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黄金在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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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2)

与他并行在回家的路上,我还在哭着——这回是为了他脱口说出的“回家”二字。真实的情况是:我平生爱上的第一个男孩并没有接受我的爱,他还在信守着与那个跟他一同被“B大”开除的湖南籍女同学的誓约,这令我更加爱他!此番从家里跑回来跟他过年我就是想把自己完完全全地给他,现在,一直金口难开的他终于说出了“回家”二字,决不是随便说的,我能不为之动容吗?看我仍然在哭,他便将手从背后伸过来搂住我的肩头,搂得紧紧的——我不会记错:这是他头一回主动碰我。

在这条幸福小街的尽头,我靠在爱人的肩头,看见了暮色苍茫中蛋黄般的落日……

小杰:命运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进村——尤其是到家以后,萧蓉才平静下来,恢复了常态,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说:“瞧你这狗窝脏的!哪儿像个过年的样子!咱俩第一项任务——搞卫生;第二项任务——包饺子。”说完,她便率先动起手来,干起活来干脆利落的像个熟练的主妇,我也随之动手,房间太小东西太少,经不住两人动手齐收拾,转眼间就变得干干净净的了。

然后,我们一块去院子里的水龙头上洗了手,回来准备包饺子。

她问我:“有纯肉、韭黄、白菜三种馅,你喜欢哪一种?”

我回答:“都喜欢!”

她又问:“最喜欢哪种?咱们就先包哪种,然后一天换一个样儿。”

我如实相告:“那就先包纯肉馅的吧!我有些日子没见过肉了,先让我解解馋!”

她说:“好!那就先包纯肉馅的。”

开始动手包了。我其实不会包,但装作会的样子,硬着头皮上,我想:只要把那肉馅紧紧地捏在面皮儿里就行了吧?管它好看不好看呢,只要能吃到嘴里就成。我包的“饺子”果然很快遭到了萧蓉的嘲笑:“瞧你包的——一点形状都没有!还全都躺倒在地站不起来,你再瞧瞧我包的:像什么?”

我看出来了:“像元宝。”

“你一眼就看出来了?”

“对呀!你这都是跟谁学的?怎么包得这么好呢!”

“我奶奶!我打小跟她学起,加上我们东北人又爱吃饺子,所以动手实践的机会就多,越包手越巧,越包越好看……算了!你就别包了,我看你是赶鸭子上架,反正一时半会儿你也学不会。你干这个活儿去吧——去接一锅水来放在炉子上烧着,待会儿下饺子用。”

我取了锅走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上去接水,发现天已经全黑了,房东屋里灯火通明,电视放得很响,十有八九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包饺子呢吧?此时此刻,在中国大地的各个角落,家家户户都在包饺子吧?设想一下:如果萧蓉不来,我此刻在干什么?干什么都有可能,但肯定不会包饺子……这么一想,幸福的感觉便漾满全身,在黑暗和寒冷中接一锅自来水的时间太长了,我端着那锅水像逃也似的奔回到属于我的那一户光明与温暖之中!

我把那锅水放到炉子上烧着,坐下来陪她说话。她肯定酝酿了好一阵儿了,猛然将话锋一转,一语触及我俩关系存在的最大问题(也是唯一的问题):“小杰,你女朋友……有消息吗?没来封信或张明信片啥的给你拜个年?”

她拿捏得很准:我在早些时候曾给我的长沙女友写去过一封信,告诉她过年期间我想去长沙看她:找家便宜的旅社住着,然后偷偷地跟她见面。前两天我总算收到了她的回信,让我千万别去长沙并提出与我分手,他说他为我们的事在家人那里承受了太大的压力,还说她已经和别人好上了——是她所上高考补习班里的一名男生。

