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棋逢对手之逢场作戏
窗外,阴云密集,院宇中的树木花草都浸浴在雨水之中。连绵的雨丝淅淅沥沥,如银针一般洒落到地面。风吹起,雨水斜飞进窗,落入放在窗台上那一盆放着朱红色金鱼的瓷盘里。鱼尾一荡,盘里的清水被倾洒了些出来。案头上,是才写了没几个字的洁白宣纸。绯衣女子转头望向窗外,紫毫执在空中,迟迟没有落在纸上,笔端沾满了墨水,因承受不住引力缘故,墨汁滴到了宣纸上,洇开大朵墨色的花。
这些天持续的下雨,空气中都充满了一股潮湿的味道。眉微蹙,她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即便这是四季中不可避免的。
自那日与夜离交手后,已是五天前的事了。这五天里,她一直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查阅资料、看史书、核对财物,没有过多的时间闲下来休息。自然的,也就避开了与那个白衣男子的碰面。手轻轻抚上左脸——那道伤已经消退了,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疤痕也消失不见。
搁下紫毫,韩璐起身走到窗口,任那绵绵细雨扑打在脸上,打湿自己齐眉的刘海。
“公主、公主,不好啦。”
蓦然地,一记脆生生的声音打断她的静默。韩璐没有回头,就算不用看,也知道那个咋咋呼呼的人是谁。书房门被推开,跑进来一个梳着双髻、着粉衣的娇俏少女,脸上是因为跑急了而染上的红晕。“公主,您怎么还那么悠闲哪?”
“怎么,出什么事了吗?”转身撩起额前的碎发,韩璐淡淡道。
“公主,皇宫里来人了,您快去花厅吧。”
皇宫?微微一愣,韩璐颔首,随了玉儿一同去往花厅。暗忖今日的访客会是谁,然而脚还没跨进去,就听得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花厅里传了出来。然那笑声过于酥麻,让韩璐不自觉地皱紧了眉宇。
“兰公子,想不到那么多时日不见,你还是那么的爱开玩笑啊。”笑声的主人说。
“让二公主见笑了。”另一温和的声音道。
“但是,本宫煞是喜悦你呢,怎么办?早知道来之前就跟大姊打声招呼,将你调遣到本宫那边了。”娇媚的声音顿了会,接着是璎珞相碰的“叮铛”清脆声。“放着这么好的男人不用,却让你做闲人,实在是浪费人才。如何,要不要去璟丽宫?本宫,绝不会亏待你。”
最后那一句说得暧昧了,让身旁的玉儿都不自禁地羞红了脸。韩璐面无表情,对于里面的场景似乎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淡漠样。
“二公主的心意兰某心领了,”温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然而这次却多了丝冷意。“但是,兰某已经是无双公主的人了,又怎能去服侍您?一人不能服侍二主的啊。”
“哧——那又如何?以前本宫跟大姊不是经常换人的吗?你也不就是一个男宠而已,换了个男宠,她无双府上要多少男宠没有,又怎会不肯?再说,以她的口味,本宫那里也有许多姿色妍丽的男宠供她挑,就不信本宫十个男宠她还不肯换你一个。”
“是吗?那么如果本宫真的不乐意换,妹妹你又能奈我何?”边说着,韩璐边提起长长的裙摆跨进花厅。抬眸恰见那身着紫衣,不过双十的韶龄女子立在在白衣男子面前,纤纤素手揪着他的衣领,二人的距离不到十厘米。
“呀,大姊,你进来怎么悄无声息的?”紫衣女子见韩璐过来,忙站直身笑道,尴尬之色瞬间消失不见。
“本宫若再不进来,那么本宫的男人不就被你给吃干抹净了么?”斜眼冷冷望着她,韩璐淡笑讽刺。
“大姊,怎么这么说话呢。”紫衣女子脸上飞起了两朵红云,红唇微嘟,半娇羞般嗔怒。“你还不知道璟丽的为人么,只是小小地调教下他而已,谁知道他会跟木头一样那么不通情达理,放着这样的人在你身边,你不觉得无趣吗?”
