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黄金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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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签约歌手

接下来我又接到了好几张名片。

从饭店大堂朝外走的时候,丁力说:“你可把李东——李大腕的那张名片装好喽!别的片子都可以扔这张一定要保存好。很明显,他这么正式地约你是要跟你谈签约的事儿——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你小子就要拿到你的第一份合同了!”

庄岩:地瓜!你小子总算熬出来了

汉唐从长城饭店回来,一直在亢奋地大讲他演出的盛况。说的时候,手舞足蹈,地瓜脸红扑扑,跟打了一针鸡血似的。

周日上午,成琳过来了,我们俩又要出去,临出门之际,汉唐面有难色吞吞吐吐地向我开口:“老庄……你……有钱没有?”——这是什么话?什么叫“有钱没有”?没有钱我吃什么?当然是有钱的啦!只不过是有多有少的问题。我记得开学后他爷爷给他寄过一回钱(还是由我转交的),估计他已经花得差不多了,我就口气很大地说:“说吧,要多少?”没想到他的口气比我还大:“二……二百吧。我明天去音像公司见李东,很可能是谈签约的事儿,昨晚丁力说我穿这身衣服不行,去长城饭店行李员都敢拦我……我想买身上档次的衣服。”我看了一眼他现在身上穿的破烂,觉得实在应该换一身,二话不说就走到用来堆箱子的床边,打开我的皮箱给他取了二百块钱,还歪着脑袋充豪爽:“哥们儿,你以后需要用钱不用跟我说,自己从这儿取,有了你就拿,没有了我也没辙。”嘴上一边说心里一边嘀咕:这小子要钱可真会挑时候啊!早不说晚不说(昨晚他就没说),偏偏成琳在的时候说,有女朋友在场,我就是不想给恐怕也得给吧?还有就是:他知道我最近正有钱,是帮一位高干子弟的同学做生意挣了一笔钱,他父亲能搞到批文,我们就倒卖了一批钢材……

成琳是个热心肠,再加上学美术的人自恃审美力较高,非要帮汉唐去选衣服,我们仨就一起去了学校对面的一家专卖店,挑来选去,最终给他买了一身苹果牌水磨牛仔装,脚下配了一双高帮耐克鞋,原来那身从长安穿来的破烂直接送进了商店的垃圾桶。从专卖店出来,这小子已经像模像样了,成琳说:“汉唐,这下你才像个歌手了!”

周一一大早,汉唐就起来了——这样的景象实在少见:他从对门宿舍跑过来,对我说:“老庄,我走了,去音像公司了,就不吃早饭了。”

吃午饭时没见他回来,我还在心里嘀咕了一下:这是好是坏呢?叫人无法判断。

这天全天有课,下午的两节课上完,已经四点多了,我从我们系所在的教学楼走出来,一眼看见汉唐正蹲在楼道口的地上抽烟,显然是在等我:这么急?跑到这儿来等了!从他面部的表情我看不出今天的结果,这让我在刹那间变得紧张起来——当年,高考发榜那天,我骑着一辆单车跑到学校去看榜也没有这么紧张过啊!因为对自己还是很有把握……

“怎么样?怎么样?”我急切地问他,几乎有点失态,“签了吗?签了吗?”

他蹲在地上,不紧不慢地抽了一口烟,然后站起来,从怀里掏出几页纸,亲切地叫道:“哥,你自己看吧!”

他这一声“哥”叫得我心里头暖融融的,但眼下已经来不及细细品味了,我已看出那几页纸其实是一份合同书,完全吸引了我,我翻着它,用最快的速度抓住了其中的一些关键性的词语:签约歌手。聘期一年。每月工资四百元整。一年之内出版一盘个人专辑……甲方乙方的签字……

看完了,也看明白了,我冲他一声大叫:“地瓜!你小子总算熬出来了!”

他面目有点狰狞地冲我哈哈大笑:“啊哈哈哈!熬出来了!熬出来了!谁说我吃不上音乐这碗饭?让他们玩蛋去吧!”

“走走走!喝酒喝酒,今儿晚上一醉方休!不醉不归!”我拉起他便朝学校大门口的方向去。

我们来到一家平时不敢进来的中高档的饭馆坐下,我一边看菜单一边对他说:“这算怎么回事儿啊?你签约,我请客。”

汉唐抽着烟说:“等我发了工资再请你。”

我问他:“中午你在哪儿吃的?没饿肚子吧?”

