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期刊杂志单向街002:先锋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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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而曾经,我们没有剧场 (1)

这张剧照是 2005年的,一个戏叫《如梦之梦》。

我要花多一点时间来谈这个戏,《如梦》是一个七个半小时的演出,观众坐在中间,戏是绕着他的四周在走,观众坐在可以旋转的椅子上,戏就是这么绕着他在走。

本来 2000年首演的时候是八个小时,五年之后压到了七个半小时,观众从下午两点坐进来看,四点钟会休息一次,六点钟吃晚饭,七点半又开始了,九点休息 15分钟,看到十一点才结束,各位可能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么一张票要 3000多块(新台币)才可以(800块人民币)。

就这样,还得提前两个月订票。

这个戏是在国家剧院的舞台上演,观众也上台,因为只有在舞台上我才可以做出这么一个环形的架构,很庞大的作品,需要 30多个演员,400多个角色,横跨整个从台北到欧洲到上海的长时间历史跨度。

这张剧照只是让大家了解一下台湾的剧场到了什么地步,因为这张剧照,我想不管在纽约,在伦敦,或者是任何一个世界最先进的剧场,我们台湾的剧场都处于一个相当成熟的状态。

回忆 20多年前,我们“表演工作坊”刚开始的时候,第一部作品叫《那一夜,我们说相声》,有人说真的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个戏,因为它是用相声来对相声进行记录的话剧,因为相声在台湾忽然之间死亡了。

我当年刚刚从美国拿了学位回到台湾,就想做一个戏,关于我所看到的快速经济发展所造成的传统的没落,而且有时候是一夜之间,一些你曾经喜欢,或者你熟悉的东西就不见了,像北京前一些年这一点也很让人震惊,大批房子上写着拆字,就是那种感觉。

当然不只是拆掉一栋房子,它拆掉多少的回忆和生活方式,说不定是永远拿不回来了,在这些失去之中我们得到了什么?而对于这些失去的一切,我们要如何面对?这个就是《那一夜,我们说相声》,就是想借用相声的形式来说明的一件事情。

演出之后产生了我们完全想不到的效果。

当时我们演出希望就是寻找一个空间就可以,能有个 100多观众。

我们花了七个月来做创作,想大概没什么人在乎我们这个严肃的题目,大概不是一个适合大众看的作品,尤其相声在突然之间死亡也没有人在乎。

结果一演再演,观众没有看过这样的戏,也没有听过这样的相声,因为我们是假装自己回到过去,编了六个相声段子,在不同的时代,有 1960年代的一段,有 1940年代抗战的时候一段,五四时期,乃至于回到清朝末年……每一个时代我们编了一个符合那个时代的相声,当然是我们编的,它是伪装,看起来像是……这么一个作品以前真的没有看过,不知道要称为什么,是剧场,还是相声,还是相声剧,还是剧场相声,不知道。

这个系列现在已经是我们一个相当著名的表演系列,我们后面又做了很多不同的“这一夜”,千禧夜,我们在北京也演过,乃至于我们去年做的一个新的叫做《这一夜,我们用英文说相声》,还有三位女生来说相声,其中一位台湾综艺界的大姐大,叫芳芳,她从退休的状态又回来演出,非常精彩,我们也想让这个戏到北京来演,第一次纯粹有女人来说相声。

“那一夜”系列一炮而红,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每天现场的爆满和一再加演,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还有国外媒体来采访,他们也觉得这个现象太奇怪了。

后来我们还出了录音带,我当年在“爱地亚”咖啡店的一个好朋友吴楚楚,后来改行做唱片公司的老板,叫飞碟唱片,他们就出了两卷实况录音带,想不到一卖就卖了 100万套,都是正版。

他告诉我,很抱歉因为盗版有五倍!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数字,因为台湾当时就只有 2000万人。

那几年,你在台湾的大街小巷,任何时候都能听到《那一夜,我们说相声》的声音。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预料到这件事,没有期待这件事,所以当它发生的时候我也只能说这个真奇怪。

下一步怎么走,反而是很难的,因为我们突然一个艺术作品好到进入了大众娱乐跟流行的场域里面去,这是很奇怪的一个事情,这么一出戏就让民众对剧场产生了巨大的兴趣,大家都在看着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第二年,也就是 1986年 3月,我们给观众的答案就是《暗恋桃花源》。

20年前,一切都很简陋,简单的道具,一张病床,衣架,一个门,云之凡坐在一个最简单的折叠椅上,这个蛮说明我们当年的风格。

如果现在你再看这出戏的话,你就会发现其实差不多,《暗恋桃花源》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个戏,但就是这么不简单,因为它内部的装置非常的精准,于是这个戏没有外在的华丽,却有一种内在的精致,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内在的华丽。