“无趣?”韩璐抬头,望着眼前这个有着张狐媚脸的女子,转而又望向她身后坐在红木椅上的白衣男子。须臾后,唇角上扬,紫眸里光华流转,丝丝缕缕的媚惑就在那一转一挑中蔓延了开来。“你不知道越是看起来温和内敛的人,其实里面越有料吗?”
轻柔而带着沙哑的声音让白衣男子为之一震,抬眼回望绯衣女子,却见她已经将视线放到别处。
女子一愣,被眼前那对无双的眸子被凝住了心神。但见绯衣女子巧笑嫣兮,即便未施粉墨,即便没有任何首饰的佩戴,却只因她的一颦一笑,便有倾城之态——明明都是同一个父亲出生,为何就是这样的天壤之别?眼眸陡然一暗,女子阴郁想着。
白衣男子微抬头,淡漠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解,片刻后,在无人发觉之处,漾了抹淡笑——想不到……
“大姊,难怪你一直不肯把他让给我,原来如此啊。”凤璟丽恍然大悟,妖媚的脸上闪过一丝靡丽的暧昧。“哎,那么绝色的男子竟然落在你手里,你还真是好命,哪比得上妹妹府上那一帮没用的东西!”
“如此说来,妹妹你很是欲求不满了?要不大姊从府上调几个给你?”眉峰微挑,嘲讽跃上了眉梢,红唇处的讽刺就这么隐隐浮了出来。
“大姊!”凤璟丽跺脚。
“怎么,你这次过来不会只是跟我说这事吧?”绕过凤璟丽,韩璐闲闲坐在软榻上,抿了口玉儿给自己刚沏好的茶。
“当然不是,”凤璟丽坐到她身边。“这次过来一呢是想看看你,二呢也是母后想大姊了,盼望着你什么时候去宫里看看她呢。”
“母后?”放下茶杯,韩璐挑眉看着她。“是太后吧?”
从兰枫那得知,当今的太后并非是凤无双的亲生母亲,凤无双的母亲早在七年前便离世,而身为淑妃的曾媛媛被提拔成了皇后,抚养着凤无双凤璟丽二人,等凤华烨登基后又坐上太后的宝座。
“大姊——”凤璟丽扯着韩璐宽大的衣袖,面色一僵。“璟丽的母后还不是你的母后吗?分得那么清楚作甚?”
“哦,是啊……”低垂的紫眸里微微暗了暗,指腹轻轻摩擦着杯沿,韩璐低吟。“确实也好久没有去看她了呢,也怪想念她的。”这具身躯的母亲——调教出这样的孩子,倒也想看看对方是怎样子的一国之母。不过,既然下梁歪斜得那么厉害,这上梁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唇角勾起抹嘲讽的弧度,韩璐静静盯着茶杯里头被沸水泡开的嫩绿色茶叶。
“就知道大姊你也念母后了,要知道我在宫中的这几天,母后一直念叨着要见你呢,念得我啊耳朵都快出茧了,正好趁今日出宫,就出来见见你,顺便把母后的思念带给你,让你知道她是多么的思念你。”
“好吧,本宫知道了。”
“大姊最通情达理也最孝顺了。那璟丽把话传到,差不多也该走了。”起身整理了下外袍,转眸若有深意地瞟了眼正悠闲喝茶的兰枫。“大姊,到时也来璟丽府吧,妹妹那儿可有好多绝色男人呢,大姊你想要几个回来都不成问题。”
“那得看本宫心情,”韩璐站起身,翩然走至兰枫身边,纤臂环住他的脖子坐下,涂着蔻丹的葱指轻挑起他削尖的下颚,带着迷离的目光看着他。“不过现在,有他就够了,要知道,他是独一无二的。”
白衣男子手一颤,杯里的茶水险些晃出来。抬头,却对上那对似笑非笑的眼眸。心下清明,想也不想便用腾出的那一只手,环上她纤细的水蛇腰。在看到她厌恶的眼神时,更是淡笑着收紧了手臂上的力道。搁下茶杯后的手轻扣住她纤细的手腕,以指腹慢慢摩挲着。
韩璐一滞,她这么做纯粹只是想试探下凤璟丽,看看她是敌是友,想不到他竟然会顺水推舟地迎合了自己的作为。盯着环在腰间的长臂,她本能地想退开,却不想腰身被他的膀臂扣牢,动弹不得!皱眉瞪了眼兰枫,抚着他下颚的手改为掐着他的动脉。然而,兰枫却不为所惧,反而放肆地靠近她,轻嗅着她发梢上淡淡的茉莉花香。
见到在自己面前大秀亲密的男女,隐藏在宽袖中的纤手握紧,凤璟丽恶狠狠瞪着那绯衣绝色女子,那目光简直将她的后背烧出两个洞来。
