁被徐翁牵住鼻子走的。古时西乡大虫之威猛成就了徐霞客夜宿梁皇。令人扼腕的是这位游圣首宿的古驿馆已是形销骨立,站立不稳了。破败的废墟静默无语,弥漫着访萍寻踪者淡淡的怅惘。驿馆门口,仍见四米见宽可“五马并行”的古驿道。驿道原长五百米,现存两百余米。所幸连接古驿道的梁皇石桥亦得以保全。此桥旧称“千秋稳镇桥”,五礅六孔,长28米。始建于宋,重修于嘉庆九年(1840)。二十多年前一场洪水将它拦腰截断,如今梁皇的村民们自行集资修复,使之又成通途。

王爱之所以名为“王爱”,并非与什么古老民间爱情故事相关。陈永定三年(559)吴兴王遭隋文帝灭国,遁于赤城(今台州)。至筋竹岭头后,发现“前有耸峙峰峦,地若眠牛,山水秀丽,林木荫翳,堪为爱居之所,对人因名曰:‘王爱山’也”。这帝王钟情之地亦曾是唐大中十三年(859)浙江农民起义军首领裘甫所属部队途经之处。外庄村中有石碑刻“王爱山堠”四字。字体遒劲,为唐咸通四年(863)所留古迹。境内兰田庵则曾是革命根据地之一。

经岔路外岗至大暮,幽然可见一古刹。曰“永乐寺”。与永乐大帝并无干系,却正是令清代诗人、乡贤王梦赉发出“院名永乐境清幽,福地还从何处求?读罢赤诚当日记,令人兀坐思悠悠”之喟叹的所在。据有关古建筑文史专家反复考证,寺院主体为明代特色,清朝时作了翻修。而大殿中的两根梁柱古朴粗放,中圆两尖,呈梭状,柱礅上细下粗、重心下垂之风范,则近似梁朝时的台州古风。如今在温台,也已经是难得一见了。

院落中悠然横竖一古碑,竟出自北宋名臣罗适之手。这位九百多年来被推为“浙学先河,理学先声”、“缑城学祖”的两浙提点刑狱,荣归故里时为拜谒、酬恩智贤、禹昭两位大师而立此碑,并对永乐寺所处之隅发出“踏雪蹑翠,入长松之径,登堂皇,卷帘四顾,美乎哉”的吟叹。是时春色在物,夕阳满山,野花开而百鸟啼,微风起而白云乱,幽芳可摘,逸兴俄生。“静里法云连塔影,悠然钟韵和溪声。”人替而景在。任九百年风云变幻,王爱却处之从容,生色依旧。

常德法师款以素宴,涤去一干俗客凡尘,遥指寺后红坡,却是沉寂了两百余万年的火山之腔。心奇而步疾,越攀其上,则可领略别一番的天地造化。松软红土裹夹,作辐射势态的笋状石条,气势恢宏地绕着火山口心将来者吞并其中,正是《永乐院记》碑中所载的“东北有峰最高,曰石柱,师问以多六楞(呈六角棱状),名之也”。静默着,却生生摄人心魄。这两百余万年前的一次“地心精血”的汹涌喷发,让人惊愕于自然的伟力竟可如此霸道和壮观!

曾经冲天而去的澎湃激情凝固脚下,惟树木疯长,野草疯长,思绪疯长……直越百万年!

大路下、山头程,古树、古道、古碑、古臼和那早已老去的传说……迈入沉凝的宁海上路西乡,便若一脚迈进清远而气静、民淳而文渊的远古年代。看的,闻的,踩的,伸手可触的,脑里能盛载的,无一不是生态和文化。

漫漫西行路,只是灵秀宁海万水一粟,游圣脚下一个头哇。任读它千遍万遍,仍是翻不透骨髓,望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