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罗的果真没有食言,没过几天,就给马书记打了一个电话,说第二天他和管后勤的薛总经理,代表学院要来贺家湾村看地。马书记接到电话,又十万火急地把贺端阳叫到乡上交代了一通。贺端阳从乡上回来,又火烧眉毛似的找到贺劲松,对他说:“快快快,到信用社取两万元钱回来!”贺劲松一听贺端阳开口就要这么多钱,有些不放心的样子,问:“取两万块钱做啥子?”贺端阳说:“职业技术学院的罗经理来电话了,明天他和那个姓薛的总经理,要来我们村里看地。马书记说,贺家湾能不能找到希望,走出困境,成败在此一举!又说姓薛的总经理可不像那个姓罗的,是个拍板的人,所以叫我们不要小家子气,有舍才有得,并且要搞就一次搞定!”
贺劲松听完,又问贺端阳:“两万元是全部给姓薛的一个人,还是和姓罗的一人一万元?”贺端阳说:“全部给姓薛的!”贺劲松又问:“那姓罗的呢?”贺端阳说:“姓罗的上次已经给了5000元,我想这次就算了……”贺劲松没等贺端阳说完,便急忙说:“不妥不妥!两个人是一起来的,你给一个,不给一个,让姓罗的晓得了,不更得罪人了?要依我说,要给都要给,姓罗的不说给一万块,至少也要给5000块意思意思一下!”说完又说,“姓罗的虽然做不了主,可要是他在姓薛的面前下烂药,打破锣,俗话说十个说客当不到一个戳客,要是把事情整黄了怎么办?”
贺端阳听后,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说:“狗日的,八字还没一撇,光塞黑窟窿的钱,就用出去了几万!我们好不容易才瞒着乡政府,收点计划生育罚款呢!”贺劲松便劝他说:“我们这是在求人,现在而今眼目下,哪有不花钱就能把事办成的?你也不要顾惜花了这点钱,舍得孩子才套得住狼!如果地租不出去,放到那儿长草,别的不说,光你那耳朵听大伙儿的骂声,都要听起茧巴!”贺端阳又沉默了半晌,才像是下了狠心,说:“那就按你说的办,取两万五回来。龟儿子,就当我们被贼偷了!”说完又说,“你快去快回,我还要去落实菌子和木耳这些土特产的事,马书记说多多益善,他们带回去也好送人!还要安排人把地里的杂草大概除一下。就像大姑娘嫁人,把脸上的杂毛去干净了,看起来也光鲜些!”
贺劲松听了这话笑了一笑,说:“那叫‘开脸’!这样说起来,村委会办公室也得开一下脸,看了地,难道不叫他们到村委会办公室去坐一坐?”贺端阳说:“你提醒得对,我马上去安排!”说着正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又回头对贺劲松说,“你顺便买点好茶叶回来!”说完这才急匆匆地走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贺端阳便给马书记打电话,问需不需要他到乡上去迎接薛总经理一行?马书记回答说迎接有他,就不必去了,只叫贺端阳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帖,把开水烧好,把茶泡起,各人耐心地在村委会喝自己的茶,客人一到乡上,他就立即给他打电话。贺端阳一听马书记叫自己喝茶,便说:“马书记,我哪里还有那个闲心情喝茶?不瞒你说,昨晚上我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欠着呢!”马书记说:“是不是想老婆了?你这个年龄我知道,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婆娘不在身边,没法做那活儿,日子是有些不好受。那没有办法,只有你自己解决了!”