“枫,别在外人面前……”女子娇羞的声音响起,带着让人面红心跳的娇喘。然而谁也发现在红袖的遮掩处,她的手狠狠掐在白衣男子的腰侧肉上。
“嘶——”眉宇拢了下,兰枫不满地倪了她一眼,唇上却说着与他的行为南辕北辙的话。“那么公主,我们是否去你的房间?”说着打横抱起怀中的佳人,对着面前的紫衣丽人,微微颔首。“二公主,我们失陪了。”
那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厅里只剩凤璟丽一人呆然站着。忿忿看着怀里二人离去的方向,红唇紧抿,转而拂袖离去。
透过兰枫的肩头望见那片紫色的裙摆消失在拐角处,韩璐这才收回心智。
“放我下来。”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韩璐对着抱着自己的白衣男子冷道。
“呀,公主,那么快就过河拆桥了?”低头挑眉,兰枫笑言,琥珀色的眼眸里竟流露着戏谑。
“本就没有河,又哪来的桥?”
“是吗?还以为自己充当了英雄,得以抱得美人归呢。”微微摇头,如玉的脸上隐隐闪现着失落。
“你要多少美人没有,一个个不是都急着向你投怀送抱的吗?”轻嗤了声,韩璐讽刺。
“美人虽多,都不是兰枫的那株。”摇着头轻轻把韩璐放下,他玩笑似的补充了句,“更何况,兰枫已经是公主的人了,又怎会拈花惹草?”
往前走了几步,韩璐停下,回头定睛望着身后笑得一脸温和的儒雅男子。“狼先生,其实你可以再邪恶一些,那样,或许还能让我对你更感兴趣。”说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佳人离去,空气中似乎还留有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廊外的雨还连绵不绝地下着,滋润着万物。白衣男子怔怔望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忽而右手抬起掩盖住自己的双眼,遮住了那一片光明。肩膀不停地抽搐着,似在拼命压抑着什么。然而,谁也不知道他在压抑什么,只知道此刻的他似乎很快乐。许久之后,他才将盖住双眸的手放下。琥珀色的双眸恢复了昔日的平淡,似乎方才那些事从没发生过一般。
“公子……”粉衣少女神色忡忡地望着白衣男子,欲言又止。她不知道她家公子怎么了,明明之前还笑得莫名其妙,而下一秒,却有从容自若,与以往的他判若两人。
“你去吧,不用管我。”负手对着佳人离去的方向,他说。
没有人知道他笑什么,也许,这对于一向自若的他也有些许反常。但是,这次所遇见的强敌,怎能不让他欢喜?她似乎总能唤起他里头沉睡着的力量呢。果然,游戏越来越好玩了。
“公子,您要的资料奴婢已经替您收齐了。”水榭亭中,粉衣少女拿着一叠的纸张,高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呈递给正在悠闲喂鱼的白衣男子。
连续下了一个多星期的雨终于在昨夜三更时止住,然而即便日头已经出来,但是不知为何,总感觉身上有一股潮潮的味道。然,眼前这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却是那么的清爽,似乎这一整个星期,他都与那些雨水隔绝。
“很好,小玉,这次辛苦你了。”男子接过少女手中的纸张,颔首。跟着随意瞟了眼,便将它放入怀中,继续喂鱼。
“公子,小玉斗胆,您一向都不对任何人感兴趣,为何这次,偏偏您却那么的关心她?”将心里疑虑说了出来,少女凝神静静听着。这几天下来,自己一直明着暗着在观察那女子的举动,然而这么多时日过去了,却发现她并没有与以前两样,只是她不明白的是,为何公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一定要将她的行踪一字不漏地记下来呢?