我收到此信后马上跑到街边的公用电话给她家里挂了一个长途,我千真万确地听到了她的声音——那喜食辣椒而变得略带沙哑的声音,冲我直喊:“我们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再考到北京去了!”接下来的两天,她那刺耳的喊声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但却并未感到悲伤,甚至还有一丝暗自窃喜——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断办法吗?没有了!实在没有了!命运怎么对我这么好啊?!崭新的一年即将到来,让萧蓉像雪国的天使一样从天而降,并为她的到来扫除掉一切障碍!现在我明白了:我在被“B大”开除之后滞留北京所吃的苦只是为了等待萧蓉的出现和到来,而我哪有本钱与资格在这样的女孩面前拿捏作态呢(此前我一直可笑地扮演着这样一个道貌岸然的角色)?只是因为自己生性不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主儿,现在好了——在情事上,宁可人家负我我不负人家,现在我又是一个人了!我又是我自己了!我又可以去爱了!萧蓉是无辜的,当我的事情了断之后,我不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再塞给她,就轻描淡写一言蔽之地对她说道:

“萧蓉,这一趟你来得正好!从现在起,我们两人之间不会再有任何人了。”

萧蓉并未表现出我想象中的激动或感动,平静如水地包着她的饺子,她说:

“今天以前也没别人呀!至少在我眼中是没有的,你应该对我的个性有所了解:我只知道我爱上了谁,我不管他身边有没有别的谁……你这儿有没有花生?有没有一块糖?都没有就拿个钢镚儿来,咱给它包进去,下到锅里——看谁最后吃着了?谁吃着谁新年就要行好运!不过,咱们俩嘛,谁行好运都是好——都是对方的好运!”

她这一席话说得我心里暖融融的,刚想借机对她抒抒情,门上却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着几声急切的叫喊:

“小杰!小杰!在家吗?过年喽!”

汉唐:屋内的景象让我即刻傻眼

屋里亮灯说明小杰准在,门开了,果然是他站在门口,见是我,便惊喜交加地嚷嚷起来:“汉唐!怎么是你呀?你也没有回家过年吗?太好了!太好了!快进来,进来……”

我闪身而入,屋内的景象却令我即刻傻眼——萧蓉在!

大过年的,除夕之夜,她怎么会在这儿呢?

我看见她时她正把小案板上包好的饺子朝着蒸汽直冒的锅里下,人也在蒸气中变得十分蒙眬,似乎更加美丽,见我进来,她也现出吃惊的表情(我们的反应竟是如此一致)!有点尴尬因而故作热情地说:

“汉唐……来了!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饺子刚包好,这不正下锅呢……你坐下来歇会儿,先暖和暖和,等着吃饺子吧!”

好在我并非空手而来:左手抓着一瓶红星牌二锅头酒,右手提着一包火腿肠、五香花生米、凉拌小菜之类的吃食——送走了爷爷,在从火车站返回的路上,是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年味儿叫我意识到今天是大年三十,并像一把抓住救命稻草似的马上想到了小杰,同是京城沦落人,我想他八成都在(回去干什么呢?),可以和他一起过年,我就在下车之后进了他经常在门口卖唱的那幢百货大楼,在拥挤的顾客之中采购到这些“年货”……刚才,在来的路上我还在想:开年之后我就没来找过小杰了,这一方面是由于自己被失恋打击得情绪低落,另一方面纯属于自己的小心眼:觉得那个录制“大学生校园歌手专辑”的好机会他抓住了而我没有……此时此刻,眼前的一幕告诉我:在过去的一个多月里,这个小屋里发生过一些新鲜的故事,我不得而知但也立即看出了一点端倪:在这一年的新年钟声里,萧蓉谢绝了我的求爱,声称她已经爱上别人了并非是在搪塞我,这丫头说的是实话……此刻,我呆立原地呆若木鸡,没有注意到是小杰还是萧蓉将我手中的“年货”接了过去,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安排到铁炉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这只烧蜂窝煤的破旧不堪的小铁炉所能制造出的热量是极其有限的——所以,肯定不是因为热,而是出于一个下意识的动作,我把头上那顶爷爷此番来北京给我买的一顶毛线帽顺手抹了下来,惹来小杰哈哈大笑:

“嘿!我说哥们儿,这么冷的天,你怎么剃一大秃瓢啊?”

我抬头正好注意到了萧蓉掠过我光头的目光——有点难以形容,但她一定看懂了我剃这个光头的寓意,眼望着她我也是下意识地发问道:

“萧蓉,下午你在火车站吧?”

