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做官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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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劳辛阶的妙策

送走了唐鉴和倭仁,曾国藩却再元困意,想起让他去倭仁府讲学之事,心下疑窦丛生,想破脑袋也弄不清之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眼见时辰已到,草草吃了点东西就离家前往翰林院坐班,却远远望见几个下朝的官员,却是来京述职的外官。

曾国藩想自己与这些人不甚熟悉,反正又不到送冰炭敬的时候,别敬也没自己的份,正要回避却见人丛中露出张熟悉的面孔,赫然正是升任太原府知府不久的劳崇光。此时劳崇光也看到了曾国藩,几步抢过来笑道:“这不是涤生么,怎地见了我还要躲藏?”

曾国藩见劳崇光穿了簇新的朝服,挂着朝珠朝带,胸前别的云雁补子更衬托出十分精神,遂拱手道:“学生见过劳大人,听说劳大人升任太原知府,还未道贺,这是几时进京的?”

“三天前来的。”劳崇光打发走了其它官员,带着曾国藩到路边柳树下站定说道:“去年山西通省遭了蝗灾,今年又有复发之势;且入夏以来一直无雨,皇上担心粮食减产,便召了我等地方官入京述职。因来得仓促,就没去府上讨饶于你,不想却在这里遇到。”

“这也是缘份了,不如找地方坐坐如何?”看到劳崇光,曾国藩眼前一亮,知道此人足智多谋,对时局政治一向分析得精辟入理,想当年自己朝考后还是他出主意散发各部王公处,至使后来享用无穷。今日见到不如把心疑之事说说,也许他能有些好主意也说不准。想到此节便不肯放劳崇光离去,先进翰林院点了卯,然后二人就近寻了个茶馆坐下。

这翰林院地处京畿重地,紧临着内城边上,距正阳门也是极近的,故周围茶酒肆众多,亦有高中低档之分。曾国藩和劳崇光来的是个早上开门的茶馆,别看天亮不久,这里却吵吵嚷嚷的甚至是热闹,多数周遭的各式工人都花了一个道光钱沏壶“高碎”坐在长条凳上等活。人丛中不时穿插着诸如泥瓦作、木厂子、搭棚铺、饭庄子、裁缝局、出凭喜轿铺、杠房、大车店等来寻工人的买卖家,不时还有粗声粗气的议价声:

“好,就依你,一吊便一吊,只是活计做利落点。”

“不行,没有三十个大钱不能去,我这一天的饭食也要十文呢。”

……

曾国藩拣了角落坐下,吩咐伙计沏壶好茶过来。劳崇光则微微蹙眉,轻叹一声坐到曾国藩对面问道:“听说涤生高升了翰林院侍讲,怎地还是如此节俭?”

曾国藩嘻嘻一笑,接过茶来给劳崇光满上才道:“这京官不比外任,最是清苦,想必辛阶大人比我更清楚。不消说每年的房租饮食,就是同僚们婚丧嫁娶的份子钱也要一大笔的出入,又无多余的进项,实是窘迫的很。”他似乎也觉带劳崇光来这儿有些不妥,又补充道:“这里离得近,先少坐一会儿,待午时回去让拙荆给大人备上桌薄酒饯行,万望赎罪。”

“你我君子之交,何罪之有?”劳崇光爽朗地一笑,提起杯来大口饮了:“我早看出涤生是做实事的人,才愿与你少坐清淡,若你拉我进大馆子我倒疑心你是不是有贪秽舞弊之事了。”

“我一任小小翰林,纵是想贪秽也无机会啊。”曾国藩见劳崇光无怪罪之意,心下才自安稳了些,又少聊了会儿离别经过,他将话锋一转,引到了正题上:“有这么一件事,正想找人商量,不如辛阶大人帮我出出主意。”

“哦,不知涤生何事烦恼?”见曾国藩说得郑重,劳崇光也收起了笑容问道。

“是这样的,最近一段时日我在唐鉴处学习理学之道,都是我上他府中至半夜方回。昨日他却与倭仁来这府中叙谈,本无特异之处,只是临了吩咐我过几天去倭仁府上讲理谈道,还说有贵人要听。敢问辛阶大人,你说此贵人何解?是我多心了还是其中另有所指?”