喂食的手微微顿了下,白衣男子似在思考着,然后那书生般的手又一次网湖里投下了把鱼食,动作从容而优雅。粉衣少女等了许久都不见他说话,以为自己是否冒犯了什么,正担忧时,却闻得一声轻笑。少女一惊,抬头想去寻找这笑声的来源,不想却是从白衣男子的唇边滑落的——公子他,似乎是第一次笑呢。粉衣少女呐呐地想着。
阳光照在他那张如玉般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加俊雅了几分。
“小玉,这些事,天机不可泄露。”又砸了把鱼食进湖里,男子淡淡道。
“那,小玉告退。”见男子不肯说,她这个做下人也不能多问,行了个礼后,便恭敬退至一旁,才转身离去。
待少女走后,白衣男子这才从怀中摸出那一叠的纸张。抽出底下最后一张纸,细细摊开,只见那宣纸上画着个穿着绯衣,躺在走廊上的双十韶龄女子。那未束起的长发蜿蜒地凌乱了一地,如无数条黑线,怎么数也数不清。藕臂半遮住紫眸,即便没有过多的笔墨,却依然让人能看到那流转的熠熠光辉。侧边还横七竖八地躺了些酒瓶,估计是刚喝过酒,白皙的脸上飞了些淡淡的红晕。纸张下边的角上是几片嫩绿宽大的树叶,看似无关紧要的地方却起到了巨大的衬托。绿叶尽头,便是绯衣女子的红唇,绿叶红唇,这样的交错透着太多致命的诱惑,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就算是谁,都抗拒不了这样的组合。
修长的手指缓缓摩挲着上头的绝美人儿,男子低头不语。指尖还是湿湿的触感,俨然这画才画好没多久。而画师则是用心良苦,对于这美人,不管是线条还是表情,都一笔一划勾勒得甚是细致。
良久,男子小心翼翼地折好画,若有所思地望着湖里的金鱼片时,琥珀色眼眸一黯,转身离去。
云散而日出,被洗刷了许久的天地也因得以重见光明而变得开始活跃了起来。梧桐树的叶子上犹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叶脉滑到叶尖,悄然无声地从叶尖滑落,滚入泥土中。
走廊亦被丫鬟擦拭得一尘不染,这是她要求的——等她醒来时,要求赤脚踏上木板是沾不上半点灰尘的。她们做到了,分毫不差。
躺在走廊上,手边放着几坛陈年女儿红。还在现世时,她也曾偷偷喝过酿酒,但是那口感却涩得她难受,亏得那酒坛上还标着陈年,估计也只是骗骗不识货的人的。而今喝到正宗的女儿红,果然是纯正而浓郁,光光是闻到那扑鼻的香气,就知道这酒藏了很多年。
掂起身侧的酒瓶,却发现里头已经没酒了,坐起身唤了玉儿再给她拿几瓶,却不知玉儿早已去花厅打扫去了。想自己进屋去拿酒,却见身边多了件黑色的长衫——她认得这布,也熟悉这布的手感。没有说任何的言语,她只是转向院落静静坐着。
身后的黑衣少年没有动作,抱臂斜倚在栏杆上。风吹起被他用玉冠束起的长发,剑眉之下是一对炯炯有神的鹰眼,那锋利的视线让周围的景物都为之黯然失色。
“我要走了,和蓝珊一起。”最终,少年开口说话,语言里依然是冰冷之意。
“嗯。”绯衣女子应了句,没有其他过多的话。
“我不会感激你的,”目光望向天际那朵沉载沉浮的白云,少年阴了张脸,眼眸里是抑制不住的杀意。“等我武功学成,我依然会回来取你的首级,来祭奠我的亲人!”