他回答:“早上一去先聊,上午就把约给签了,中午李东代表公司请我吃饭,一直吃到两点多才散,这时候我忽然很想去天安门广场,就坐上车去了……哥,我真是挺没出息的,自己一个人站在广场上给哭了,旁若无人地号啕大哭!惹得警察叔叔跑过来关怀我,以为我是外地游客被小偷扒了钱包……”

汉唐:这时候,萧蓉瞅着我笑了

5月10号下午,签约还不到一个月任何事情还没做的我就领到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也是我有生以来头一回领工资,战战兢兢的,心里发虚得很!怀揣这四百元钱,从公司出来,我乘车去了“S大”——庄岩这头已经喝过好几回酒了,罗马那头也该庆祝一下了,我暗自思忖:偷车引起的麻烦怎么也该过去了吧?

步入学校,我走到大礼堂前面时,发现那里聚集了好些人,像是在搞什么活动……抬头一看,见礼堂大门上的红色横幅上写着几个白色的字“《校园的歌》首发式”——我马上一激灵,回想起什么,直朝人缝里钻,终于挤到了最前面,只见有那么六七个人坐在一排桌子前一本正经地给人签名,周围人手中都挥舞着一盘磁带……我头一眼就看见了其中的萧蓉,第二眼看见了紧挨她坐的小杰,叫我在一瞬间里滋生出的一丝难过的情绪是:他俩看起来是那么和谐般配,真有点“金童玉女”的意思啊!人太多了,我使出吃奶的劲才挤到他俩面前——

“你们俩也不送一盘磁带给我?”我有意捏着嗓子说话,“还让我这穷人自己掏钱买啊?”

萧蓉猛一抬头,柳眉儿随之朝上一挑:“汉唐!是你呀!”

小杰也闻声抬起头来:“哥们儿!好久不见了,你上哪儿去了?怎么不来找我玩啦?”

“我在啊!不在‘B大’待就在‘S大’混。”我对小杰说,“倒是很难见着你了,过年以后,就没见你在街上唱过了。”

“她死活不让我再到街上去唱了。”小杰甜蜜地望了一眼萧蓉说。

“那怎么……生活啊?”不是我多嘴是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们俩靠她家里寄来的钱死扛了三个月,现在好了——这不,这盘带子刚出来,就有人请我们去唱了,我们俩现在都在一家四星级酒店的歌厅里唱,收入挺可观。”

“汉唐,你现在怎么样?”萧蓉关切地问。

“我嘛……不怎么样,瞎混,凑合活着呗!”我说——似乎只有这么说,把自个儿说得很惨,我心里头才能舒服一点。

“你别急,总会有机会的,你是真金子,迟早会发光的!”萧蓉在安慰我——她说得没错!

“汉唐,要不要我们去给那家饭店歌厅的经理说一说:让你来和我们一起唱?不过就是得唱特别流行的歌……”小杰问。

“不了,你们想着我,我就很知足了!”我说。

这时候,萧蓉瞅着我笑了——我不明白她在笑什么,她说:“汉唐,你的光头……长长了,上下左右全都长得一边长,你快去理理发吧。”

小杰说:“你现在这身挺到位挺精神的,这下就像个唱歌的了!”

面对他俩的问寒问暖,我有点受不了了,只想逃,就说:“你们俩赶快签一盘带给我,我不能在这儿待了,影响你们签名。”

给我签名,他俩想要推辞,但在我的坚持下,还是签了。

我掏钱出来,说是要买,萧蓉立马跟我急了!

我感觉自己是落荒而逃!

从人群里钻出,在去男生宿舍楼的路上经过小商店,小商店的旁边就是理发室,我站在路上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理发室里没啥人,一去我就理上了。

理发的伙计说:“你这是光头长长的……还剃光头吗?”

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回答:“不!”——心想:这样的光头,一辈子也只能理一次!

“那理啥头?”

“板寸!”

“好嘞!”

嗡嗡理发时,我一直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发现那小子表情阴郁、眉心紧促,但也目光炯炯、杀气腾腾!

罗马:你喝那么急干吗?这才刚开始

这天下午有课,下课后我和同宿舍的俩同学,一边议论着刚才授课老师的滑稽相一边朝着男生宿舍楼的方向走去,从小商店门前经过时我们正聊得热烈笑得开心,竟然没有认出从理发室里走出来直冲我们而来的男生是谁!