萧蓉十分惊讶地回答:

“对呀!我今儿刚从家里赶回来呀,下午才到的!你怎么会知道?”

我又听明白了关键的一点——她是放假回了家又为他专程赶回来过年的!由于不想把话说得太过复杂,我就故作神秘地说:

“我什么不知道?”

萧蓉还是觉得奇怪:

“你当时也在火车站吗?哎,你怎么不回家过年呢?”

我含糊其辞道:

“不想回,没意思。”

这时候煮饺子的锅开了,萧蓉忙着盛饺子,小杰已把我带来的东西分装在几个碗里——转眼之间,小桌已经摆满,有点过年的样子了。倒酒的时候,小杰向着萧蓉口气温柔地征询道:

“过年了,你也喝点吧?”

萧蓉回答道:

“不喝,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喝白酒的。”

看来他俩没少在一块吃饭喝酒啊!此情此景看得我十分难受(公历年的除夕萧蓉还在跟我一人对饮葡萄酒),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一股邪劲,我忽然口气很硬地说:

“萧蓉,你装什么装呀?东北女孩哪有不会喝酒的?今晚你一定要喝必须得喝!小杰,啥话别说,给她倒满,倒少了我跟你急噢!”

“我喝!我喝!”萧蓉连声道,“我喝还不成吗?”

小杰这才把酒倒上。

我们为过年碰了第一杯酒,三人全都干了,萧蓉哈了半天气儿才恢复常态。

这顿“年夜饭”开始以后,我是喝得多吃得少,小杰是喝得少吃得多,萧蓉是喝得少吃得也少——这种情况被萧蓉看在眼里,她说:

“汉唐,你怎么光喝酒不吃东西呀?”

我说:

“谁说我不吃?我吃着呢。”

她说:

“你吃什么了?我就看见你吃了几颗花生米,赶紧趁热吃点饺子吧!尝尝我包的饺子,你看小杰都快吃了有一盘了。”

酒下得太快太急,我的舌头有点大了:

“你……你包的饺子,那我可得尝尝!”

我伸出筷子,有点困难地从盘子里夹起了一只饺子,全部送到嘴里,猛然咬了一口,结果——“哎哟”一声惨叫,牙被崩掉了半个!

唉!这就叫“无缘之人”——吃人一只饺子也要崩掉半个大牙啊!

“汉唐,你怎么啦?是牙疼吗?”萧蓉问。

“噢!我明白了:是那只幸运饺,被他吃着了。”小杰说。

“不错呀汉唐!你吃的头一个饺子就是幸运饺,今年你可要走好运了!”萧蓉的话令我哭笑不得。

我把这半拉牙连同口中的硬物吐了出来,吐出来才发现是一枚分币!这一吐可不要紧,我给吐上瘾了,呕吐欲一下被激发出来了!一吐便没完没了不可收拾,刚刚喝下去的酒全都给吐了出来……

萧蓉:要怪只怪老天爷捉弄人

从汉唐这名不速之客贸然闯入开始,我的心仿佛冻住了似的!我精心构思并努力营造出的两个人的年夜饭已经被破坏了!但于情于理我又不能生这名破坏者的气,要怪只怪老天爷捉弄人:怎么能让有着如此微妙关系的三个人在大年三十晚上的一顿年夜饭上相聚呢?——这是最善于编造的小说家也编造不出的情节吧?现在我突然看到了中止这一尴尬残局的希望——我必须赶紧将它紧抓在手:汉唐不是吐了嘛,我就趁此机会对小杰说:

“汉唐已经喝多了,你把他送回去休息吧。”

哪知率先作出反应的竟是汉唐本人,他一边涕泗交流地朝地上吐着一边含含混混地说:

“谁……谁喝多了?这不才……刚开始喝嘛!小杰还没怎么……喝呢!来,咱们……接着喝!”

小杰只好扶他坐下,说:

“行行行,那咱们就再喝一会儿,不过汉唐,你少喝点喝慢点。”

于是,两人重又喝上了——我的阴谋宣告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