“好。”钩唇,韩璐漾了抹淡然的笑靥,亦如盛开在飞雪里的腊梅,几分孤傲几分萧索,更多的是铿锵桀骜。
“你……”平静的面上终于有了些微恼的怒,少年低头,望着那个倾城的女子,却不知在说了个“你”之后又该去说些什么,即便心里堵得慌。
“……务必在我回来前看到你在这里好好地活着!”冷冷扔下这句话,少年拂袖,带着他的剑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嘻,我活不活着跟你有什么干系?”
绯衣女子转眸,对着少年笑了下。阳光倾洒了她一身,她不知道的是,红、黑、紫与金的交融,是让她看起来那么的美,美到令人窒息。少年的心蓦然地跳了下,下意识地按住心口,回眸阴鸷地望着女子。
“但是,为了你后面那句话,那么我就好好呆在这里,等着你来取我的命。”风扬起她那头丝绸般的长发,她的声音就这么被送了过来。黑衣少年有几分的晃神,他分明见到那双光华流转的紫眸中,除了冰霜之外,还带着几分狡黠。然而,他不知道的是,等到再次回来时,一些事情早已在潜移默化中变质了。
月光如华,水银般倾洒在地上,带着些许慵懒,给万物镀上了层银色。月已升至中天,皎皎如明镜。梆夫敲了三声梆子,耷拉着无神的双眼说了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便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住处。影子在地上被拉扯得很长,忽而,不知怎的,天空暗淡了下来。朝天上望去,恰见一朵云遮盖住了那轮明月。梆夫傻呵呵笑了下,将梆子往怀里一塞,继续赶自己的路。
夜风陡然大了起来,刮起地上的灰尘。夜空中闪过几道影子,快得如闪电一般。足尖轻点着路面,只稍几下,便侧过梆夫的身跃上房顶,身形飘忽,一闪即逝。梆夫只觉得后颈一凉,似有风吹过,四下望了望,却不见风的来向,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脚步——
听大伙儿说,每每到了三更天,是鬼怪出现最频繁的时候。如果月光被遮住了,说明这些恶灵是比较强大的,所以最好是头也不回地走掉,不然,难保会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风刮得起劲了点,窗上的纸糊被吹得瑟瑟作响。几双黑色布鞋在房顶的砖瓦上滑动前进,所过之处竟没有发出半点的声响。鬼魅般的几个影子根据地图上找到目的地后,飞身从房檐上跃下,隐藏在黑巾后头的双眸阴沉而雪亮。相互对看了眼,脚尖点地慢慢靠近无双苑。
“喵——”
草丛里快速窜出一物体,黑衣人拔刀相向,月光流泻在刀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辉。见是只黑猫,才将注意力放回别苑上。黑猫离去的那一刻,转头望了眼那些黑衣人,盈盈绿光从它的双眸射出来。
相互打了个手势,黑影消无声息地闪进了别苑。月光下,影子被拖得很长。门被打开,月光就这么溜了进去。鱼贯而入,黑衣人握紧了手中的刀,悄悄移向红木花雕床铺边。掀开红色的蚊帐,对着被铺一阵猛砍,却发现里头纹丝不动。目光交锋,夜空中响起一丝尖锐的金属声,紧跟着靠右边的黑衣人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房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黑发女子。月光照在她身上,袅袅娜娜地勾勒出绯色衣衫下姣好的身段。那一对紫眸闪着凌冽的光芒,似气吞万象的锋利,带着令人惊畏的冰冷。握在右手里的长剑拖地,银光在剑身上流转,如一连串的水银从剑柄滚落到地面。目光紧紧盯着这几个不速之客,韩璐抿紧了红唇——
早在梆夫敲梆子时,她就隐隐感觉今夜的不对,总感觉今夜过于静谧了,静到不同寻常。也许是杀手天生的直觉与敏锐度,一有异样状态,就马上进入备战状态。只是这样的情况,今夜还是首次发生,即便如此,她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取了架上的佩剑躲到隐蔽处。果然不出她所料,在那声猫叫后,她便看见几抹黑影悄悄摸进自己的房间。
逆着惨淡的月光站着,虽然不知道这几个是谁派来的,但是这些现在去追究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估摸了下那几人的功力,韩璐冷眼静观其变。
“上——”片刻后,为首的一个黑衣人下令,提着刀直直朝她的门面砍去。
韩璐神色一凛,甚至剑都没有出,只是侧身躲过那一刀,跟着脚踢上对方的要害。其余的人一惊,显然没有料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只是在短暂的停顿后,还是一起攻向那绯衣女子。
自不量力的家伙!眼眸倏地一横,韩璐手成爪,闪电般出击。
月影风动,繁星璀璨,一切似乎都还是那么的平静,然而熟睡中的人们似乎谁也没有想到,此刻在无双苑中正进行着血腥风雨。将最后一个黑衣人的脊梁骨折断,韩璐站起身,冷冷望着一室的狼籍。
只被废了双手双脚的黑衣人直直望着眼前这个绯衣似血,一脸淡漠的女子。他想不到这次击杀的对象,原来是一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其实有着可怕力量的女子。主上明明说,只要小心府上那个白衣公子。但是为何,她却没有说其实最要小心的,是眼前这女子?
