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黄金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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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1)

庄岩:我不知道他在外面经历了什么

我不知道是否孤儿都生性如此——地瓜这孙子真他妈的挺狠挺绝的:大约一个月前,他怀揣他爷刚寄过来的两百块钱到“S大”去请罗马客,然后一去不回!他真不知道替别人考虑:就不怕我担心吗?起初我确曾担心过,怕他在诗人那儿喝多了,在返回的途中出点什么事,后来我就命令自己不许再担他的心,对待这个野惯了的孤儿要以狠对狠铁石心肠,否则你的心就担不完也别再想过安宁的生活了!直到成琳告诉我:说在“B工”看演出时碰见了他,我才知道他活得好好的,过得乐呵着呢!

今天是新年的元旦,他忽然回来了,像一条外出流浪的野狗,回来时已是新的一年。

我决意不理他,该干吗干吗!

从他像贼一样溜进宿舍的那一刻起,我也就抬头瞧过他一眼——那一眼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看到的是一具魂飞魄散的行尸走肉!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不知道他在外面经历了什么,但很显然: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从气色上便可瞧出:这段日子,他过得并不好甚至于很糟糕!

“老庄,我回来了,你干吗呢?”他在桌子对面坐下来问我。

“……”我确实不想答理他。

“今儿不是元旦吗?成琳没来找你啊?”

“我和罗胖子在‘B工’看老C的演唱会时碰见成琳了,你怎么不去呢?千载难逢的一台演出!”

“掐指一算我在罗胖子那儿也住了快有一个月了吧?这个月你过得如何?还是上课、看书,每天踢场球,一周跟成琳约会一到两次,通常都是她来找你——我提醒你呀,对成琳别放得太松了,我感觉她的课余文化生活可要比你丰富得多!那天有两个高头大马的老外陪着她看演出……”

我无言以对,令他备感无趣无聊,便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把水果刀玩耍,自己玩了一会儿,又继续骚扰我——

“老庄,你说我敢不敢拿这刀划我的手?”

我有点烦了,便信口胡说道:“敢!你有啥不敢的?我估摸着你连杀人都不在话下!”

“老庄,你真这样认为吗?”

我估计他是怯了,想自找台阶下,就借机欺负他一下:“既然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你要不敢你就是个孙子!”

说完之后,我继续伏案埋头攻读——我量他不敢!地瓜那点胆色我还不了解吗?中学打群架他从来都是跟在最后一个……

四周忽然变得很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大约三五分钟之后,是躺在上铺看书的一个同学忽然声音变态地惊叫起来:“血!血……庄岩!他出血啦!”

我猛然抬头定睛一瞧,只见汉唐一手持刀正朝自己另一只手的手面上吃力地划着,手面上已经有条红红的胖胖的鼻涕虫爬在那儿了!我一把抢夺过他手中的水果刀:“你……你他妈的有病啊?!走走走!赶紧去校医院!得了破伤风当心你小命没了!我给你爷可交代不起……”

我从门背后取了一条干毛巾将他那只流血的手紧紧地绑了起来,从抽屉中翻找出我的医疗证,拉起他就朝楼下跑。

在楼梯上,这孙子嘿嘿一笑,冒了一句:“放血的感觉挺好的——有一点点凉。”

汉唐:重要的是她在瞬间改变了我的决定

等我左手手面上的这条自己制造的伤疤完全愈合痒痒地被我揭掉已是在一个月以后——元月底,庄岩已经考完试放了假准备回到长安的家中去过年了。月中罗马来过一次,声称是来看望失恋的我是否还活着,结果看到了我手上的伤疤和新剃的光头。庄岩这才从罗马的口中得知我在“S大”短暂的情感经历并对我的自伤行为表示理解。他俩相约放假后一块回家,由罗马在“S大”订票。我是早就打定主意铁了心不回家的,所以他们不必考虑我。

走的那天,我坚持一定要送他俩,显得情致殷殷:我先把庄岩从“B大”送到“S大”罗马宿舍,然后再把他俩送到火车站,一直送上站台送上火车,就差眼泪汪汪地目送列车远去了——老实说,我坚持要送他俩的真实动机只是可以借此良机再去“S大”一游,一个月过去,我的元气有所恢复,有点想念“S大”的校园了——我在那里度过了多么令人难忘的一个月啊!

送走他俩,我还是回到“B大”庄岩的宿舍待着,准备独自度过这个寒假,庄岩走时将其全部菜票和现金都给了我,所以钱粮充足。之所以不想回家去过年,一是一事无成没心情,二是怕我爷爷不再放我出来了。这样独居的日子我刚过了一周,便有人重重地敲响了宿舍的门——开门竟是爷爷!令我大为震惊!原来是庄、罗二人受我所托回到长安的第二天就去我家探望他,将我在北京的真实情况向他讲明,他向庄岩问明地址并向单位请了假自己就跑来了。他之所以迫不急待地跑来,倒不完全是思孙心切,主要是为了向我传达一个重要消息(他认为的“好消息”):经过他千辛万苦地托人求人,我逃离数月的长安机械学院并未将我开除,甚至没有劝退,只是给了一个记大过的处分!

在这间空空荡荡的学生宿舍里,我的爷爷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将我说服了,答应跟他回去上学——其实他只是在最后关头用了一个极其有效的下跪动作!当爷爷的给亲孙子下跪——因为在此两天之中在我们爷孙之间充斥着大量诸如此类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煽情内容,所以这一段我不想多讲。我的生身父母在刚上初中的那年就死去了,幸亏他们死得早,让我并不觉得自己缺少得太多,我也从不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可怜的人,但是从小到大我的爷爷总是要把这些包袱强塞给我。

关于这一段我真的不想多说,我讨厌煽情,怕感动你们!

