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来考察一下荣县独立前后的情形,就能更加明白同盟会当时在四川的作用、影响以及意义。
荣县位于四川盆地西南边缘,是个偏僻落后的农业县。20世纪初,土地面积1900余平方公里,人口48万余人,绝大多数为农民。地方工业处于原始阶段,只有一些土法生产的小型铁厂、盐厂、煤窑、土陶厂等,商业以煤、盐、糖、油、酒、酱油、土布、土陶等为主。
1908年,由于川汉铁路上马加速,川人纷纷被动加入“铁路捐”,地方财政越发困窘,各州县开设征经局,开征酒税、糖税、油捐、肉厘、牛羊皮税等。过去征税的项目也加重了税额,有的甚至加至十倍以上。压迫愈深,反抗愈烈,虽然说以个体生命对抗庞大的国家机器无异于以卵击石,如果不是被逼上绝路,一般人不会去走这条路,但是在民众被逼到无路可走之时,流血牺牲的暴力革命也会乘势而起——尤其是在革命和暗杀大为流行的20世纪初,面对腐败透顶而又拒绝改造的清政府,民众暴烈的情绪一触即发。
王天杰(1890~1913),字子襄,出身在荣县一个巨富之家。1908年,王天杰18岁,还在读书,经谢奉琦、熊克武介绍加入同盟会,从此成为职业革命家,与谢、熊等同盟会首领屡次谋划叙府、泸州、广安、重庆、成都等地的武装起义。保路运动事起,王天杰鼓动荣县民众罢市罢课,先后说服父亲和岳父,筹集经费购买了大量枪支,在荣县城内文昌宫成立民团训练所,招收学生数百人,“阴为发难之地”,局势稍一成熟之后,又召集民团子弟千余人竖起义旗,捣毁县经征局,拘留县令柳荫春和县局委员多人于民团训练所,借“荣县民团训练所督办”的名义,起兵于荣县五保镇。
此时,另一个同盟会员龙鸣剑正在与曹笃、朱国琛等人向全省各地发“水电报”,号召同志军举行武装起义。得知王天杰起兵的消息,龙鸣剑立即赶回老家荣县,参加并领导荣县起义。王天杰利用自己哥老会首领的特殊身份,用鸡毛信发出紧急通知,号令各场镇哥老会立即组织同志军,自备武装和钱粮,在荣县双古镇集合待命。一夜之间,号令传遍荣县48个场镇,同志军5千余人在双古镇训练三天后,在王天杰、龙鸣剑、范燮的率领下,手持毛瑟枪、土枪、大刀、长矛等武器,浩浩荡荡向成都进军。沿途不断有起义的人员加入进来,抵达成都附近时,这支队伍已达两万人。
王天杰、龙鸣剑率领的荣县同志军攻入仁寿县城,与秦载赓率领的另一支同志军会师,两支队伍联合组成东路民军总部,由秦载赓、王天杰分别担任正副统领,龙鸣剑任参谋长。这支同志军转战于仁寿、资阳、井研、内江、宜宾、威远、自贡、叙府、嘉州等30多个州县,到达嘉州时,遇到了遵宋教仁之嘱回四川省主持长江上游同盟分会工作的吴玉章,进行了一番长谈。
吴玉章(1878~1966),原名永珊,字树人,荣县双石镇人。他1903年留学日本,留学生涯源于一场家庭战争。1902年,大哥吴永柯5岁的女儿到了缠足的年龄,大嫂准备按照老规矩给女儿缠足,吴玉章和二哥吴永锟坚决反对。可是大嫂认为年龄愈小脚愈软,容易裹成三寸金莲,准备好蓝布、棉花和针线,端来一脚盆热水,硬将女儿强按在短板凳上进行缠足。看着年幼的侄女哇哇痛哭经受残酷的折磨,吴家兄弟也无计可施,抗争没有结果,最后选择了离家出走,踏上了赴日本求学之路,此时,吴玉章与妻子游丙莲已育有一子一女。
在日本留学期间,吴玉章成为同盟会的早期会员,在日本创办《四川》杂志宣传革命。但是该刊物只出版了三期就遭查封,吴玉章也因为此事被捕,判处了半年徒刑。回国后,吴玉章积极参加了黄花岗起义,在几次购运军火的过程中,都遭遇了危险。黄花岗举行起义时,吴玉章正在购置军火的途中,听到消息后一面派人了解情况,一面搜寻武器和制造炸弹的材料,准备再次行动,挽救这次起义。结果却是无功而返,吴玉章只好暂时避开风头,逃到了香港。
吴玉章返回四川途中,巧遇荣县同乡王天杰、龙鸣剑,浓郁的乡谊将三位年轻的同盟会员牢牢联系在一起,史称“荣县三杰”。在绿荫遮盖的一间简陋农舍里,他们进行分工,王天杰率部分同志军随吴玉章返回荣县,龙鸣剑率领同志军余部,继续围攻成都。临分别之际,龙鸣剑拉着吴玉章的手说:“你回来主持工作,事情就好办了。同志会由蒲殿俊、罗纶那些立宪派领导,作不出什么好事。我们必须组织同志军,领导民众斗争,才有出路。我马上要到前线去,为国捐躯本我心愿。革命之一切大计请你细心筹划。”送别战友出城门时,龙鸣剑拔剑立誓:“不杀赵尔丰,决不再入此门!”