“胖子!我他妈的成了!”该“男生”走到我面前冲我大声地嚷嚷——我方才认出这是改变了装束和发型的汉唐,他说:“我跟中国最牛B的音像公司签约了!”

“是吗?我操!”尽管尚未搞清具体情况,但我已被来自于对方的狂喜的热浪席卷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好事说来就来?”

“来来来!你们先别急着走!”汉唐热情地招呼着另外两位同学,“进商店!一人拎上一捆啤酒到宿舍,今天我他妈头回领工资……”

于是乎,我们四个人一齐拥进了小商店,一人提着一捆啤酒出来了,眉飞色舞笑逐颜开地回了宿舍。这个酒,平时我们在宿舍也没少喝,一般都整最便宜的二锅头,啤酒不敢喝,因为喝不起,敞开了灌啤酒则是莫大的奢侈和幸福!

“胖子!你狗日的真是我的福星!你怎么就能想到上编辑部送稿子这一招呢?这么偏的招数你怎么就能想得出来?太牛B了!这一送——发表不发表倒不是太要紧——关键是让我认识了丁力!就是那个小丁编辑——这哥们儿可是我遇见的又一个知音!还是一个能够帮上忙的知音!就是他把我带到长城饭店一个国内顶级的音乐沙龙里去的,还力荐我上台演唱,这才引起了一些掌有实权的名家的注意,什么‘老爷子’、‘老太太’全都给我说好话,这时候又站出来一个牛B人——李东(你肯定听过他的歌),约我上他公司,送我一份合同……”

从商店到宿舍的路上,汉唐就开始跟个祥林嫂似的唠唠叨叨起来,到了宿舍放下啤酒,他先跑到水房洗了一把手,回到宿舍用我的毛巾将手擦干净,才从牛仔服的内兜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份签过的合同——我把这份合同仔细看过,才算对他这件从天而降的大好事了解清楚了,第一时间的感觉可用四个字来概括:真、不、容、易!他的奋斗历程,连我这个近距离的旁观者都看累了,何况是亲历者本人的感受呢?

宿舍里的人纷纷回来了,按照以往聚餐的老规矩:大家到食堂买饭时除了要买自己吃的那份饭菜还要多带一个凉菜回来,然后全都摆放在一起……这天晚上,汉唐特意用第一瓶啤酒专门敬我:“胖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感谢之类的肉麻话我就不说出来了,全都在这瓶酒里了,你随意,我干喽!”说完,他举瓶仰脖咕噜咕噜一口气全都喝干了,我也一口气喝了有半瓶。

一心想喝的人是拦不住的,气儿还没倒匀的汉唐又一口咬开了他的第二瓶:“来!哥们儿!这一瓶我敬大伙!我入住本宿舍后把大伙祸害得够戗,一来灵感就要号——承蒙各位担待!我干了!你们随意!”

这一瓶他灌下去,人就直接奔了厕所,我稍晚追出去,到了厕所,只见他正弯下腰站在臊气冲天的尿池边呕吐,不知这小子中午吃啥好东西了,吐得还挺多……我用手掌拍打着他的后背说:“你喝那么急干吗?这才刚开始……”

“高兴!今儿高兴,想喝……”他应了一声,又哇哇大吐起来。

一直吐到没的可吐了,我先扶他到隔壁的水房清洗了一下,再将他扶回宿舍,这时的他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乖:冲大伙点头微笑:“对不起,我不行了……你们喝!你们喝!”然后就吃力地爬上他睡的那张床,躺倒便睡,两分钟后小鼾即起。刚开始我们还觉得有点扫兴:主角如此之快地倒下了,主题如何继续?但很快我们就把他给忘了,大侃同学之间特有的话题。

到后来,有人喝得亢奋了,便开始唱歌——唱汉唐的歌——这正是他平时迫害我们的成果:听他自己唱多了,我们也就会唱了。一个人唱完了他的这一首,换一个人唱他的另一首,从独唱到二重唱,最后发展到合唱……歌声嘹亮,还引来了外宿舍的人,唱着歌就进来了,看见有酒,就赖着不走了……这时候,我感觉睡在上铺的他有了一点动静,就伸手拍了他一下,问他:“汉唐,听见了没有?”

毫无反应,我怕他醉死过去,就一步跨上梯子,伸头看他,只见仰面而躺的他,仍然紧闭双眼,嘴角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更像是狞笑),一颗晶莹闪亮的泪滴正从他的眼角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