剧照中两位主角江滨柳跟云之凡老年见面,金士杰我相信大家很熟悉这位演员,他是我们台湾最优秀的舞台剧演员,又演了很多电视剧。

我老婆丁乃竺你们大概很少看到她,因为在《暗恋桃花源》之后她并没有出现过,她是属于球队里面你需要她打哪个位置,她就打哪个位置,某一次我们缺演员,她就上场,之后我们缺制作人,她就一直是我们的制作人,她就不再演戏了。

丁乃竺的云之凡并没有一个广泛流传的录像,但当年在现场看过的人是非常难忘的,因为这个角色里有她的创作,最后在病房的戏,也是由她的嘴里讲出所有原始的台词。

《暗恋桃花源》非常成功,它的成功甚至超过《那一夜》,我想当时 1986年台湾正在经历一个前所未有的创意潮,我在剧场做我的作品,《那一夜》,《暗恋桃花源》,还有很多我的学生在做的作品。

另外,像侯孝贤、杨德昌在拍电影,而且我们是互通的。

有一次我们在拍戏的时候,侯孝贤就来了,没事,就坐在那边看,我没有时间给他讲完他就走;他的现场我也去过,有时候我到台中,离台北大概两个半小时车程,我自己开车,他们在那边拍戏我就去探班,带一点饮料,大家很高兴,本来打算只待半个小时,后来就看下去了,然后跟他们剧组就住下了,当天就住在台中,第二天演出在台中,三天就看着他们拍戏,然后才回家。

就是这样子一种关系,我们到了现场就好像自己人一样,所以如果仔细研究 1980年代的台湾电影,你会发现它跟剧场,尤其是表演的密切关系。

不说别的,《暗恋桃花源》里面的顺子,当年顺子这个角色他的名字就叫尤安顺,他就是侯孝贤早期很多部电影里的男主角,《恐怖分子》这部电影,《童年往事》里都有他。

杨德昌的三位男主角,一个是李立群,一个是金士杰,一个是顾宝明,他们也是《暗恋桃花源》的三个男主角,你说巧不巧?再对照一下拍摄时间,它是 1986年拍的,也就是他看完了《暗恋桃花源》,我们是三月演出,他是在年底拍的,所以这些你说是巧合吗?我是当事人,我可以告诉你,当时完全不是巧合,杨导就是随时在我们现场出现的,他开始认识这些演员,跟他们熟悉以后,他就觉得方便了就可以请他们来拍电影。

这都是些内部故事,但是你如果喜爱台湾 1980年代的时候,你会发现这里面的联系是很多的。

另外还有一张关于《暗恋桃花源》的海报,也是反映我们当年台湾的创意,设计师叫刘凯,如果你收集台湾剧场或者电影海报,你会发现很多作品都是他做的,包括一系列的侯孝贤的海报,还有我刚刚提到的《童年往事》,都是他做的。

但他们都是看了《暗恋桃花源》这张海报才开始找刘凯。

当时因为技术的原因,没有电脑修图,他是用复印机,在复印机里面抽来抽去才做出来金士杰扭曲身体的特别效果。

在台湾的平面设计师里面,这张海报到现在还是一个传奇,大家觉得这个太牛了。

后来《暗恋》终于在 1992年拍成电影,由林青霞主演,杜可风摄影,张树平做美术跟服装。

杜可风和我是在“爱地亚”认识的好朋友,澳洲人,当时我是玩音乐的,根本就跟剧场有关,他还没有碰过摄影机,一直到后来合作。

《暗恋》的电影得到非常多的奖,东京影展,柏林展,柏林展那一年李安的《喜宴》拿到金熊奖,我的《暗恋》在另外一个单元拿到最佳影片奖;在新加坡也得了很多奖。

但我觉得可能最重要的还不是它得了什么奖,而是它曾经有一个拷贝在 1992年底参加了在桂林的“金鸡百花奖”,它是一个影展的放映,那个拷贝就留在大陆了,由于海关的关系就没有出去,非常多的人后来就是看到那个拷贝,因为我们也管不了怎么放映,它后来怎么去被人家变成盗版,我们完全不能过问,也不知道,但是我陆续听到各种故事,包括后来《暗恋桃花源》来大陆演出,又听到很多的故事,关于谁谁谁又看到当年的电影版,说对它的印象很深。

所以很多事情都是无意之间发生的,我们来参加电影展,也不知道这个拷贝会因为海关而带不走,反而后来在大陆做了很多普及,1990年代非常多的人看到这个版本。

后来,1994年我也拍了第二部电影《飞侠阿达》,也是在世界各地影展都有放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