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决斗
“公主……”玉儿惨白了一张脸，担忧地望着垂首的绯衣佳人，生怕她会暴怒，将这一屋子的人都受罚。然而，等了许久，都不见她有任何的动作。就在大家以为事情就会这样过了时，却见她扬起下巴，傲视着少年，脸上写着赤裸裸的鄙夷。
“杀我？可以啊，你，有那个本事吗？”
“若不是你身边的侍卫，杀你这个妖女是绰绰有余！”夜离头一扬，一字一顿。他身后的蓝珊上前，与他并肩站立，目光狠狠瞪着她。
“是吗？”韩璐不怒反笑，紫眸聚集了更多绚丽的色彩，而这轻轻一笑，却让在场的人都分明感受到气场变了，几分森冷，甚至透着血腥。春风从窗户里轻送了进来，如墨般没有半点装饰的长发扬起一抹炫目弧度，娇小的身躯竟然在那一刹那爆发出无尽的力量，令人不能逼视。但见她檀口轻启，红唇吐出令人震惊的话——
“那么，我们出去比试比试，若本公主输了，就任君处置。”
卯时。外头阳光明媚，花香飘送，院落里桃花在枝头上怒放，吐着蕊芽招蜂引蝶。风轻拂而过，吹落枝头那朵摇摇欲坠的桃花。花朵在微风中转了几个圈，落入树下的大水缸里，打破了原本平静的一缸水，漾出层层涟漪。屋檐上，洁白的鸽子轻轻梳理着自己的毛发，跳来跳去捉着虫子吃，偶尔还会“咕咕”唤上几声。
陡然的，一阵杀气破空而出，震动了下翅膀，鸽子从屋檐上飞起，离开那地，去寻找安全之所。几片羽毛从翅膀上脱下，轻盈飘在空中。忽地，一只涂着蔻丹的纤指轻轻一夹，那片羽毛便被夹在了二指中间。女子甚是悠闲地看着羽毛，媚眼如丝红唇上扬，丝丝缕缕的媚惑就这么不经意地从那眉、那眼中流露了出来。
妖女！黑衣长衫少年暗啐了声，眼眸更加阴厉了，隐隐透着嗜血的味道。
“你想怎么比试？”见绯衣佳人不说话，他问。
轻挑眼睨着距离自己不到十步的少年，红唇勾了个嘲讽的弧度，似是在嘲笑他的自不量力。这些细微的动作洗漱落入少年眼中，让他本就阴郁的心情更加无名火起，恨不能即刻就将眼前之人的脸撕成碎片。
“你有伤在身，本公主也不能全力与你比试，不然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要不这样，我饶你一双手，如何？”
饶我一双手？眼皮跳了下，夜离盯着她，啐了口——
“你别自大，到时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届时，我绝对不会放水。”
“阿离！”站在一边的蓝珊看着不忍——他肩上的伤还未好，怎么能动气呢？
“蓝珊，你在一边站着，不要插手，今日不除这妖女，我就难安！”制止同伴欲说的话，夜离沉了张脸。
“那就最好，”把玩着手中羽毛，韩璐漫不经心。“只要你在一刻钟内能把我打倒，不论用什么手段，那么就算你赢了。”
夜离不语，只是静静望着绯衣佳人——明明只是会几套拳法来自保而已，为何她还这么地悠闲，似乎真的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不管怎样，他也绝不会心慈手软，她怎么摧毁他和他全家，他就全部报复回来，并且比当年她做的更甚！黑眸里的血光更浓了些，夜离似困兽般紧紧锁住韩璐。
光影转动，空气一下子凝滞了起来，忽地，少年眼睛里的光亮了起来，眨眼间便闪电般近到绯衣女子跟前，手成爪出击。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女子身形一晃，原本立在桃花树下的娇影便不见了踪影。暗自一惊，他根本就没看清她是怎么移动的。
“喂，你太慢了！”耳边传来她嘲讽的语气。本能地用手去格挡，却为时已晚。被一股大力击到，踉跄后退几步，及时稳住自己的身体。
“你……”不可思议地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绯衣女子，夜离一脸的震惊——
怎么会？之前交手时，她还差点被自己打断肋骨，当时若不是一边的隐侍出现，那么她就早已死了。但是现在，与那时的她却完全判若两人，就连手法也都是自己不曾见过的。
“怎么了？吓到了吗？”见夜离不吱声，韩璐嗤笑了冷冷睇着他。“喂，如果你不进攻，那么就换我了哦。”
语落，韩璐疾步来到夜离身边，带着猛烈的风势。
“阿离——”见他还没缓过来，一脸呆然地立在那里，蓝珊急了，恨不能就此出去帮忙，无奈自己不会武，身边亦没有药。
眼睛一花，夜离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脚尖点地往身旁一闪，躲过她的攻击。
“我说过，你太慢了！”声音从身侧传来，夜离大惊，欲转身躲开，却仍然慢了。
