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革命到底是干吗?
6093400000015

第15章 心灰意冷的詹天佑 (1)

川汉铁路关系到清廷中西部大局,不可轻率处置,兴建之初,章程即明确规定“本公司专集华股自办,不附洋股”,又提出“延请本国人为总工程师”。经过一番推举议论,众望所归的人选是詹天佑。此人字眷诚,广东南海人,早年曾入美国耶鲁大学就读,回国后到中国铁路公司任总工程师,京张铁路即出自于他的工程设计。

詹天佑第一次从北京到宜昌是1909年11月27日。时值初冬,临行前,铁路公司驻北京总理乔树枬设宴款待,席间溢满热腾腾的话语。修铁路是当时中国的头等大事,国人皆有“路兴国才兴”之感慨,詹天佑出征,身上背负的是全民族的厚望。他在给友人的书信中写道:“修此铁路,纵有千难万难,也不会半途而废,为夷国耻笑……所幸我的生命,能化成匍匐在华夏大地上的一根铁轨,也算是我坎坷人生中的莫大幸事了。”其昂扬斗志,溢于言表。

初到边远小城宜昌,留给詹天佑的印象是蛮荒落后,城区并不算大,有一半地方是川鄂转运码头。他在城郊选择了一片宽敞地,搭起一排简易仓库和工棚,又在附近搭建起几间小木屋,既当宿舍又当办公室。詹天佑留过洋,生活上免不了有西洋做派,他在小木屋后边开辟了一片苗圃,种上花草,点缀工地上略嫌枯燥的生活。

川汉铁路开工仪式那天,詹天佑站在李稷勋身旁,听着声震长空的欢呼声,也为激昂的场面深受感染。但是随着工程的进展,各种矛盾日益变得复杂紧张,这个赴美国留过学、接受了西方文明熏陶的转型期知识分子,由满腔热忱逐渐变成了疲于奔命,及至铁路国有的上谕颁布后,铁路施工现场停摆,他个人的情绪更是变得心灰意冷,其间演变的心路轨迹,值得国人深思。

长期穿山越岭,与那些奔放而又略显粗野的筑路工人打交道,成天面对的是钢钎、水泥、枕木、炸药等,勿庸讳言,詹天佑当时的工作、生活环境极其艰苦,甚至可称恶劣。这些倒还在其次,更让詹天佑难受的是各种关系没能理顺。按照当初北京总理乔树枬的委派,詹天佑虽为工程技术人员,但挂名“会办”,也就是说不单纯只管工程技术,也具有筑路之行政管理权。然而在实际中,这一商定原则一直未得到执行。这么一来的结果,经常是他设计的技术方案得不到权力的支持,往往成纸上谈兵,其苦恼可想而知。而川汉铁路公司内部人事关系错综复杂,随着修筑工作之展开,表现日益突出,也使詹天佑感到极不适应。

在给友人的一封信中,詹天佑谈了一件事——

测绘工杨升,在勘测路基时与一座寺庙中的僧人发生了争执,双方由辱骂变成斗殴,后来筑路工人也参与其中,演变成一场大规模的械斗。事情处理结果让詹天佑大失所望,按詹的意见,应将争吵双方交送政府审问调查,做出公正的处罚,可是偏有人纠缠于要追究工程司“管理不善”的责任,矛头直指詹天佑。工程司平时只管技术不管行政,根本理不清问题的症结所在,加之管理理念的冲突,使得詹天佑出离愤怒。他在信中写道:“如果他们反对工程司的活动,则我们宜放弃全部事务,由他们来负责!!!我们还有许多其他铁路,何必担忧不需要我们?你有机会时,请注意一下李总理,看他说什么。……这就是中国的办事手段,越困难越好,如果每一个人都是在和谐地进行工作,那就什么也听不到了!”信中所说的“李总理”是李稷勋,透过这段文字能看出,詹天佑与铁路公司高层的矛盾已现端倪。