我先在口头上答应了爷爷,然后才来说服自己——我发现这并不困难:回去上学就回去上学吧!我一下感到解脱了轻松了!因为事情不顺带来的种种烦恼也在瞬间化为乌有!趋同从众总是比特立独行来得容易些啊!由此可见我在北京毕竟是在吃苦——现在终于可以结束了!

我终于心甘情愿地作出乖孙子样儿跟着爷爷来到了火车站,面对火车站口那倾吐不完的人流,我怔怔地想道:是谁说过“火车站这种地方没事儿不要随便来,一来准老来”的话?可不是这样吗?一周前我自告奋勇热情过分地来送庄岩和罗马,一周后我也该回家了——而且,性质与他俩截然不同!

可是,就在这一刻,我在出站口的人流之中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影!

只是一眼——一晃而过!第二眼再看,已不见踪迹。

那人是个姑娘,高高挑佻的个儿,背着一把吉他,很像是萧蓉!

但我不敢肯定……也许,是我的幻觉?是我的最后的北京在我眼中的一次回光返照?

是不是萧蓉忽然变得不重要了(就算是我又能怎么样呢),重要的是她在瞬间改变了我的决定!

我忽然想到:一回到长安的庸常生活中去,如此美好的姑娘以及她所代表的美好生活便转眼成空……连我在长安机械学院(“妓院”)的那次心灵的初恋,爱得都是北京女孩……还有我那已经变得相当迫切和强烈的歌手梦……一旦离开,转眼成空!我不能离开北京!

我擅自改变了决定,但还是把爷爷送上了车,我忽然在他面前表现得特乖特好,在座位上坐稳之后,非要给他剥个橘子,还说了一连串的好听话,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也是最想说的一句真话是:“爷爷,对不起!我不能跟您回去,我得留在北京当歌星,日后挣了大钱养活您!”说完,我狠着心就朝车下跑……

我确实是在跑!头也不回地一直跑出了火车站,站在出站口上,抬头仰望着对面一座快要竣工的大厦,我泪流满面无法自抑!

萧蓉:如果不立刻回到北京来我会发疯的

从火车站出站口走出来,来自于大兴安岭深处的我感觉北京吹的是和煦的春风!随着人流涌进地铁站,登上了一列西去地铁。

我还清楚地记得:我是一周前放的假回的家。我在我大兴安岭深处冰天雪地中炉火熊熊的温暖家中百无聊赖度日如年,熬到一周便再也熬不下去了,如果不立刻回到北京来我会发疯的!看看日历,我离开的欲望变得不可遏制,只好不顾一大家子人的不解和劝阻而强行动身——我必须要在旧历除夕之夜到来之前赶回北京,为的是和某人一起过年!而此刻当我双脚踏在北京的地面上,已是大年三十的下午了!站在地铁里,面对车窗反射出的自己,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满意:萧蓉啊萧蓉,原来你是一个敢作敢为敢当机立断的角色啊!

我感觉时间过去了好久,这列地铁才慢腾腾地到达西边,我在某站下了车,走到地面上来,准备转乘一路向北去的公交车——我此番长途跋涉的目的地是在“B大”那一带。我站在一个站牌下等车,发现街边一家国营副食店的门口煞是热闹,仔细一瞧,看明白了——哦,即便我忘记了今天是除夕的话街上的人也会提醒我:副食店门前支了一排桌子,上头摆放着好几脸盆内容不一的饺子馅,还有现成的饺子皮在卖,难怪挤了这么多人!和他一起包饺子,和别人一样的过年——这该是多好的一个年啊!如此一想我已热血沸腾!大步流星地奔了过去,奋不顾身地挤在一大帮主妇中间,一举抢购到三种饺子馅(我拿不准他喜欢哪一种)和一大包饺子皮,这要全都包成了饺子可够我们吃完这个年的!然后车来了,我急急火火地付钱也顾不上找零就朝回跑,在此一往一返的冲刺之中我一下子体会到了一个幸福的主妇才能够体会到的那种幸福!

我在“B大”门口下车时脸上还滚烫着!背上背着吉他、右手拖着行李、左手怀抱年货——我就是以这样一副形象,沿着“B大”墙外一条整洁的小街一往无前地向前走去,我已经记不得我这是第几次走在这条小街上了,反正已是轻车熟路备感亲切——就在上个月里,几乎整整一个月,我没事儿就朝这儿跑,顾不上复习功课考试也考得一团糟,但却心满意足心甘情愿,现在我又来了,是从大东北的森林里来……对我来说,这是一条幸福的小街!像我在家乡的林场上初中的时候看过的一部叫做《小街》的电影中的那条小街!

从百货大楼前经过,我只是出于下意识地朝其门口望了一眼并在一瞬间里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归心似箭,我刚刚抬腕看过一次手表,现在是大年三十下午五点来钟,竟然有人还坐在那儿卖唱!其周围的景象是:进出大楼的人明显要比平日里更多,但却没有一人驻足而听,人们采买了大包小包的年货,正行色匆匆而又兴致勃勃地赶着回家去过年!无人围观的结果令我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一眼看清了他——都到这会儿了,他还在低眉弹琴卖力地唱着……正是我要找的人!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泪眼蒙眬,他在我的眼中变得模糊起来……

我就在原地站着那样望着他,不知过去了多久——好像是在这首歌唱完之后,他才抬起头来,看见了我。

他慢慢站了起来,有点踉跄地来到我的面前:“你怎么……回来了?怎么不和家人一块过年呀?”

我哽咽着,费了好大劲才勉强说出话:“我……想和你过!”

他的眼圈红了,说:“那咱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