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里的药材还没挖完,“脏兮兮”等人果然就开始搬家。村民一见,便拦住他们问:“你们这是往哪里搬?”“脏兮兮”说:“往搬的那个地方搬!”村民又问:“你们搬走了哪个又来?”“脏兮兮”说:“没人来了,一辈子也没人来了!”村民一听这话,就叫了起来,说:“难道你们不租我们的地了?真的不租我们的地了,那你们把给我们推了的地还成原来的样子,要不我们找哪个赔损失?”说着就爬到车厢里,将车上的东西往下扔。“脏兮兮”被村民缠得脱不了身,只得叫着说:“冬瓜奈不何扯藤藤,你们想知道原因,去问你们支书好了,把我围到干什么?”
众人一听这话,果然又一齐去把贺端阳围住了,不等贺端阳开口,就七嘴八舌地说:“怎么就要搬走了,不是说的30年吗?”“当初我不愿意把土地拿出来,干部今也来动员,明也来动员,说得尿花水流,我才动了心,把土地拿了出来。可现在要搬走,不是耍我们老百姓吗?”“不种了可以,但要把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贺端阳知道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因此只管紧闭嘴唇,板着脸领受大家的指责。众人见他一言不发,更认为他心里一定有鬼,因此说出的话也便越来越难听了:“贺春乾虽说贪了一点,可他却把项目引进来,让大伙儿也享受了几年好处,可这届干部不但没引进项目,连贺春乾引进的项目都保不住,干啥吃的?”听了这话,有人更说:“是不是现在的干部吃不到那百分之十了,就把人家赶了?”一片议论声中,不知是哪家的癞皮狗也跑来凑热闹,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嗅着人的鞋尖,有人便朝它的肚子上踢了一脚,骂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连家也守不好,喂你做啥子?还不快滚!”癞皮狗“噢”地叫了一声,钻出人群,夹着尾巴逃走了。
贺端阳知道那些人的话是在指桑骂槐,这时实在忍不住了,突然爆发了出来,铁青着面孔冲众人大叫了一声:“住嘴!”然后不等众人再说什么,便一口气说道:“谁是狗,啊?谁想贪了,啊?嘴巴干净一点,要说横话我也一样说得出来!难道我想让他们搬走?难道我不是贺家湾人?他们不搬走,我一家四口人,不用操一点心,出一点力,每年都能领到三四千块钱的土地租金,谁会跟钱过不去?你们以为我没有争取?我求爹爹,告奶奶,嘴巴都磨起茧巴了,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有啥法?”众人一听这话,便不再指责贺端阳了,而是又纷纷问:“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总晓得一些原因的?”贺端阳被众人逼到了墙角,只好将马书记那天说的话给众人说了一遍。
大家一听是乡上要九环制药公司搬走的,气又不打一处来,便又纷纷骂起马书记和乡上的人不是东西来。骂着骂着,有人喊了一声:“在这里骂有啥用?不如一起到乡上找姓马的!”大伙一听,便也跟着喊道:“对,找姓马的赔我们损失去!”一边喊,一边转过身,齐刷刷地便要往乡上去。
贺端阳因为中药材种植基地搬迁和林业看管费的事,心里已经对马书记有了疙瘩,加上在村办公室听了贺劲松一席话,更对他没一丝好感了,巴不得天天都有人去找姓马的麻烦才好。可又一想要是姓马的怪罪下来,自己也会吃不了兜着走,踌躇了半晌,对大家喝道:“都给我站住!”众人一听这话,又都回过了头,看着他问:“你不让我们去找,你有啥主意?”贺端阳咽了一口唾液说:“离了胡萝卜就办不成席了?离了张屠户就要吃混毛猪了?他要走就让他走呗,有啥不得了的?”众人说:“那谁赔我们损失?”贺端阳说:“世界上就没有其他企业了?马书记说了,乡上正在大力招商,只要招到了项目,马上就安排在我们贺家湾!你们现在到乡上去闹,要是马书记生了气,今后即使有了项目,也不往贺家湾放,岂不是割卵子敬神,人也得罪了,神也玷污了?”说完又说,“说不定新来的老板,租金还会比他九环制药公司给得更高呢!”众人听了这话,脸上虽然还是挂着怀疑的神情,可想想确实又有些道理,便说:“好嘛,既然你这样说,我们就相信你嘛!”说完,这才将信将疑地散了。
贺端阳只是为了不让贺家湾的村民到乡上去闹事,才说出那番话的。其实他心里十分明白,招商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事,尤其是像他们这样的落后地区,没有哪个商家在那儿等着你招手。因此他对重新引进项目,来填补九环制药公司搬走后的空缺,没抱任何希望。但马书记又不让他把地重新分下去,这就让贺端阳作了难,觉得那地不分,随时都像一个炸药桶。眼目下九环制药公司才搬迁不久,村民心里都还抱着一线希望,可随着那地里的野草不断长高,村民心里的希望渐渐熄灭,如果还引不来项目,自己还能用什么理由去抚平群众不满的情绪呢?