铁路国有政策出台后,宜昌铁路公司召集股东开了一次会,股东们全都拒绝政府收回国有,坚持商办,会上群情激愤,像是一堆沾上火星就会燃烧的干柴。詹天佑隐隐担忧,在致友人的信中说:“我们这里积怨太深,我希望就此了结。我正处于困境,将要遇到难题,只有天晓得其结果将会如何。”

在另一封信中詹天佑又说:“这里没有可依靠之人,却还要把他们当作是善良的同僚。一俟我得到自由,我就要另谋他职(或者改行)。所有这些难题都落在我和我们的工程司以及学员身上,尤其是我所处的位置,我须承担这一切。生活就是如此!!!”一连三个惊叹号,表达了詹天佑内心深处的孤愤。

詹天佑与李稷勋的矛盾,终于来了一次总爆发。保路运动之初,宜昌有筑路工程承包人马荣清率众抗议,包围了铁路公司,李稷勋致电清廷告急。正值铁路大臣端方抵汉口,李稷勋赴汉向端方请示,交谈中李稷勋提到了加薪事宜,并称詹天佑支薪不到差,且薪金比自己的要高很多,为之牢骚满腹。端方与盛宣怀电报商量后,决定提高李稷勋的收入,停发詹天佑的薪金。此事被詹天佑知晓后,激起了他更大的愤懑,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至于四川铁路的未来,可以肯定的是,美国人将予接管,而对中国人来说,则无任何希望。因此,我们如果再花费心思,那将如修筑空中楼阁,毫无意义了。我们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所有的好命运均已离开中国人而去,而我们必须甘心居于次等地位,二等地位?不!!!比这更坏。是啊!我想我们必须另谋他职了!”

此后詹天佑赴广东任粤汉铁路公司总理,再也没来过宜昌这块伤心地。

天下未乱蜀先乱

保路风潮的各种势力分布

当湘、粤、鄂省为铁路权闹得不可开交时,成都方面“尚且寂然不无动作”,顶多只是来点温文尔雅的抗争,而抗争的目的也只是为了要回路款。一名叫石体元的当事人在《忆成都保路运动》一文中回忆道:“铁路公司于四月底接到了清廷初六、十一两个命令,特约集各法团和驻省的股东于五月初一日在公司内会商应付办法。到会的人数不多,咨议局的常驻议员全体出席,情绪尚不过激,对收归国有问题初未极端反对,只要求政府把商办公司历年的用款和上海的倒账、开工的费款,一律承认,偿还六成现金,搭用四成股票,并把宜昌所存现金七百余万两和公司陆续收存的股款,统由此次召开的特别股东会自行议决处理。公司即根据这个决议,具文呈请督署转电清廷……这次会议,完全遵循法定程序,作平和的请求。”

当时有一份影响力巨大的刊物为《蜀报》,主笔邓孝可,在《蜀报》上频频著文,盛赞铁路国有政策,提出了“争款不争路”的口号,只要求政府承认和偿还四川民众的股款,其发表的《川路今后处分议》一文,代表了四川省绅商立宪派主流的观点。

文章中说:川人对铁路国有和四国借款,不主张从根本上反对,只提出有条件之要求。理由是,借款如能通过资政院,不以铁路作抵押,借款又有确实的用途,偿还时不波及川路,就不必作“根本”的反对。政府收回铁路如果能按期速成,以政府庞大的实力,将来或能扩建为川藏铁路,同时修路时如果能用川人、购川材,就不必争论国有还是商办。邓文中还强调说:铁路国有可以免除租股的扰民累赘,将来政府退还了路款,四川省可以用这笔钱来“办几件至要至善之事”,如扩大川航事业、扶植川省银行、筹谋教育基金、兴办矿工各实业等。邓孝可的文章通篇洋溢着和平基调和乐观主义情绪,与后来立宪派在保路运动中的激烈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