她的杀人手法是那么的完美,堪称是件艺术——折断人身上第三根脊梁骨,只是轻轻的“喀嚓”一声,人就如同棉花一样软趴趴下来,不见血也不见痛,甚至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便倒在那绯衣裙角下。
“是谁派你过来的?”站在他面前,盯着他扭曲狰狞的面孔,韩璐问。即便没有任何的情绪,却依然让黑衣人感到森冷的死亡气息。
“……”
黑衣人目眦欲裂,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然而等她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眼翻白了。红中带黑的血从他嘴里流出——那是中毒的症状。想不到竟然这么的忠心,看来这几个并不是一般的杀手,应该是哪里的死士,而操控他们的,则是很有地位的人物。
那么,到底是谁?蹲下身在他们身上摸索,摸了半天才摸出一张疑似地图的白纸。上边的肩头、布局是那么的清晰,甚至每一个地方都注得清楚明白。那人……对无双府很熟悉,熟悉到这里的每一处都摸得透彻。莫非是……
韩璐手指一震,地图从手中飘落,盖住底下那张流血的灰白的脸。
“公主,出什么事了吗?”兀然地,一道惊慌的声音闯入耳膜,银月之下,那抹白色的影子就这么站在门槛,垂下的长发被夜风吹起,几分仙逸几分儒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那般透明。
“公主,出什么事了吗?”
白衣男子站在月光中,许是刚从住处急着赶来,就连他那头平时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都没有挽起,只是松散地披在身后。长身而立,仿若天人,一身的白色,那样的纯白,竟比外头皎洁的月光还白上个几分,干净的不像话。
视线接触到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几个黑衣人以及绯衣女子手上那把不曾沾上过一点血的长剑,琥珀色眸子里隐隐闪过一缕光,却在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玉的脸依然是从容镇定,那般闲静那般安详,似乎对这狼籍都毫不在意。
“公主,”他跨进门,站定在韩璐面前,“您没事吧?”
韩璐不语,只是静静盯着这个比她高出一个头颅的男子,冷漠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兰枫一震,不知为何,他竟然从她眼神里读到了震惊、不信,还有……丝丝缕缕的杀意。她,想要杀他吗?脑海中闪过这句话。但是,即便是这样的她,还是美得不可方物。
“公主?”见她没有说话,兰枫缓和了声音问。
在他还在房里看书之时,他就感觉到头顶瓦片上的风不同寻常。隐秘了气息追出去看,恰见几个身影朝着无双苑掠了过去,背上的剑在月光下反射着冷凝的光芒。心下一惊,也就尾随在他们身后。及至那些人的举动印证了心里的猜测,他也没有做任何的动作,因为他知道,以她的身手,他们几个绝不是她的对手,所以也就在一旁看好戏。等到里面不再响起打斗声,便知那些人已经被结果了。掐准了时间过去,本以为是一片血腥,想不到是那么的干净,干净到一点可怖的血迹都没有——她,是怎么在不用兵器的情况下解决了他们?这样的身手,太过于鬼魅。
“你,在外面看了多久?”良久,韩璐才开口。
“……原来,你早知道了。”淡笑漾在那张清俊的脸上,眼睛亮了下。
“是你的影子出卖了你。”
“难怪……”转头望向自己方才躲着的地方,兰枫恍然大悟。“那么你为何不识破呢?”