然而,就在贺端阳为那1000亩土地焦头烂额的时候,事情竟真的按着马书记所说的那样,现出了曙光。这天,贺端阳装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一看,竟然是马书记打来的。这可是从没有的事,过去马书记有什么事,也是通过王主任给他们打的电话。贺端阳以为马书记就要召开听证会了,心里不高兴,也没接,就让电话铃一声一声地响下去。响了八九遍时,那铃声才像不耐烦似的停了下来,贺端阳把手机又装进了裤子口袋里。可没过一会儿,那手机又响了起来,贺端阳掏出一看,仍是马书记的。贺端阳这次不可能不接了,可他仍然是等到铃声响到第六遍的时候,这才打开“喂”了一声。还没“喂”完,便听见马书记在电话里骂了起来:“贺端阳你干什么去了,啊?大白天的,哪儿和你老婆扯不开了,不接我电话?”
贺端阳一听这话,立即说:“对不起,对不起,我刚才屎胀忙了,蹲到茅坑上半天又拉不出来……”马书记没等他再往下说,便打断了他的话说:“我管你拉不拉得出来,你立即给我到乡上来!如果不来,误了好事你各人负责!”贺端阳一听,又立即问:“有啥子好事,马书记?”马书记没回答他,却仍是用了十万火急的命令语气说:“限你一个小时到我办公室!”说完挂了电话。贺端阳虽然不明白马书记会有什么事找他,却听出不是为听证会的事,放下电话,果然“咚咚”地往乡上跑去了。
贺端阳只用了五十分钟,就赶到了乡政府,马书记果然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他了。坐在马书记办公室里的还有板桥村的宋支书,两个人大概都等了很久了,一见他来了,便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宋支书道:“贺支书可来了!”贺端阳没看他,只对着马书记说道:“我没迟到吧,马书记?”马书记也没看他,只说:“我以为你被屎尿憋死了呢!”贺端阳听了,也没心思开玩笑,只看着马书记问:“有啥事,马书记?”
马书记这才回过头,只看着贺端阳说:“你先谢谢宋支书再说!”贺端阳一下蒙了,嘴里嚅嗫着:“谢、谢啥……”马书记说:“宋支书今天向乡上提供了一条重要的招商信息,人家辛辛苦苦收集到的信息,又亲自到乡上来汇报,本该首先让他们去争取的,但我想到了你们!这项目如果能够争取成功,放到你们那1000亩土地上最合适不过了!宋支书高风亮节,经过我一番劝说,人家二话不说,就把这个项目的机会让给了你,你说该不该谢他?”贺端阳一听这话,喜得转过身子,就朝宋支书施了一礼,口里喊道:“谢谢宋大哥了!谢谢宋大哥了!”