在荣县独立的过程中,波及四川全省的保路运动始终是幕后推动这个过程的神秘力量。吴玉章在回忆录中讲述了一件事:有一次,荣县城里的大富商张子和设宴请客,邀请了许多地方贤达和绅商,其中也有吴玉章。席间,有人提出要到县衙门去禀告,县经征局被土匪王天杰、龙鸣剑等人劫去了八百两银子,地方绅商应该联名上书,声讨这帮同志军的匪徒行径。吴玉章当即站起来反驳:“同志军到前线去打仗,是给川人争路,为国家争权,为民众除害,做的都是光明正大的事情,怎么能说他们是土匪呢?”吴玉章这么一说,满座的绅商哑口无言,再也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了。宴席散后,吴玉章召集各方人士商议,通过了按租捐款的办法,为前线的同志军解决了粮饷问题。
吴玉章、王天杰率领同志军返回荣县后,决定宣布起义,脱离清廷,独立自理县政。经过细心筹划,打开牢房释放被捕党人,并率队驱逐清廷官吏,于1911年9月25日在荣县衙门内召开各界人士大会,由吴玉章宣布荣县独立,成立军政府,行使军、政、财、文大权,建立荣县军政府。在安排军政府人事时,大家推举吴玉章担纲,吴考虑到本县人管理县政容易惹起纠纷,便建议前来向吴请示工作的同盟会员、广安县人蒲洵担任知县。同时对军政府各部主要负责人也作了安排,知县蒲洵兼掌民政,刘念漠掌军政,王勋甫掌财政,赵叔尧掌邮政……这些主要负责人全部都是同盟会员。
荣县起义比武昌起义早半个月,是辛亥革命中由同盟会员建立的第一个县级政权,对于四川武装起义以及武昌首义均有所推动,史称“首义实先天下”。
孙泽沛的同志军
人称“绿林英雄”的孙泽沛被关押在四川灌县的监狱里,他被指控先后涉及两桩命案。
孙泽沛(1876~1923),名绍培,四川崇庆人,父亲孙雨村原籍灌县,应友人之约赴崇庆当塾师,并定居于此。孙家有三子二女,泽沛为长,极尽孝道,有“孝子”之美誉。年岁稍长,孙以木匠为业行走于江湖,其间加入了哥老会。
孙泽沛生活的时代,哥老会密布四川全省,以崇庆一县为例,全县36个乡镇即有哥老会组织34个,辖163个分社270个支社。孙泽沛加盟的一支哥老会,虽说也起于绿林,但有严格的“四不”规约:“不烧杀,不奸淫,不倒打码子(内讧),不抢正经商人,专整巨富官商。”有一次,孙所在的哥老会组织龙头老大约请几个成员秘密谈话,说要清理门户,将屡次为非作歹、欺压善良,最近又新犯乱伦罪奸淫朋友妻子的害群之马王廷娃杀掉。孙泽沛自告奋勇地担当了这个任务,杀掉王廷娃后,为躲避官府缉捕,远飏他乡。孙泽沛担当刺客角色纯属出于一个“义”字,却因此而在江湖上出名,成为人们心目中富有传奇色彩的会党英雄人物。次年风声渐熄,孙泽沛返回崇庆老家,会众拥戴他为舵把子,在一次“拉肥猪”的活动中,将王寺镇富绅童兴哉的独生儿子绑架,塞在一口木箱子里,然后去谈判赎金。岂料当童兴哉筹措好赎金时,孩子已被闷死,孙泽沛见势不妙,仓促逃逸,潜入深山野林。童兴哉丧子后伤心欲绝,分头到崇庆、灌县、郫县等几个县的衙门告状,官府出重金悬赏,不久孙泽沛终于归案。
从灌县知县的案件卷宗里得知,孙泽沛被缉捕后始终颇有悔意,尤其是对富绅童兴哉之子怀着深深的内疚,孙在供词中交待,那天上午出门谈判赎金时,他将红木箱的盖子扣上,起初并没有上锁,走出门时忽然担心那个孩子逃跑,又折回身来上了把铜锁。孙泽沛在交待这个经过时,眉头紧锁,眼眶里滚落出了几滴泪珠,他说肠子都要悔青了,对不起童家,对不起那个孩子。
如果不是保路事起,孙泽沛也许会因为以上两桩命案坐牢终身,也许会绑赴刑场,在“20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豪言壮语中进入轮回。
成都罢市的风潮席卷而来,四川各州县闻风而动,在同盟会的宣传鼓动之下,崇庆的哥老会和地方商绅多次开会商议,也决定将同志会改为同志军,准备进行武装起义。但是武装起义就是谋反,一旦失败就会被杀头,甚至会带来灭族之祸。原先推举的同志军首领姓陈,是从日本留学归国的学生,衣兜里每天装着一支“掌心雷”牌六轮小手枪,经常邀集几所小学的教员秘密开会,密谋同志军起义事宜。这事被陈家人知道了,陈父震怒至极,声称“要到州府去揭发造反的逆子”。陈家为之惊恐不已,陈母带着一群女眷,齐齐跪在陈的面前,求他别去同志军中承头,担心将来会遭致满门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