胸口一阵剧痛，身体似乎被踢飞了起来，耳旁传来丫鬟的惊呼声，肩上的痛一再的蔓延开来，估计之前刚愈合的伤口又迸裂了。
视线接触到那一片在风中翻飞的粉色花瓣，炫目的姿态迷醉了双眸，就像家里后院的那一片桃花林，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就开得灿烂荼靡。他依稀记得比自己小的妹妹喜欢摘了桃花，插在发髻，对着他笑得明媚，身后是爹娘的和煦而宠溺的笑容。而今，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月圆之夜全部地破碎了。
身体重重地落到地上，前后夹击的痛让他黑了眼。
为什么——
他不甘心，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才这么几下就不行了？”绯衣少女来到自己身边，风吹起她绯色裙摆，露出绣着九尾凤凰的布鞋。感到身体被她踢了几下，跟着是她不屑的语气。“你也忒不经打了，一刻钟都不到……我明明让了你两只手，你可是很有胜算的。刚刚不是嚷着要报仇的吗？那士气呢？怎么不见了？”
“该、该死！”撑起上半身，夜离喘气低吼。
“呀，还活着。”韩璐故作惊讶，跟着换上冰冷的表情站起身。“那么，起来继续打。”
几次试着站起身，却徒然。蓝珊从台阶上飞奔而下，欲上前及爱你嘎他扶起，却被他喝退下。咬牙切齿地等着距离自己十步开外的冷漠女子，夜离长啸一声，如同困兽般。
颤颤巍巍站起身，捂着胸口咬牙瞪着她，衣衫破了几个洞，头发也凌乱了，但是他却没有去顾这些，脑子想的就是怎么去打败她。
“记住，你要用尽全力打倒我。”侧身斜视着他，韩璐冷道。
“我、我杀了你——”他目露凶光，擦去嘴角的血迹，手握成拳。指骨泛白，发出“喀喀喀”的响声。
“哦，很好。”韩璐轻声说。“就是这样，酝酿自己的情绪，把最真实的自己放出来，不用隐藏，记住，这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是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如三年前那个黑夜一样。但是现在，那个死的人绝对不会是他！仿佛是被绯衣女子轻蔑的话语挑起了生命中全部的血性和悍勇，原本软绵绵的少年似恢复了体力，足尖点地闪电般滑到韩璐身边，奋不顾身地近身搏击，每一下都是凌厉的招式，几乎每一招都是击向对方的要害。
骇人的杀气让旁边立着围观的丫鬟们退到了屋内，各个都瞪大了眼惊恐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两人间巨大的气势卷落了树枝上娇艳的花瓣，在回旋飘落的花瓣中，少年连连出招，没有一次是空挡的，而韩璐只是一味地回避着，并没有回击，偶尔被逼到角落，也只是见招拆招，跟着又回到了道上。
几个回合下来，夜离不但半点都没有碰到她，反而自己还像只耗子一样被弄来戏耍。气急攻心，他的攻击开始变得毫无章法，宛若一只被逼急的困兽。
“你的步子乱了。”瞄了眼他的脚步，韩璐淡然。
“还是管好你自己吧！”夜离低吼了声，手扣成爪，对着她的心脏刺去。
在那爪距离自己不到一公分之时，韩璐纤腰往后一倒，双手撑地抬起腿，对准他的脚踝侧踢了过去。一记闷哼，夜离被踢翻在地，脸埋进草丛中，沾了满脸的尘埃。
“喂，还有时间，你站起来。”蹲下身冷眼睨着他，韩璐面无表情。“不到最后关头绝不放弃，难道你这么快就放弃了吗？”
“怎、怎么可能！”夜离低吼，同时手大力挥向她。
韩璐一惊，心知这是什么，本能的想躲开。砂石挟带风势朝她扔了过来，她来不及闭眼，就这么被砸了个正着。踉跄后退了步，双眼刺痛非常。她揉着眼睛努力想睁开，却刺痛的不停流出泪水。
“公主！”门口，玉儿白着一张脸惊呼。小手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肉里。跑下去拥住韩璐的肩，转眸对着夜离恶狠狠道。“卑鄙小人！你怎么可以使阴的！枉你还是正人君子！”
闻言，黑衣少年脸色一白，下唇咬破，渗出淡淡的血迹来。
“玉儿，退下。”逼着双眼，韩璐呵斥。
“但是公主……”
“我说退下，你没听见吗？”虽眼不能见，但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冷冽气势，还是让自己的侍女惊退到一边。
“我说过吧，只要能打赢我，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行。”转头对着夜离的方向，红唇扬起一抹不知意味的弧度。“很好，就是该这样，报仇是不计什么光明不光明的。”