贺端阳说:“马书记,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为今天这事睡不着!一会儿紧张,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期待,一会儿又担心搞黄了……”马书记没等贺端阳继续说下去,便打断他的话问:“怎么会担心搞黄了,是不是还有什么准备工作没做好?”贺端阳说:“也没啥准备工作没做好,就是心里有些像驼背睡觉——两头不踏实……”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改了口说,“要说准备工作,该落实的都按照你的指示落实了,只是还有一件事没有做好。”马书记忙问:“什么事?”贺端阳说:“昨天我叫贺劲松去乡上那几家小超市买茶叶,一定要拣最好的买。贺劲松果然买了一盒西湖龙井回来。虽说是名茶,只是茶叶盒子上既无生产日期,也无生产厂家,包装也很粗糙,我怀疑是冒牌货……”
贺端阳还没讲完,马书记就叫了起来,说:“乡上超市有几样东西是真的?那肯定是假货无疑,千万不能给客人喝那样的茶!”贺端阳说:“就是,我也这样想!可现在派人到城里去买又来不及了,怎么办?”马书记过了一会儿才说:“等会儿我下来时,给你们带一罐巴山雀舌来。我这茶叶虽然不好,却也过得去!真是的,屎胀了才挖茅坑,也不早点说一声!”贺端阳听说马书记带茶叶下来,一时高兴,也没心思理会马书记的埋怨,便对着话筒说了好几个谢谢。
和马书记通完电话,贺端阳心里踏实了许多,吃了早饭,便披衣出门,往村委会办公室走去了。一边走,嘴里一边吹着口哨。几只黄莺不甘寂寞,从树丛里跳出来,一边在贺端阳头上盘旋,一边也亮开歌喉鸣唱,似是想和他媲美似的。地面氤氲着一层水蒸气,淡蓝色,半似轻烟,半如薄纱,空气和风给人送来一种大自然特有的清新的气息,让人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贺端阳的心情益发好了起来,觉得兆头不错,贺家湾的历史,大约就要真的被刷新了!
怀着喜悦的心情,贺端阳来到村委会,刚把大门打开,贺劲松和贺勇便一人扛了一只纸箱走进来,身后跟着一群人,一进门便笑着对贺端阳叫:“书记这么早就来等着了?”贺端阳知道贺劲松和贺勇扛的是从村民家里买来的干菌子和木耳,便对众人问:“你们这是给贺会计和贺勇当保镖呀?”众人急忙说:“不是不是!”贺端阳说:“那你们不干你们的活,跟来做啥?”众人听了这话,就互相瞅着“嘿嘿”地笑一阵,半晌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们来看看那地租得起啥价。”说完又对贺端阳问,“贺支书,你说我们那地能租多少钱一亩?”
贺端阳说:“钱在人家的口袋里,我怎么晓得他们肯出多少钱?”众人说:“反正我们先前有个标准!”贺端阳说:“先前的标准是先前的标准,过时的皇历翻不得了!”众人说:“怎么翻不得?那地是明摆着的,一年种两季,大春一季少说也要收一千多斤粮食,小春一季少说也要产八百多斤,还有小杂粮。现在粮食是个啥价?只要稍微懂点算术的人,都晓得一亩土地该给多少租金!”
贺端阳说:“你有七算,人家也有八算,只怕人家不会跟你这样算账了!”众人说:“怎么不这样算,九环制药公司租我们这地,不是这样算的吗?”贺端阳说:“那时是老百姓不愿把土地租出去,你们中间不是还有人去拦过人家的推土机吗?人家是在求我们,现在情况不同了,县上出了招商政策以后,到处都在磕头作揖地招商,听说公路沿线有人四五百块一亩,也在往外租地呢!”
众人听了这话,立即七嘴八舌地叫了起来:“啥,四五百块钱也租?”贺端阳说:“要不然制药公司为啥要搬?就是人家那里的租金差不多要比我们便宜一半呢!”众人听了又叹道:“便宜一半,那不当白送了?”说完又说,“那可不行,如果也给我们四五百块一亩,我们的地宁可不租。”贺端阳说:“问题是你不租,有的是人愿意租呢!所以马书记一再叮嘱我们,千万不要只算土地租金的账,还要算今后在土地上打工的收入。他们来把土地租走了,总不能带人来种菜,种菜还得靠你们,你们要算这部分劳动的钱!”说完又说,“马书记还对我说,我们这地不在公路边上,又不具备优势条件,只要人家愿意租就不错了!”
众人一听,心想果然是这样,于是有人改了口说:“也是这个道理,现在租金少一点也没有关系,先把他们套进来再说,今后别的地价涨了,我不相信他们不涨!”可是一些人还是坚持原来的观点,说:“说得轻巧,白纸写成了黑字,到时怎么涨?那还是要租得合适!”一些人也说:“就是!就是!该怎么租就怎么租,我们喊还是要喊高些,反正叫的是价,还的是钱嘛!”
贺劲松见大家议论纷纷,各说各的道理,想了一下,便说:“好了,好了,人还没来,大家说那么多做啥子?你们放心,难道贺支书和我们心里就没有一只打米碗?哪个和钱又有仇,不想多得一点?我们还巴不得一亩地租它个几千块,可是这行吗?”