“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罢了。”
“确认一件事?”兰枫惊讶,“那么公主,请问已经确认了吗?”
“确认了,而且,很清楚!”语落,韩璐手一抬,剑锋划向那人的脖子。本以为他会退开,想不到兰枫不但没有退开,反而依旧淡笑着看着她,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动作。韩璐一惊,剑锋只是贴着他纤细的脖子。
“你,到底是谁?”冷冷瞪着他,韩璐问。
兰枫只笑不语,眼底的光辉似乎有着能洞悉一切的睿智。
“快说!不要逼我动手。”韩璐皱眉,手上的剑更加逼近了他几分,锋利的剑刃轻轻划破那层肌肤,丝丝血迹渗了出来。她讨厌他那种看透一切的表情,这让她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敞开的。
“公主是在怀疑兰枫吗?”
“不然呢?”
不然呢?惊讶闪过瞳眸。兰枫轻笑出声,而脸上依旧是风轻云淡,似乎没有什么能打破他的情绪,依旧不紧不慢地随着自己的步调。“公主似乎忘了一件事。”抬眸望着那对紫眸,他缓缓道。“之前,兰枫就提醒过你,只是你却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公主,若兰枫有半点反叛之意,早就在那个雨夜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
韩璐语塞——是啊,他说过他狼子野心,如若他要造反,为何偏偏要选在今日?之前不是更有利吗?
“他们,是皇室的人。”瞟了眼躺在地上的人,兰枫结论。“他们身上的布料是皇家才有的上等丝绒,而且是来自辽国的贡物,而这批贡物,兰枫若没有记错,是先王赏给王后的。”
“……你凭什么说的那么肯定?”秀眉一拢,韩璐不信任。
“公主,事到如今还怀疑兰枫,是不是太迟了点?”
咬着下唇,韩璐被反问得一句话都答不出口,执剑的手指微屈,面对那张淡然的脸,再这么下去,就显得太不理智了。长剑放下,她背对着他,默然不语。夜风扬起她柔亮的秀发,似有些翩然欲去的感觉。安静就这么横亘在二人中间,谁也没用开口说话。
倏地,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两人同时闪电般掠出房屋。房檐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个黑衣人,只是那人的气息被隐匿得甚好,明显武学在之前那几个人之上。
兰枫面色一沉,足尖轻点便掠至房檐。下意识地,韩璐也欲随之而上,后才想起自己一个现代人,哪来所谓的轻功?正想着,头顶上那两人已经开打了。一黑一白的两抹影子在月光下一掠而过,错开后隔了几丈远,停在房檐的兽头瓦当上。夜风刮得大了些,吹得上头那二人的衣袂翻飞而猎猎作响。韩璐这才看见那黑衣人右手中的剑闪着盈绿的光,甚是诡异,心知那剑淬了毒,不由得多提高了些警惕。而兰枫手中半点武器都没有,反而甚是闲逸地迎风站着。
“早闻兰公子是世间少有的武术天才,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对着兰枫,黑衣人道。
“过奖过奖,纯属夸大其词而已。”微微颔首,兰枫淡然。
“今日就到此结束罢,”心知不是他的对手,黑衣人抱拳,转眸望着底下的绯衣女子,意味深长。“千算万算,主人还是漏算了点,看来大公主也是深藏不露的人哪。”
韩璐一滞,抬头看向那人,然而夜风里,除了那抹白衣胜雪的颀长身影,早已没有黑衣人了。低头注视着手中的长剑,脑海里千回百转——今日之事,看来绝非偶然,有人事先已经窥探好久也预谋好久了。恐怕今日之后,自己的身份或多或少会引起些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