窗口处，蓝衣少年一滞，目光复杂地望着孜然一身立在庭院中的绯衣女子。风势大了些，将她的裙摆吹得猎猎作响，恍惚间，不知怎的，那人竟让他觉得有几分陌生。总觉得，在她身上变化了什么。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倾泻而下，点点光斑落在那张绝艳的脸上，半明半灭的容颜蓦然多了些无人能拒的威严与王者风范。蓦然地，心头跳了下，不明所以。手按在心口处，明明对她恨之入骨，但是，这比海还深的恨里头，却掺杂了些让他莫名的情愫。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行么？头一抬，夜离望向面前的绯衣女子。
是的，这是报仇。只要能复仇，管它什么正人不正人、君子不君子！只要能杀了她，不管用什么！阴险也好卑鄙也罢，当年，她不是也用诡诈的方法来对付自己的吗？黑眸一黯，目光犀利，杀气又渐渐回来。
“哦？”许是感受到空气中陡然剧增的杀气，韩璐歪着螓首，饶有兴趣地勾了勾红唇。即便眼不能视，绝美的脸上也找不到一丝一缕的惊慌，反而更加从容淡定。漾了抹轻笑，她檀口轻启。“喂，我说，不要因为我不能看见，就手下留情哦。”
“因为……”笑容瞬间消失，顷刻间寒霜布满了那张倾城的容颜，“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她一字一字慢慢吐出，语气比冰雪三天还要冷上几分，目光如炬，利剑一般刺入他的心脏，一寸寸没入。
“哈哈哈——好一个‘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夜离仰头狂笑，束发冠早已歪斜在一旁，头发凌乱，被风吹得乱舞。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直直盯着傲立在面前的女子。“谢谢你提醒了我，那么今日——”
“阿离。”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蓝珊皱起眉宇——这样的阿离，恐怕已经到了癫狂了，现在，不论是谁，都不能阻止他。
“那么今日，就用你的血肉之躯来祭奠我情人的在天之灵！”
“哗——”黑色的布衫被撕裂成碎片，碎布片被一股强劲的风吹走。只着一件白色里衣的少年直直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绯衣女子，目光里燃着毁灭一切的火焰。
所有的人都静静注视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甚至连呼吸都变得绵长，生怕自己一晃神就漏掉了什么。风骤然从地面刮起，带着劲力将枝头上仅剩的桃花无情地卷了下来。花瓣被无形的力量撕碎，飘摇在空中，肆意地凌乱了视线。虽不会武功，但是从那少年身上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场却让每一个人都为之震惊。
那是！蓝珊一震，只觉眼前金光一闪，跟着那少年如离弦的剑，合身扑向那抹绯色的身影。
“阿离！”蓝珊惊叫——他竟然舍身而战，他、他不要命了！
光影交错，电闪雷鸣。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一红一白的身影在相互错开后，谁也没用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风静止了，云朵停止了飘动，水缸里的清水平静如镜，映照出那片小小的湛蓝天空。似乎又回到了最初安详的时刻，似乎那一场打斗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突然，白衣少年捂着胸口颓然倒了下去，“哇——”的一声呕出一口暗红色的鲜血。身后，那支有着鲨鱼皮剑鞘的短剑滑进了花坛。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这样？少年清澈的双眸中，泛起了整片的灰色，蒙住了眼前的一切。手边飘落了一朵完整的桃花，上头还沾着些尘埃。
哥哥，婉儿戴这个好看吗？
妹妹……爹、娘、刘伯伯、张婶……我竟然，竟然……
“阿离！”蓝珊焦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紧跟着是众人的抽气声。
望向另一边的白衣少年，韩璐身形一震——那根金簪，还有一厘米就要刺进他的咽喉了。然而，就算她全力赶到他身边夺下那金簪，也只是亡羊补牢了。