众人听了贺劲松这话,不再说这事了。可没过一会儿,有人又想起了另外的话题,又对贺端阳说:“钱多钱少都是小事,关键是要兑现!贺支书你给他们说说,能不能像九环制药公司那样,订协议时就先付我们几年的租金?”众人一听这话,又都附和了起来:“对对对,多得不如少得,少得不如现得,叫他们先付租金!”贺端阳说:“我也巴不得他们把所有的钱都给我们呢,可风还在哪里吹?八字还没一撇,就想用钱了,你们哪辈子用过钱的?”众人一听这话,都咧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我们把话说到前头嘛!”
说了一阵话,看看时间已经不早,有人见客人还没来,便又对贺端阳问:“怎么还没来,会不会不来了?”贺端阳听了这话,便盯了那人说:“你那嘴巴是啥嘴巴,怎么就不会说点好听的话?”众人也说:“就是,就是,莫做乌鸦嘴,说了的事,人家怎么会不来?”可说完这话后,却又对贺端阳说,“不过贺支书最好还是打电话问问马书记,看他们是不是已经到了乡上?”贺端阳说:“到了乡上,马书记自然会打电话告诉我的,你们着啥急……”
话音未落,贺端阳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尖锐地响了起来。众人一听,立即紧张了。贺端阳掏出手机一看,真是马书记打来的,心也不由得有几分紧张起来,急忙打开手机,不等电话里马书记说什么,便冲话筒大声说:“来了,马书记……”
贺端阳电话里声音还没落,便听见马书记在另一端说:“什么来了?雪地里的麻雀——没影的事!我告诉你,人家要下午才来,你现在安安心心地回去吃你的午饭!”贺端阳一听这话,顿时有几分泄气,便说:“下午?下午啥时候?”马书记说:“他们也没有告诉我时候,我也不会猜,知道他们下午什么时候来?吃了午饭,你还是在村办公室耐心等候吧,有消息我会通知你!”说完挂了电话。众人听说客人要下午才来,这才“哄”的一声散了。
吃过午饭,贺端阳便又到村委会办公室来等,那些村民白等了一个上午,渐渐地失去了热情,吃过午饭没再来村委会办公室。除了屋顶上几只麻雀不知因为发生了什么事,在激烈地争吵以外,村委会办公室一时显得十分寂静。贺端阳昨晚上没睡好觉,上午又在众人的吵吵嚷嚷中过了几个小时,这时觉得有些疲倦,渐渐有了睡意,便过去掩了门,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酣睡之中,见一辆轿车忽地来了,从车上走下两人,一人正是已经见过面的市职业技术学院姓罗的经理,一人国字脸,身材瘦长,翘鼻梁,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正盯着自己微微发笑。贺端阳便知这人一定是薛总经理无疑,于是一边拍手一边喊叫起来:“欢迎!欢迎!”喊声刚落,薛总经理的轿车旁忽地冒出许多贺家湾的村民,也跟着一边拍手,一边整齐地叫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那薛总经理一边朝村民挥手,一边喊道:“同志们好,同志们辛苦了!”喊完就过来和村民握手。握到贺端阳面前,贺端阳刚要去抓他的手时,那薛总却如一股轻烟,不见了。贺端阳急喊:“薛总!薛总!”正要四处找时,桌子上的手机一阵锐叫,像是抗议什么似的。贺端阳一个激灵醒过来,抓过手机,睡眼蒙眬扫了一眼号码,急忙抓过来便大声叫了起来:“马书记,来了……”
话音未落,马书记便在电话里气愤地骂了起来:“来了,三魂七魄,你等着吧!”贺端阳一听,有些摸不着头脑,忙问:“怎么了,马书记?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薛总来了!”马书记说:“做你的黄粱美梦吧,人家回去了,这阵都怕要拢城里了!”
听见这话,贺端阳头脑里像是被人击了一棒似的,响起了鸽哨的声音,马上又对着话筒大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马书记?说得好好的为啥不来了?”马书记说:“为啥不来?你各人去问你们那条路吧!人家的宝马差点陷进你们那条土路上出不来!薛总经理一生气,说都什么时代了,还是这样的交通,还谈什么发展?说完就让司机掉头回去了!还说你们那地,就是白送他,他也不会要了!”
贺端阳一听这话,立即像是痴呆了一般,目瞪口呆地望着对面墙壁,不知该说什么好了。过了半天,方才想起应该再问问马书记,这事还有没有挽救的希望?便又对着话筒“喂”了几声,马书记却是已经挂了机。贺端阳便知已是七月十四烧笋壳——没了纸(指)望,禁不住发出一声长叹,无奈地盖上手机,眼睛无神地望着窗外,浑身却是如患了大病一般酸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