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革命到底是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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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诏书传到了成都 (1)

铁路国有的消息虽说早已有传闻,但是当诏书真正传到成都时,四川咨议局和川汉铁路公司里的那些立宪派头面人物,反倒没一个人吱声。在清政府忽然变脸的第一政策面前,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

第三天,位于成都岳府街的川汉铁路总公司召集了一个股东临时会议,时任劝业道的周善培,是修铁路的主管部门领导,应邀参加。据周在《辛亥四川争路亲历记》一书中说:到会的各方代表有两三百人,铁路公司总理曾培宣读了上谕后,请大家讨论发言,当时的观点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四川商办铁路已久,人才财力耗费不少,政府忽然变脸,对四川究竟有何利弊尚不可知,不能轻易表态赞同;另一派认为,川汉铁路修了两年,效果甚微,只怕30年也修不成功,加之铜元局借款、上海施典章倒账亏损,照这样子下去,钱用光了铁路却毫无踪影,不如让政府收归国有,既可减少川人负担,又有希望修成铁路。

次日,四川总督府正好召开各司道官员会议,周善培将前一天铁路公司的会议情况作了汇报。此时的四川官场高层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化,走马灯似的换了几轮官员——1907年3月,锡良奉旨调任云贵总督,四川总督由赵尔巽接任;1911年3月,赵尔巽调任东三省总督,四川总督暂由四川藩台王人文代理。

王人文(1863~1941),云南大理人,白族,在贵州、广东、陕西等地做官20余年,仕途生涯从小县官做起,一步步爬到代理四川总督位置。出任四川布政使不久,原川督赵尔巽调任东三省总督,川督由王人文代理。满以为代理只是过渡,王人文咬咬牙花了很大一笔银子,期待转正,不料三个多月后,朝廷的人事任命名单发下,却没有他的份。赵尔巽食言,将四川总督的位置给了他的胞弟——原川滇边务大臣赵尔丰,而王则被派往接替赵尔丰的位置。对此安排,王人文极为不满,言谈举止不免有所流露。酒酣耳热之际,常发牢骚:“两宫辞世,丧服初满,即以巨款制戏服,以官职为市场,国事不纲,于斯极矣!”对身边三两知己,则把话说得更加透彻:“一大把年纪了,还被派往边陲蛮荒之地,以素昧边事者办理边事,岂有不凿枘(格格不入)者乎?”

那天王人文召集的司道会议上,各司道台官员态度也有不同。周善培心系新政,有意维护立宪派,屁股坐在铁路公司一边,倾向性比较明显,声调不高却很有穿透力。他说:“铁路收归国有,臣不胜欢幸,以为天佑中国。岂料又听到邮传部向洋人借款的消息,臣反复思量,不觉战栗。怕的是一借外款,则必有抵押,必受监督,中国修铁路却受外国制约,川人无不忧心如焚。”

周善培话音刚落,藩司尹良开口了:“上谕叫办的事,我们做臣子的只管去照办就是了,何来那么多啰嗦话!”尹良的怒容写在脸上,刺得周善培很不舒服,于是绵里藏针地说道:“虽说是照办,却有一点不能不提,就是宪法问题。钦定资政院章程定明:对外缔结条约要交资政院通过;又钦定各省咨议局章程定明:本省权利兴废事件要交咨议局通过。眼下两项手续均未完备,借款就已经签字,商办铁路收归为国有,恐怕还有波折。”尹良长着一颗唯马首是瞻的脑袋,凡是上头的指示一律照办,哪里去想过这些复杂的法律法规,听周善培说得头头是道,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反驳,咕噜道:“这些北京一定考虑过了,不需要我们操心。”

在场的提学司、提法司、巡警道等一干司道官员,都是在官场中久经历练之人,谁也不轻易发表意见,眼睛朝代理川督王人文这边看。王人文面带忧色,不时地叹气:“此事怕有麻烦,我们慢慢看吧。”这种模棱两可的表态,说了等于没说。这也怪不得王人文,从内心里说,王人文赞同周善培的讲话,他肚子里憋着一股对清廷的怨气,只是人在官场,有些话不方便直说。何况王人文知道,藩司尹良并非等闲之辈,此人官场上有背景,是前任四川总督赵尔巽的表侄,又与铁路大臣端方有亲戚关系,尹良有这么硬的政治靠山,王人文得罪不起。后来的事实证明:尹良对王人文暗中不满已久,他向赵尔丰告密,诋毁王人文袒护保路绅商,并迭电北京方面,致使清廷对王不再信任。这是后话,以后还会提到这个人。