“叮——”清脆的声音后，少年手中的金簪被打飞，在空中旋转了几圈，直直插入那株桃花树干上。跟着，只闻得“啪——”一声，少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打偏了脑袋，白皙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个血红的五指印，嘴角处血流了出来，俨然这一掌用上了力道。
好强劲的内力！韩璐暗叹，仅仅是隔空，就能准确无误地打中对方，这该是怎样可怕的人呀！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武功”么？转头望向力量的来源处。梅花形拱门口，白衣胜雪的清俊男子倚门而立，如玉的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玉冠拢起的长发闲闲披散在他身后，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扶着灰白的墙壁，将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另一只完好的脚上。
“兰、兰大哥？！”看清来者后，蓝珊惊呼。
“兰公子。”众丫鬟们盈盈欠了下身。
“公主，没事吧？”他一瘸一瘸地走向韩璐，琥珀色的眼眸里满是担忧。跟着一撩下摆，长身而跪。“兰枫来迟，请公主恕罪。”
“你本不必跪我，为何要委屈你自己？”冷眼睨着兰枫，韩璐说。
“公、公主……”
“起来吧，忘了你自己还是个患者吗？”
风弈轩里，兰儿端着铜盆静立在一旁，铜盆里的清水已经变成了一盆淡淡的血水。而玉儿则负责清洗帕子。红木花雕大床上，韩璐倚着床柱，视线淡然望向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无暇的左脸颊赫然是一道带血的口子。一块湿透的白巾子贴上她的脸颊，轻轻抹去那一片血迹。瞬间，血色晕染在那块巾子上。将白巾扔进铜盆中，取过另一块洁白的手绢，兰枫倒了点淡黄色的药粉在上面，翻过手腕、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左脸，将帕子上的药粉均匀地抹了一层上去。
“幸亏伤口不深，”兰枫眉宇间有沉郁的神色，“这个金创药能把你这伤医好，三五天之后就不留下任何痕迹。但是倘若伤口再深一点，只怕这张脸，就要毁了。”
“毁了也就毁了，留着有什么用？”轻嗤了声，韩璐冷道。
擦药的手指一顿，兰枫微微抬头，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侧颜。“毁了不是很可惜吗？这么张绝艳的脸，那是女人都梦想的呀。”
“那是她们，我是我。”
兰枫轻笑，更加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将最后一点药粉给韩璐抹上，他直起身子，把沾了血迹的手用丝巾擦拭干净。命令玉儿拿过桌上的面纱，把她的鬓发细心地撩到耳后，用面纱遮住那张令人心魄的容颜。即便毁了一边，却依然透着残美，这人，实在是上天的宠儿。
“他们俩后来怎么样了？”
“遵照公主的意思，正在别苑里疗伤呢。”将药香收拾好，兰枫淡淡地说。
“嗯，那便好。”
“但是公主，这样好吗？你现在不杀他们，难保他们日后会对你不利啊。”修长的手指抚过乌木制的药香，兰枫低语。
拢了拢衣襟站起身，走到窗口，用手指甲轻轻刮着窗楣，韩璐沉默。
“野火杀不尽，春风吹又生。不是吗？”
“兰枫，杀与不杀是本公主的事，府上的男宠都遣退了，那两个就让他们抱着仇恨活下去吧。这个世界只关乎弱肉强食，弱者必须死亡，只有强者才得以生存。但是他们两个，还有太大的可塑性，我想看看今日之后，能造就出怎样的两个人，是强是弱是生是死那是他们自己的事，现在的存活未必代表以后就能存活。你不知道生很容易，但是活，却不是那么容易吗？”
“那么公主，兰枫斗胆问句，你是想将他们逼到绝境，再看他们之后的变化吗？”
“你不用知道太多。”转身望向身后清俊的男子，韩璐冷冷。“对了，你今日的身手不错，改天我们可以切磋切磋。”跟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公主，你似乎忘了，兰枫也是男宠之一，并且，也是个受害者哪。”垂着头，兰枫低哑，双眸幻明幻灭。
身形一顿，韩璐停住脚步。“你不一样。”
“纵然狼子野心？”
“……只要，你有这个本事。”握紧拳头，韩璐冷冷将话讲完，头也不回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