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象牙塔的革命者
西南重镇重庆是同盟会早期活动的中心城市。保路事起,同盟会重庆机关负责人杨庶堪、张培爵趁机通知各州县革命党人到重庆集合,开会密谋起义。
杨庶堪(1881~1942),字品璋,后改沧白,四川巴县人。1905年加入同盟会,次年在重庆设同盟会支部并担任负责人。他的社会公开身份是重庆府中学堂监督,在一般人眼中,杨是一个有名望的公众知识分子。
清末重庆的官吏中,署川东道朱有基、巴县知县段荣嘉、巡警总署署长杨体仁诸人,多不任事,且对知识分子采取开明的对策,与杨庶堪等人关系友善。惟有重庆知府钮传善,兼任重庆警察监督和巡防军管带,集政、警、军大权于一身,是同盟会的心头之患。
杨庶堪所在的中学堂是重庆同盟会的机关总部,收到的书信函件较平时增加许多,这引起了钮传善的注意。有一天,钮传善来中学堂检查工作,见到杨庶堪,劈头问道:“听人说你们中学堂教职员中有不少革命党,是不是?”杨庶堪一愣,按下心头的惊悚,镇定地笑答道:“这些人都是书生,只不过平日喜欢议论国事而已,哪里扯得上革命党?如果一定要拿革命党来中伤的话,像我本人,似乎有点相似。”如此以攻代守的回答虽说拂了知府的面子,但是效果不错,钮传善后来有所收敛,毕竟他不想撕破脸皮,与社会上有名望的知识分子公开对抗。然而,对充满革命思想的这所学堂,监控无疑更加严密了,经常能见到有三五便衣模样的人在学堂周围转悠。
凭借同盟会所掌控的武装力量,要在大都市重庆举行武装起义,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经过多次开会研究,遂决定先在重庆附近的州县举行武装起义,以分散和孤立重庆的清军兵力。
重庆地区最先发动武装起义的是长寿县,组织者是同盟会员廖树勋。廖是四川三台县人,字子亚,保路风潮初起,廖树勋打听到长寿林庄高等学校有毛瑟枪100多支,平时用作学生军事训练,得知情报后,他想方设法找关系潜入林庄学校,当了一名体育教员。1911年11月18日拂晓,廖树勋带领一群进行军事操练的学生,冲入长寿县知县沈兆翔的卧室,双手举着自制炸弹,高喊“缴枪不杀”,事情太过忽然,沈知县来不及反应就被活捉,缴印投降,长寿成为四川省最早独立的县之一。此后廖树勋被推选为总司令,收民团练丁千余人,率兵东征万县,行军途中被内部奸细出卖,至梁山一带时遭地方武装埋伏身亡。廖树勋死后,其妻廖杨氏将炸弹放置于竹篮中,欲至清军营中爆炸,不料被人察觉,廖杨氏引爆炸弹当场身亡。
继而举行武装起义的是涪陵,组织者高亚衡(1879~1949),四川涪陵人,清末秀才,早年曾留学日本,加入同盟会。保路事起,他与重庆同盟会支部负责人杨庶堪、张培爵等多次密商,率兵先援助廖树勋在长寿县起义成功后,又紧急返回涪陵,举兵起义,令知州戴赓唐交出官印,是日,民军到会者约两万余人。涪陵设立军政府后,高亚衡担任司令官,发兵下丰都、忠州。彭水、酉阳、秀山、黔江、南川等地起义军积极响应,川东随即变成了革命军的天下。
新与旧的较量
然而真正推动重庆独立最得力的因素,还是夏之时率领的新军起义。
夏之时(1887~1950),字亮工,四川合江人,兄弟四人,之时排行第二。1904年赴日本东斌学堂学习军事,这所学堂是中国革命的大本营,夏于次年加入同盟会,几年后返川参加新军,初被派往云南边防,保卫片马,继而担任四川陆军十七镇步兵排长,隶属卫戍司令部,驻守成都。在新军部队中,夏之时秘密发展同盟会员,联络武装起义的力量。
1911年9月,各路同志军围攻成都,夏之时所在的卫戍部队被调往成都东郊龙泉驿镇。夏之时认为起义的时机已经成熟,更是抓紧了秘密串联活动。这天傍晚,士兵排长贾雄、骑兵排长隋士杰、辎重兵排长丁扬武等几个中下级军官踏着暮色,来到夏之时驻防的营地,会议气氛显得有些神秘。一灯如豆,火光映照在几位年青军官的脸庞上,神情中充满了期冀、激动、紧张和向往。精干清朗的夏之时分析当前的形势:如今保路同志军已遍布四川全省,他们的处境很难堪,无非是与同志军拼军火,成为清政府的牺牲品。接下来夏之时转述了他最新得到的消息,赵尔丰已怀疑新军内部有革命党,计划解散新军,如果现在不及时起义,将来恐怕要惨遭毒手。夏之时的发言激起了几位青年军官的义愤,贾雄带头站起来道:“反了吧,夏排长领头,我们跟进!”这次秘密会议后不多久,长江下游传来武昌起义的消息,夏之时等决定响应。