宋支书是全乡村支书中年龄最大的,比贺劲松的年龄还要大五岁,当村支书的时间比有些村支书的年龄还长,因此其他村的村支书都尊称他为“大哥”。这是一个传统型的村干部,办事公正廉洁,热心为大伙办事,因此在村里很受尊敬。但有一个缺点,在接受外面新鲜事物方面,常常显得很迟钝。尤其是对乡上布置下去的一些显现政绩的花架子工程,吼天吼地地骂娘不说,如果哪个乡干部要去催他,则会被骂得个狗血淋头。但是对于那些有关生产和群众生活的务实的中心工作,只要乡上一布置下去,不管有没有乡干部去检查、指导和督促,常常都是完成在全乡的前头。因此,乡上对他是又恨,又爱,又气,又痛,又拿他没办法。好在板桥村和贺家湾一样,是全乡的夹皮沟,除了乡上领导以外,从没有县上领导去踩过脚印,因此乡上也没怎么管他,派的包村干部,只是起个通信员的作用,其他便任其发展了。
见贺端阳向自己施礼,宋支书便说:“光行个礼就算谢了?”贺端阳听见,便说:“如果招商成功,宋大哥需要割我身上的肉,我就一定把肉割下来给宋大哥下酒!只是不晓得宋大哥说的是啥项目?”宋支书听完,眼睛就落到了马书记身上。马书记说:“宋支书你就给贺支书说说!”
宋支书听后,这才说:“说来这事也是豌豆滚进磨眼里——遇了缘!今天中午我们村里范德元,不是办60大寿的寿酒么?这老范有个外甥叫罗明刚,在我们市里的职业技术学院后勤集团当经理,多年没来看过他老舅了,今天借这个机会也来给老舅祝寿,老范便把我请去做陪客。吃饭的时候,老范那外甥对我夸起乡下的蔬菜好吃,没污染,新鲜,我说:‘可不是吗,乡下就这点好!’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老范那外甥就给我说起了他们学院正在四处看地!我问他学校看地做啥?他说现在市场上卖的蔬菜,不是农药残留就是化肥超标,让人很不放心,学院就想用建学生实习基地的名义,到乡下租个几百亩到一两千亩地,自己种植蔬菜,让全校师生都吃上放心的绿色蔬菜。我急忙问他租到了没有?他说还没有,正在到处看呢!我一听这话,觉得这个消息很重要,放下碗我便到乡上给马书记汇报了!”
宋支书说完,马书记便看着贺端阳说:“怎么样?种植蔬菜,你们那1000亩地不是正适应吗?”贺端阳说:“那是的,那是的,只是不晓得人家愿不愿来……”马书记说:“叫你来,不就是商量去和人家谈吗?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知有多少人在盯着这个机会呢!既然获得了这个信息,我们就应该紧紧抓住不放!抓而不紧,等于不抓,我刚才听了宋支书的话,就想亲自去把那罗经理接到乡上来,可宋支书说那外甥吃过饭,已经回学院去了。既然他已经走了,明天我、你,还把宋支书村里那个老范带上,杀到市职业技术学院去找他那罗经理。那姓罗的是学院后勤集团经理,吃菜这一揽子事又归他管,说不定我们一说,事情就成了呢!”
贺端阳听马书记这一说,觉得也有道理,心里便激动了起来。又听马书记要亲自去,更是高兴了,心想,既然马书记都这么重视,自己怎么还能前怕狼后怕虎的?于是挥了一下拳头说:“马书记你说得对,有你亲自出面,我也相信事情准成!”
