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洞与四川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仅就办新政而言,他赏识的四川籍弟子有杨锐、刘光弟、乔树枬等。戊戌六君子之一的杨锐,早年张之洞慕其才,召入幕府重用。戊戌事发之后,张之洞曾经动过营救杨锐、刘光弟的念头,因消息不灵通而导致计划失败,事后使得张之洞懊恼不已。
杨锐、刘光弟在菜市口被杀头了,他们的维新派同党乔树枬却劫后余生,侥幸逃过一劫,对于这名维新派弟子,张之洞尤为珍视,他上奏给朝廷举荐英才,赞誉乔树枬“规划精详,遇事能见其大”,评语甚高。
乔树枬(1849~1917),四川华阳人,字茂萱,别字损庵,光绪举人,曾任刑部主事、监察御史、学部左丞等。《学部左丞乔君墓表》中说他“为人练达多智略,凝然雅步,以先进自期许,守高风亮节。”乔树枬与刘光弟私谊深厚,相传刘光弟被荐,是因为乔树枬与陈三立交好,言谈中“时时称述光弟行谊”,陈三立转告满脑子维新思想的父亲陈宝箴,故得以任军机章京。杨锐、刘光弟遇难后,乔树枬不避罪谴,趋哭棺殓,在当时蔚为佳话,时人广为传诵。
或许是乔树枬过于耿直,在处理人际关系上,是他致命的“短板”。1908年,张之洞举荐乔树枬在学部任职,乔上任不久,就与同事关系闹成了僵局,由此引发一系列人事纠葛,甚至导致了学部其他人对张之洞的怨恨,张之洞无计可施,只好设法将乔树枬调离。修川汉铁路,张之洞自然想到了四川籍弟子乔树枬,在张的建议下,1907年3月4日,改为商办的川汉铁路公司举乔树枬为总理。
任职不到一个月,乔树枬很快发现,他的公司总理是个空头衔。乔树枬是身居京城的京官,对远在成都岳府街的铁路公司毫无遥控能力,铁路公司里的一切事务,均由公司副理胡峻谋划指挥。更让他气恼的是,四川地方绅商清一色站到了对立面,指责他的官派身份,嘲笑他是只挂名拿薪不办事的空壳总理。
1908年元月,经由各方面协商,邮传部奏请援照湖南粤汉铁路公司设三总理成案,改派胡峻为铁路公司成都总理,费道纯为驻宜昌总理,乔树枬为驻北京总理,以三总理名义组织总公司,地点设在成都。
川汉铁路公司设三个总理,北京总理统领全局,成都总理负责筹措谋划,宜昌总理管理实地勘测和施工,宜昌段是川汉铁路率先开工的项目,因此实权最大,也为各方利益集团所看重。这里有个小插曲:首任宜昌总理是费道纯,四川阆中人,曾任过泸溪知县,上任时已经年届六旬,怀抱满腔热忱投身铁路勘测,不坐蓝呢小轿坚持步行,和工程技术人员一路爬山涉水,没料到行至兴山县,就在崇山峻岭中病故了。继任者是王秉恩,四川成都人,接任总理时65岁,此人爱好藏书字画,对修铁路的工程完全外行,明摆着是过渡性人物,不到两个月便提出辞呈,宜昌总理改由乔树枬兼任。
这样一来,乔树枬实际上仍然还是掌控着铁路公司的大部分实权。
四川地方官绅对乔树枬心存芥蒂,矛盾总爆发的契机是因为一次查账。
一直以来,四川绅商都对铁路公司里那些官派身份的人不满,他们言辞激烈地说:“川汉铁路公司之最大目的,因欲绞尽七千万四川人之膏血,而填少数豺狼贪吏之欲壑而已,岂有他哉!”铁路公司由官办改商办后,四川绅商提出要查账。
依据四川咨议局之议案,推举郭成书、陈一夔为查账人,登船奔赴宜昌展开工作。
查账工作从一开始就遇到了麻烦,进展得很不顺利。账目繁杂,簿册凌乱,犹如一团乱麻混乱不清。更让人气愤的是,经手职员马开泰、周文彬等百般刁难,声称未接到总理乔树枬的命令,不肯交出公司账簿。经董事会再三催促,方始交出部分,隐匿其他账册不报。查账中还发现,账簿内容里有撕去篇页、新旧纸张不符、挖补涂改、记数而未列名、列名而未记数等混乱情形,弊端隐然浮现。追问经手账簿之职员马开泰,马开泰以《商律》规定董事不得查账为词推脱。
查账的结果,使得四川绅商义愤填膺,四川咨议局通过川汉铁路公司呈文锡良,请主持公道,严惩贪污犯罪。他们严正指出,铁路公司本应每年公布账目,报请邮传部和铁路公司董事会备查,但因驻京总理知树枬一直未召集同乡股东会议,也不派人查账,日积月累,导致账簿混乱不清,此事乔树枬应负全责。他们还进而得出,“议改章程以期公司之组织完善,而举商办铁路之实”,企图进一步摆脱官府的束缚,以获得更多的经营自由。
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查账实则隐含着权力之争,铁路公司账目混乱有多种原因,有在现代铁路企业经营管理上能力和经验不足的问题,也有官场腐败、任人唯亲、包袱沉重、尾大不掉的因素,冗员多,开支大,坐耗股金,充任公司各种职位的官吏们,于修铁路的知识一窍不通,却按月支领高薪等等。把这些账统统都算在一个人身上,矛头直指乔树枬,多少有点不公平。
乔树枬虽说看出了其中的端倪,却也无可奈何。《华阳县志·乔树枬传》中说乔在兼任铁路公司北京、宜昌总理期间,不满者大肆攻击,“树枬每被谤,不轻置辩,遇亲友问讯,则长叹曰:‘老僧自有不见不闻之法耳。’”由此可见,乔树枬毕竟是通达之人。不过,即便此公再通达,在被川籍同乡绅商屡屡攻击乃至诬蔑的情况下,也难免不心存愤懑,何况他与四川地方绅商之间的矛盾已激化,几至不可收拾,找个替手溜之大吉,是他眼下最真实的想法。
“传胪公”履新继任
接替乔树枬出任川汉铁路公司宜昌总理的人是李稷勋。
李稷勋(1860~1919),字姚琴,四川秀山人。从小学业优良,在家乡名传一方,戊戌年赴京赶考,获二甲一名进士,人称“传胪公”。按清制,传胪公是替皇帝唱榜的人选,除了要求人长得帅,还须声音洪亮,口齿伶俐,可见李稷勋当年之不凡。《清史稿》称他“精衡鉴,重实学,博学善古文,专步趋唐贤,意致深婉”,入仕后改庶吉士,授编修,充会试同考官。
李稷勋中进士后,曾在老家秀山办过矿务局。当时察勘清溪、孝溪沟有锑矿,县人集资开矿,推李稷勋主其事。但终因矿源不丰富(是鸡窝矿),加之技术力量不足而作罢。办锑矿失败后,李稷勋的人生一度跌入低谷,县里绅商百般指责,将责任全部推到他头上,一气之下,李稷勋愤而北上,重返京城,临行之际赋诗赠友人云:“男儿不仕儒冠贱,长啸拂衣去乡县。驱马黄尘九陌深,青销朱门人没见。悲歌入市寻狗屠,五年落魄雄心孤。有时痛哭枥下马,梦醒秋风虚上乌。”表达了他孤愤的心情。在京城经友人推举,在新成立的邮传部里谋了个左丞参议的职位,过起了小京官的清闲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