11月5日夜晚,夏之时、贾雄、隋士杰、丁扬武等人集合新军士兵230余人,在龙泉驿土地庙前的广场前,杀猪宰鸡,歃血为盟,誓师起义。土地庙四周点燃了几垅篝火,士兵们手中举着火把,红光笼罩着整个起义的场面,庄重肃穆的时光中,似乎一切都凝固住了。在一片整齐的欢呼声中,夏之时登台宣布:四川陆军十七镇与清廷脱离关系,投奔革命!夏之时的话音还未落地,一阵阵排山倒海般的口号声呼啸而来,“推翻满清政府!”“杀死赵尔丰!”“绞杀盛宣怀!”……
武装起义的当天夜晚,消息传到了清军东路卫戍司令部,司令魏楚潘心急如焚,带着两个卫兵直奔龙泉驿。魏楚潘到达起义现场时,誓师大会已近尾声,看着火光映照下一张张铜像般的脸,魏楚潘略微迟疑了一下,他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没有将问题往最坏的地方去想,依然踉跄着几步登上主席台,大声向士兵们训话,教导军人要服从军令,不要听信谣言,不要反对政府,也不要走向政府的对立面,违者以军法论处。魏楚潘的训话还未结束,就被一个士兵开了一枪,魏司令应声而倒,他用惊异的眼神看着开枪的方向,不明白革命的道理为何如此铁血无情。
当天夜晚,夏之时领导的这支革命军一路东下,至简州,有新军支队孙和浦部归附,增添士兵180余人。行至乐至县时,又有新军300余人参加起义军。起义未及十日,这支队伍由6个排迅速壮大至一个团的兵力,步兵、骑兵、炮兵、工兵、辎重兵等兵种齐全,说明其时清政府已到墙到众人推的地步,革命成为时代之潮流,呼啸而来。在乐至县,夏之时亲手刻制“中华革命军蜀军总司令印”,沿路张贴安民告示,鼓动人心。
此时,重庆同盟会在事件中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杨庶堪、张培爵等人得知新军龙泉驿武装起义的消息后,派朱之洪为代表前往接洽,并活动重庆商会筹集银洋30万元,大米100石,让朱之洪当作见面礼献上。按照夏之时原定的计划,准备赴自贡一带声援周鸿勋、方朝珍等部,建立川南革命政权。经过朱之洪苦口婆心的一番劝说,决定进军浮图关,扼住险要地势,架起大炮,进逼重庆。并发布声明云:如果重庆知府钮传善不投降,就开炮轰击重庆城。
其实这一切更主要的意义是一种震摄作用。夏之时的数万起义军坐镇城郊,引而不发,迫使城内的重庆知府钮传善不敢轻举妄动。1911年11月22日,同盟会重庆支部与各方面联系均已妥当,邀集重庆绅商学界在朝天观召开大会,当天到会的各方代表达数千人。当开会时,重庆清廷官吏中,川东道台朱有基已闻风而逃,重庆知府钮传善、巴县知事段荣嘉等官吏怕被杀头,也不敢到会。
同盟会派人去请,并反复声明保障他们的生命安全,钮传善、段荣嘉等官吏才到会了。谁知一到会场,他们就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几个革命党手持炸弹,团团将他们包围起来,哥老会首领况春发、田得胜带领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会众,在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目光中所透露出的敌意,使得一群清廷官吏不寒而栗。正在思量之间,忽见一个革命党将手枪对准钮传善,大声吼叫让他投降,钮传善双手抱头,连声道:“我投降,我投降……”说着说着便跪在地上,声称低头认罪,旁边的巴县知事段荣嘉等见势不妙,也一个个跪地求饶。在场的几个革命党迅速冲上去,剪掉了清官吏们的辫子,随后拖去游街示众。是日,千家万户居民门前,悬挂起了白布旗帜,上书一个“汉”字,庆祝重庆光复,一场“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革命,竟这般轻而易举地成功了。
不容杂质的革命
龙泉驿武装起义那个令人莫名激动的神秘夜晚,还有一个人与这场武装起义发生了联系,当天夜晚虽然没有送命,但是后来还是被革命送上了断头台。这个人是林绍泉,总督府中的教练官,奉赵尔丰之命前往资阳迎接清大臣端方,途经龙泉驿镇时留宿,忽闻兵变,悄悄潜入土地庙来窥探动静。他在黑暗的夜色中摸索前行,很快被放哨的士兵发现了,开枪击中大腿,林绍泉痛苦地倒地。枪声惊动了主席台上的夏之时等人,及时赶过来处置,在一片喊“杀”声中,夏之时极力维护,总算保住了林绍泉的性命。但是革命是暴动,任何个体生命在这里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符号,如果这个符号违背了革命的意志,必然遭致灭顶之灾,林绍泉最终不可能逃脱这个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