马书记说:“那你现在赶快回去准备一点土特产,我们这是去求人家,不能没有一点见面礼!”贺端阳道:“那是肯定的,可送啥土特产好呢?”马书记道:“你这人才怪,我知道你送什么土特产好?你们那么大一个村,就找不出一点出得手的土特产了?”贺端阳想了一想,说:“那好吧,我回去看哪些村民家里有木耳和松菌,如果有,我买上两袋倒是可以的!”说完又说,“要是早点说,我叫人网上两只野鸡,倒也……”还要说,见马书记瞪了自己一眼,急忙改了口,说,“我再想一想,再想一想!”一边说,一边转身出去了。
可刚走到院子里,马书记却追了出来,贺端阳看见,便问:“马书记还有啥事?”马书记压低了声音说:“我怕你脑筋不开窍,说送点土特产你就只提两袋木耳菌子!当着宋支书的面我不好明给你说,你那一两袋菌子和木耳值多少钱?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该下血本就必须下血本!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你明白吗?”贺端阳听了这话,心里既明白又糊涂着,又吞吞吐吐地对马书记问:“那……”马书记不等他再说,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贺端阳一眼,说:“你还要我多说吗?”说着伸出两根指头,在贺端阳面前一边搓一边点拨说,“红包,票儿,你现在知道了吧?你得给姓罗的包一个大红包,人家才会下死力气替你争取!”贺端阳一下明白了,说:“我知道了!”可说完又盯着马书记问,“多少才合适呢?”马书记突然生气了,朝贺端阳吼了一句:“你是三岁小孩,什么都要我教?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气咻咻地转过身子上楼去了。
虽然马书记生了贺端阳的气,可贺端阳并没有生马书记的气,一进贺家湾便把贺劲松叫来,对他问:“那些下欠的计划生育罚款,收得怎样了?”贺劲松说:“已经收了五万多元!那些超生户听说要提高罚款,巴不得现在就一下交了,即使手里紧的也到处挪借……”贺端阳没等贺劲松说完,便急忙打断他的话说:“你马上给我取一万块钱出来,务必在今天晚上交到我手里!”
贺劲松见他要得这样急,便问:“出啥事了?”贺端阳说:“好事!我明天要去争取一个项目,需要花点钱!”说罢,便把市职业技术学院需要租地种蔬菜的事,和马书记的安排对贺劲松说了一遍。
贺劲松一听,也高兴起来,连声说:“好事,好事,这礼确实该送!我马上就到乡上信用社去取,天黑前一定把钱送到你手里!”贺端阳说:“你说一万块的红包是不是多了点?”贺劲松说:“舍得宝,宝掉宝,舍得金弹子,才打得下来凤凰鸟!只要能把那项目引到贺家湾来,按说一万块钱的红包也不多!”贺端阳一听,便下了决心,说:“那就这样吧,你快去快回,我去准备土特产!”说罢两人分了手,各去做各人的事不提。
第二天一早,贺端阳一手提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尼龙口袋来到乡政府,马书记和板桥村姓范的老头,早已在乡政府院子里等着他了。那姓范的老头六十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瘦长脸,面孔黧黑,布着许多皱纹,看着像是正在风干的苦瓜皮,但深陷在眼窝里的两只眼睛却仍很明亮,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对每个人都露出傻笑的样子。贺端阳一看,便知道这是一个十分憨厚老实的庄稼人。贺端阳正要打招呼,马书记两眼却落到他手里的袋子上了:“你也不找两只纸箱子装上,提两只尼龙口袋,像乡下老农进城,怎么好意思往人家大学学堂提?”贺端阳的脸一下红了,说:“我也晓得这样太土了,可乡下哪有纸箱子,只好这样提着了!”
那姓范的老头一听,急忙殷勤地过来,要提贺端阳手里的口袋,说:“莫得关系,我来提,没人笑话我这个老头子!”马书记一见,又急忙过来拦住了范老头,说:“怎么能让你提,这万万使不得!”说完便对王主任喊,“王主任你去找两只纸箱子来!”王主任答应一声,转身进办公室拿纸箱去了。
这儿马书记把贺端阳拉到一边,附在耳边轻声问:“准备了多少红包?”贺端阳说:“一万元!”马书记说:“这还将就!”贺端阳说:“马书记你送吧!”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只信封来,要交给马书记。马书记说:“你们村上的人情,我去送什么?我去送了,你们不是一碗粉蒸肉,被盖到饭底下去了?你自己送去!”贺端阳听了这话,只得又把信封装进了自己的口袋里。这时王主任拿了两只纸箱子来,贺端阳将口袋里的木耳和菌子分别倒进两只箱子里,王主任拿透明胶将纸箱封住,端进马书记的轿车尾箱里。贺端阳和范老头坐了进去,马书记亲自驾着他的桑塔纳2000型轿车,便往市职业技术学院去了。
轿车在从乡上到县城的公路上奔驰了三十多分钟,又在从县城到市里的高速公路上跑了半个小时左右,在上午10点时,到了市职业技术学院。市职业技术学院在市东郊,是由市里几个中专学校合并起来成立的,校园也是这几年陆续新建的,占地很大。马书记正说要把车开进去,却被门卫拦住了。门卫说:“学校里不停外面的车!”马书记说:“我们是来看表哥的!”门卫说:“谁是你表哥?”马书记说:“后勤集团的罗经理罗明刚!”说完又指了姓范的老头说,“这是罗经理的亲舅,不信你问他。”姓范的老头听了,立即说:“是,我是他老舅,我外甥的小名叫小毛,你跟他说,他就晓得了!”那门卫听了,便说:“什么大毛小毛,把车开过去一点,等一下,我给你们打电话!”马书记果然把车挪到一边,等着门卫打电话去了。
没过多久,忽见从校内匆匆忙忙走来一个人,这人四十来岁,头顶却秃了一片,脸上放着红光,腆着肚,个子也不高,粗胳膊粗腿的,走起路来像是有些左右摇摆,一点不像个知识分子,倒像一个小包工头。姓范的老头一见,就从车里伸出手,一边挥手一边高声喊道:“小毛,我在这里!”
