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人意山光走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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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风雨归锦桥

◎林华烨

那座古桥,是我们要拜访的一个“老朋友”。

岁月风雨冲刷过的老桥,默默地站在这涧水上已经有数百年了吧?带着朝圣般纯真的虔诚,带着海浪般汹涌的情感,我用湿漉漉的目光抚摸着古桥的每一寸纹理。拱形的单孔,横贯成桥,弧形大气,半圆流畅。整桥皆为溪石砌筑,少雕琢天然玉成。历经千百年沧海桑田的变迁,桥上长满荆棘,桥身亦垂满藤蔓,萋萋荒草遮没依稀可辨的石阶和条石。桥栏已然不复存在,桥亦不再渡人,但,古桥依然躬着腰,伫立在村口,俯身望着水中的云影、树影、日影,把汩汩流水送向远方。岁月悠悠,波光明灭,泡沫聚散,唯有这座老桥,站成上宅村一道永恒的风景。

“唐代尚书第,宋朝宰相家”,文友告诉我,这古村上宅,曾是唐代殿中侍御史、吏部尚书叶裕和南宋右丞相叶梦鼎的故里。抬头看天,天蓝得澄澈,几近纤尘不染。透过苍苔遍布的溪石,去寻找留存岁月里的斑驳印记。古村的老宅子早已消失在湮灭的历史深处,一幢幢红瓦白墙的楼房,这里一丛,那里一簇,如雨后春笋般地冒出来。唯有这村口的古桥,默默地静立着,诉说着那个历久弥香的故事……

从桃李花开又到来年垂柳吐绿,村民们把往来无阻、不受霖雨洪涛肆虐的夙愿,砌进这座冰凉的石桥中。怀揣渡人的梦想,工匠们亦丝毫不吝惜他们的智慧和汗水,用掌心的血泡把一块块溪石从溪滩里挖掏出来,睿智的石匠们深信:对付长流水,铁心肠的石头是最好的礼物。

终于,等到了石桥竣工那一日,正值那个自小天资聪颖,六岁便过目成诵,十二岁独自隐居归云洞昼夜苦读的人三十八岁喜得进士、衣锦归乡之时。喜鹊在枝头叽叽喳喳地欢闹。新桥下,水波漾漾,鱼儿欢跃,在漂亮拱弧的倒影里把喜庆的舞姿轻扬;新桥畔,村民向晚,日影树斜,在翘首期待中把欣喜的目光拉长。一座桥,一座用溪石堆砌的拱桥,躬身伏卧,便把丞相的车马从此岸渡到彼岸。桥背如弓,溪鸣如歌,曾经的惆怅溪从此不再惆怅,质朴的石桥因丞相的荣归而拥有了“归锦桥”的盛名。

透过葱郁的藤蔓,桥额上雕刻的“归锦桥”依然遒劲有力,古桥默默,我们却不由得浮想蹁跹:从宋代到现代,这座石桥曾渡过多少人马?或是进京赶考的书生,行色匆匆无暇顾及桥畔杨柳依依;或是巡游四方的僧侣,心在四海无视眼前石桥雨淋日晒;或是散学归来的儿童,活蹦乱跳地撒一路银铃声飞奔过石桥……一顶花轿,小心翼翼地上了归锦桥,石桥的脊梁倾听着声声唢呐,轿中的新娘按捺不住内心的欣喜,掀开轿帘,轿内的风光便乍现在这归锦桥畔了;红日落下,昏黄的松油灯次第点亮,脚夫站在归锦桥头,抬起胳膊甩落一地的汗珠,心中对妻儿的思念让他脚下重新生出虎虎生气;一个布衣,带着满脚的泥泞,冲上石桥,步履跌跌撞撞,锄头不知是横着扛还是斜着拖,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他的衣衫里裹夹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了……

看着眼前质朴厚重的古桥,觉得它便是一页厚实的史书,记载着一段力挽狂澜、孤忠耿耿的青史。风雨欲来大厦将倾。当时的南宋,外有强敌压境,内有贾似道专权,国事日非,叶梦鼎以宁海人亘古不变的正直和刚烈,一次次上书朝廷,奋起阻止贾似道欲侵吞民田的《公田法》,又奋起阻止使物价飞涨、税赋倍增、百姓叫苦不迭的《经界推排法》的推行。奸臣当道,叶梦鼎慨叹回天无力,愤而辞官,朝廷屡次下诏授予官职,皆托病不愿与贾似道等人同流合污。直至宋端宗赵昰即位,时局危如累卵,叶梦鼎78岁高龄仍授诏命南行。白发老翁,饱受车马奔波劳顿之苦,一心希望回朝廷效命,救国救民于水火,但终究因行到半路水道阻塞不能南下,抱头恸哭而还,两年后郁郁病逝,徒留下一份绵长的遗恨与不尽的叹息……

然故人斯去,魂魄犹存。虽历经千年岁月,叶梦鼎的后裔族人血液里正直忠耿的脾性依然不改,上宅村民风耿直,崇尚诗书礼仪。叶梦鼎少年时在归云洞里昼夜攻读的故事,成了后人立志苦学的榜样。“读书通不通?比比丞相公”。大人们总是带着孩子踱到桥边,讲讲归锦桥的风雨,说说梦鼎公的故事……

明代的著名大儒方孝孺曾写有《归锦桥柳》:“衣锦归来气如虹,石桥杨柳锁春风。官袍初染非常绿,花帽争辉分外红。人物当思今日异,韶光还与昔年同。东君有意垂眸看,管教贤孙踵旧踪。”

这样长久地伫立在石桥边,我们不由得恍惚起来,也许叶梦鼎就是这座古桥的魂吧?难道不是吗?桥在,魂在。那么多人不顾仆仆风尘,赶赴这里,难道不就是为了一睹古桥的旧迹,为了睹桥思人、缅怀故人吗?

初秋的阳光,透过桥边那棵大樟树的枝丫,稀稀疏疏地洒下来,落在被藤草覆盖的桥身上,这座在岁月的洗礼下略显古态的石桥,依然散发经久不衰的遒劲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