再说一个人叫彭兰村,号树棻,四川双流人,早年曾被选派赴日本留学,回国后在安徽任候补知县,1905年回家乡双流创办学堂,后因学款不济而停办,彭兰村也辞职到了成都,入四川咨议局,被选为川汉铁路公司主席董事。据彭在《辛亥逊清政变发源记》中讲述:铁路国有的上谕发布后四五天,王人文曾亲赴岳府街造访,与铁路公司主席董事彭兰村、副主席董事都永和、公司总理曾培等负责人商谈征求意见,彭、都、曾等人一筹莫展,也拿不出什么办法,王人文又邀约铁路公司诸要员一起前往四川咨议局,会晤议长蒲殿俊、副议长罗纶,意欲商议出一条良好的对策。

蒲殿俊建言:“铁路公司有股本、股权关系,非另行开会不能解决,咨议局只能纠举其违背法律手续。为公司计,莫若先号召旅省各州县人士聚众研究,咨议局亦可加入,在民众充分讨论的基础上,再召集临时股东会议决。”王人文扭头问副议长罗纶有何意见,罗纶表示赞同。

四川咨议局成立于1909年10月,地方各省成立咨议局,是清廷应时局变化而预备立宪的重要步骤之一。咨议局成立前夕,蒲殿俊已从日本留学回国,在京城任法部主事,因久有文名,又通晓新政,为川人所推崇,省城各方纷纷函电邀其返川主持大局。在川省咨议局成立大会上,蒲殿俊以高票当选。依照章程,咨议局的职权包括议决本省兴革事件、预算决算、税法、公债等,川省咨议局成立后,立宪派人凭借咨议局的合法地位,在当时成为一种显著的政治力量。

王人文当然知道这股政治力量的重要性,他之所以来和蒲殿俊等人商议,除了隐形发泄对清廷的积怨外,从某种意义上说,何尝不是也想借助这股政治力量,为自己在官场上呼风唤雨增添几枚筹码?

对蒲殿俊的建言,王人文没有明确表态。不表态就是默认,也可理解为纵容,这之后成都绅商、学生纷纷组织起若干个“同志会”,对铁路国有进行研究,这些“同志会”虽然还不像后来的“保路同志会”那么激烈,却是保路运动的萌芽。为了使这些讨论深入人心,家喻户晓,四川绅商创办了若干白话报刊,如蒲殿俊、邓孝可主笔的《蜀报》,池汝谦主编的《西顾报》,江叙伦主编的《白话报》,以及《启智画报》、《保路同志会报告》、《四川独立新报》、《蜀江报》、《大岷报》、《益风报》、《寰一报》、《四川公报》等数十种。

一个封闭专制的国度,凡事一放任研究就可能出问题,晚清这个腐朽的政权本来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开启民智,形同掘墓。如果把推倒满清比喻为拔大树的话,清廷内部的许多开明官员此时也无形中站到了拔大树的队伍中,从中央到地方,上下一起用力,左右反复摇晃,这棵大树再也没有不被拔掉的道理。清廷垮台后,《清史稿》称王人文为清朝“罪臣”,虽然当“罪臣”并非王的本意,但不能说没有道理,王人文当时的放任、袒护甚至纵容,客观上确实帮了清廷对立派的大忙,大大动摇了清王朝的根基。

保路暗潮已汹涌

风起于青萍之末,成都的大街小巷,已是暗潮汹涌。各团体、各学校到处都在开会,研究铁路国有和借款合同,社会上充满了不满和抗议之声。

1911年5月28日,川汉铁路公司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紧急商讨对策。到会股东722人,其中立宪派人及其支持者占多数,也有少数同盟会员参加。这次临时股东大会是保路运动升级的一个转折点,铁路公司大厅中间搭起了一个又高又大的讲演台,签到处的长条桌旁,挤满了前来参加会议的人,交通一度为之阻塞。开会的时间到了,公司主席董事彭兰村站起来首先发言:“此次铁路收归国有,系属非常变局,各位股东谅已明晓洞鉴。”一番开门见山的话语之后,彭直奔主题:“按照公司惯例,还须有两个多月才开股东会,惟届期尚远,眼下情形又刻不容缓,因此请各位来商议,望大家指示方略。”

接下来有都永和、邓孝可、龙鸣剑、龚焕辰、张森楷等股东发言,人心惨痛,议论纷纷,多数股东赞成铁路收归国有,但必须无条件偿还路款;也有少数股东坚持不承认清廷接收川汉铁路。

针对清廷在铁路问题上的大变脸,会议决定了一条应急措施:在川人中选派口齿伶俐者充当联络员,赴京、沪、鄂、湘、粤以及四川省内各州县去游说宣传,争取最广泛的社会同情和支持。

会议进行到中途,忽然有人大声喊:“合同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