马书记和贺端阳一见,便知道那就是姓罗的经理了,急忙从车内钻出来,站在车门边恭候着。那罗经理大步走到车前,目光先在马书记和贺端阳脸上流连了一阵,才对姓范的老头说:“老舅,昨天我才从你那里回来,今天怎么又来了?”
马书记听了,不等姓范的老头答话,便抢先过去拉住了罗经理的手,眉开眼笑地说:“是罗大哥吧?我自我介绍一下,鄙人贱姓马,你舅家这个乡的党委书记。昨天罗哥回来为老人家祝寿,也不先和乡上打声招呼,我们也未能远迎,等我们知道这个消息后,赶到老人家家里,罗哥你又走了!我们今天只得把老人家邀请到一起,特地来拜访罗哥!”说着又把贺端阳介绍给了罗经理。那罗经理心里已是明白这二人大老远地赶来,还把老舅找来,肯定有事,便也一边笑,一边摇晃着马书记和贺端阳的手说:“幸会!幸会!那就先到寒舍。马书记和贺支书今天光临,寒舍真是要蓬荜生辉了!”说着让马书记、贺端阳和姓范的老头都上了车,自己坐在了副驾上带路。马书记发动车子,门卫开了自动门,汽车便进了学校,接着便在一条条被绿树环抱着的水泥道上东绕西绕地行驶起来。
驶到一幢浅黄色外墙的楼房前,罗经理说了一声:“到了!”马书记停了车,贺端阳和姓范的老头打开车门钻了出来,接着马书记和罗经理也从车里钻了出来。马书记过来打开尾箱,贺端阳正要去抱那两个纸箱子,姓范的老头却跑过来抢着要抱,贺端阳一面推,一面说:“这怎么行,怎么能麻烦你老人家?”可那老头执意要抱,贺端阳只得让他抱了一只。
罗经理看见,便对姓范的老头问:“老舅,你这是……”那老头还没答话,马书记马上说:“一点土特产,这是贺支书的一点心意!”贺端阳听了,也立即冲罗经理一边媚笑,一边点头说:“一点心意!一点心意!”罗经理向马书记和贺端阳打了两个躬,才说:“无功受禄,惭愧惭愧!”一边说,一边等马书记锁了车门,挟了皮包,才转身向楼上走去。马书记一见,紧紧跟在罗经理后面,贺端阳和范老头一人捧了一只箱子,又紧跟在马书记后面。
一行人雁行有序地走进罗经理的屋子,罗经理叫马书记、贺端阳和他老舅坐,自己去给他们倒水。马书记和贺端阳在沙发上坐下了,姓范的老头却还有些手足无措地站着。马书记正要去拉他在沙发上坐,他却从餐桌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在马书记对面坐下了。不一会儿,罗经理端了水过来,也挨着马书记坐下了。马书记朝客厅的几张字画和书橱上一摞书扫了一眼,说:“罗哥虽然是后勤集团的老总,却更像一个学者!”罗经理说:“学者不敢当,但在高校混,书还是要读几本的!”
贺端阳一听这话,便想起来了,立即对罗经理说:“我们马书记原来也是县党校的教授,理论水平可高呢!”罗经理一听,便拉着马书记的手说:“哎呀,原来还是一家人!”马书记却说:“罗哥别听他瞎说,我是评了副教授,可我这个副教授怎么能和罗哥相比!”
几个人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一阵闲话,那罗经理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马书记一见就忙问:“罗哥还有什么事?”罗经理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11点钟的时候,要去院长办公室开个会。”马书记一听这话,立即叫了起来:“哎呀,还要开会?我们还说今天中午请罗哥吃个便餐呢!”罗经理说:“饭就不吃了,两位地方父母官有什么事?请指示!”
马书记瞧了一眼贺端阳,贺端阳也看了一眼马书记,马书记便说:“罗哥真是爽快人!那真人面前不烧假香,我就直说了。听说罗哥学院想租地自己种蔬菜,我今天带上贺支书、你老舅,代表乡、村、社三级组织,一道来邀请罗哥你们,到我们乡上发展!”一边说,一边站起来向罗经理打了一躬。
罗经理一见,忙站起来制止了马书记,说:“原来是为这事!马书记你这礼行反了,即使是这样,也是学院给你们行礼才是!”说完又说,“事倒有这样一回事,大家都想吃上放心菜嘛!不过你们那儿流转土地有困难么?”马书记说:“我们就有现成的土地,不需要再从老百姓手里去把土地集中起来!”说完对贺端阳说,“贺支书,你给罗哥汇报汇报你们村的土地情况吧?”
贺端阳听了,忙说:“我们那片土地绝对是片好地!几年前租给九环制药公司种植中药材,九环制药公司把那地推平了,不但在地中间修了水泥路,还修了水沟,建了水池,可以说完全是一块人造小平原了!九环制药公司原说的租30年,可现在县上要在国道两边搞农业产业园示范区,不久前搬到公路沿线另一个村去了。所以那地现在还空着,面积恰好1000亩,也符合你们的要求,如果罗经理你们来租,我们一定给你们提供保姆式的服务!”
罗经理听了贺端阳的介绍后说:“照你这么说来,三通一平、基础设施都搞好了,能省下好大一笔钱,倒是不错的……”听到这里,马书记马上说:“可不是吗?不但省了基础设施这笔钱,那土也盘熟了,不论种什么菜,肯定高产!我们之所以来找罗哥,一方面范老人家是你老舅,租成了,也算是亲帮亲,邻帮邻,肥水不流外人田,当我们支持了教育!另一方面呢,罗哥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你老舅面上,也算是罗哥给老舅家乡做了一份贡献,是不是?”
罗经理听后,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马书记言重了,就凭马书记、贺支书的一片心,我也是该支持的!只是不知你们那儿交通怎么样?”马书记听了这话,便看着贺端阳。贺端阳说:“有一条土公路,走小车有时有点困难,可走大车完全没问题!”又说,“种蔬菜么,也不需要小车运,是不是?”罗经理说:“那倒是!那倒是!不过呢,可能稍偏了一点,路也稍远了一点……”马书记看出了罗经理的犹豫,又立即说:“说起来倒是偏了一点,可要吃上放心的绿色蔬菜,我倒真建议罗哥你们到偏一点的地方去租地!这市郊附近倒是不偏,可土地租金不但高,而且那土壤种出来的菜能让人放心么?至于远一点更不是问题,不过运输时多烧一点汽油嘛!和全校师生员工的健康比起来,那算什么?”
罗经理听了,又停了一会儿才说:“既然你们那儿土地是现成的,又不需要我们搞基础设施建设了,马书记和贺支书又有这样的诚意,我倒是觉得很不错的!不过你们也是知道的,我虽然是学校管后勤的,可也只是一个跑腿的,做主还得要学校领导!”贺端阳一直在紧紧看着罗经理,听到这里,皱了一下眉头,想了想便站起来问:“厕所在哪儿?”罗经理朝他指了一下,贺端阳便去了卫生间,进去便把门关上了。
等贺端阳从卫生间出来,却听见马书记说:“只要有罗哥大力推荐,我想事情肯定是能成的!另外我还要向罗哥做个检讨,过去我们一直不了解你老舅家的生活情况,老人家也没来找过我们。昨天我们才听说他老人家生活还有些困难,所以我们马上就研究决定了,给他老人家一家全办上农村低保……”
马书记话还没完,罗经理便站了起来对马书记施礼,然后说:“哎呀,马书记你们这真是太关心群众了!我老舅这个人老实,我这里帮老舅谢书记了!”马书记急忙过去拉住了罗经理的手,说:“罗哥快别这样说,谁又没个亲戚呢?过去皇帝还有三门穷亲戚呢!娘亲有舅,爷亲有叔,哪个当外甥的又不想着舅?罗哥你放心,老人家是你的舅,也是我和贺支书的舅,今后有什么困难,只管对我们说一声就是!”
罗经理听后又连声说:“谢谢!谢谢!”说完又说,“马书记对我如此抬举,我不尽心尽力帮忙,还算什么人?就看在你们对我老舅的照顾上,租地的事,罗某一定两肋插刀!过几天,我把我们后勤薛总经理一起拉到你们那儿来看地!”马书记听了这话,立即站起来抓住了罗经理的手,一面摇晃着说“谢谢”,一面对贺端阳眨眼睛。
贺端阳自然知道马书记的意思,等马书记说完后,也站了起来对罗经理说了一声:“我还有两句话,想对罗经理单独说一说,要委屈罗经理你动动步了!”说着便往旁边一间卧室走去。那罗经理说了一声:“贺支书还有什么指示?”说着也跟了过去。一进屋,贺端阳便把门关上了。接着,马书记便听见从屋子里传出了一阵细细的声音。
少顷,卧室门便开了,贺端阳和罗经理从屋子里走出来,脸上都挂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神色。马书记便知道贺端阳任务已经完成,就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说:“罗哥还要去开会,我们就不打扰了!”罗经理说:“实在不好意思了,你们这么远来,还有我舅,我无论如何是应尽点地主之谊的,可又遇到领导叫开会!”马书记说:“一回生,二回熟,只要那地谈成功了,还不知有多少打交道的机会呢!”罗经理说:“放心,放心,罗某说过的话一定不会食言!”说着,马书记和贺端阳便往外走。那范老头却也追了上来,马书记便说:“你老人家难得来,就在外甥这里多耍两天吧!”范老头却说:“我在这里手脚都不晓得往哪里放,还是跟你们一起回去住破房子好些!”罗经理听了道:“现在地里也没什么活儿了,回去做什么?”范老头说:“昨天宴席上剩了很多冷菜冷饭,你舅妈和两个表侄儿在家里,不晓得要吃到啥时候?”
罗经理一听咂了一下嘴,便笑着对马书记说道:“你们听听,他欠着家里那些剩菜剩饭,可笑不可笑?”说完又说,“算了,把他留下来,他老人家心里也是两头不踏实,还不如让他跟你们一起回去好些!”马书记看出罗经理并没有真心留他老舅的打算,于是不再说什么了。几个人走到楼下车旁,罗经理掏出两张名片,分别递给了马书记和贺端阳。马书记、贺端阳也给罗经理留了电话,三个人一边握手,一边又说了一通客气话,马书记、贺端阳和范老头这才上车去。车子开到市中区,马书记找一家饭馆吃了饭,方才往家里开去。
一回到贺家湾,贺端阳便又找到贺劲松,从怀里掏出5000块钱来交给他。贺劲松说:“怎么回事?”贺端阳说:“我听姓罗的自己说他只是一个跑腿的,在这个事情上做不了主,怕钱打了水漂,就假装上厕所,抽了5000块出来!”贺劲松一听这话,便说:“他这个跑腿的可不是一般跑腿的,要是他真能在领导面前说得起话呢?”贺端阳愣了一会儿,才说:“不是还有5000块钱吗?”贺劲松苦笑了一下,不再说什么,把钱重新存进了信用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