劳崇光听了曾国藩的话也是心念一动,掂掇着这唐鉴是理学大师,学生遍及朝野,如今授着正三品的太常寺卿,专管朝廷宗庙祭祀之事,虽然品阶不算顶级却颇受道光重视,早闻他为人清正,素日里只修学问,不大问世事。况且曾国藩还只是他普通学生,若无要事断没有闲情逸致半夜里去他府上串门的心思,恐怕这问题就出在这“贵人”上。

想到此节,劳崇光略一思忖,已明就理,却不便点破,便笑道:“既然唐大人说有贵人要听,那自是王公贝子或以上的大员,此节其实涤生自可不必放到心上。就如有些人读书,似乎专为应考而读,心底存了一定举仕的念头反而读不得法,成绩也非斐然。若依我看,涤生不如这几日认认真真地把唐大人把授之学理顺,加上见解,辅以时政利弊就好。切记不要把一头心思用到琢磨来人是谁,如何讨巧等细枝末节上,这样本末倒置下来定要吃大亏。”

“原来是这样。”见劳崇光如此郑重地尊尊教诲,曾国藩也已知此事定然不简单,便把之前打探的心思放到了肚里,沉吟着问道:“既如此请劳大人加以点拨,从那里入手更好。”

“嗯——”劳崇光想了想道:“亦如今日我俩之茶。”

“此话怎讲?”

“定要突出廉、俭二字。”

“好,多谢多谢。”曾国藩脸上一红,心道劳崇光看来已记挂起这壶廉价茶了,便道:“时候尚早,此时回府正好吃中饭,今天定要请劳大人尝尝内子的手艺。”

“不了,今日还要去几位大人府上拜会,晚一点就得赶回太原。不如再来京城吧,到时我们一起坐坐,畅酒谈诗岂非妙哉?”劳崇光婉言谢绝了曾国藩的邀请,又吩咐了几句才转身离开。曾国藩心下虽有歉意,但见他执意不去也不敢勉强,待劳崇光走远了也掏出五个老钱结了茶资离开茶馆,寻思着此时翰林院里也没什么事,不如回家看会书吃了饭再去。谁知路过中街已离宋廷恩家不远,猛然记起前几天宋老汉去世自己只匆匆露了一面,如今头七未过,他那里定是级需人手的时候,不如趁此会再去帮衬一下,出点力气也能博个好名声。

想到此节他转道往宋廷恩家走,离着老远发现与那天截然不同,府外数丈之遥摆了不少灵幡,纸人纸马、金库银库等物,数十面白纱账在微风中漫天飘荡,纸花漫墙簌簌摇曳,地上落满了纸钱,金箔银锭细碎作响,倒也烘托出一派凄凉端肃。他走进门洞,看到院里穿插着不少人影,来来回回地正在忙碌着把八仙桌上的贡馔往下撤,拾桌子搬椅子,忙得不亦乐乎;几个吹鼓手、和尚道士也正各自收拾鼓乐法器,似是要离开的模样。

曾国藩带着一肚皮的疑问左右打量,好不容易才看到宋廷恩正顶着麻衣孝帽指挥几个家人往外搬东西。曾国藩见他两根白飘带垂在额前,手里拎着哭丧棒颐指气使的模样好笑,又觉在此不雅,忙咳嗽一声掩了过去。他急步上前喊住宋廷恩,问道:“子路,老爷七天未过,你怎么就要撤了?”

“是伯涵来了,快请坐。”宋廷恩见曾国藩进来,忙搬了把椅子给他才回答道:“本来我是打算给家父行孝二十七日的,可昨个收到老家来信,说族叔也殁了。我家从家父这辈中落,都是族叔一直在照顾,与亲父无异;他的丧事我不能不去,便琢磨着不如把父亲带到老家与族叔葬到一起。”

“原来是这样。”曾国藩心底寻思此时天气炎热,待到了浙江岂不腐烂?不过又觉这话不太好问,便没再说什么。好在宋廷恩看出了曾国藩的心事,指着外面的几个喇嘛说道:“特意请了黄寺的高僧给家父尸身做了处理,想着到浙也无碍的。”

曾国藩点了点头,知道他为官不久,这一场丧事只怕把不多的积蓄都花净了。便又从怀里摸出二十两碎银子交到宋廷恩手中道:“这点钱实在拿不出手,不过你还是带上,聊作补缺吧。”

“这万万不可。”宋廷恩推过银子,脸上带着些许不忍:“做京官清苦,伯涵也非大富大贵,上次给了许多怎么这次又给?”

曾国藩叹息一声,说道:“拿上吧,我在京里怎么也好想办法,你这路上用钱的地方多,又要按例丁忧,想是用钱。多了我也拿不出来,请勿嫌少。”

“伯涵……”宋廷恩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泪水已潸然而下。他紧紧握住曾国藩的手,许多不发一言。曾国藩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拱手而去。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一半真心一半演戏的善着实让宋廷恩记了一辈子,回乡后逢人便说曾国藩的好,最后又传回了京里,甚至连道光都有所耳闻。宋廷恩本人之后与曾国藩无甚来往,也少有建树,但这传过的声誉却为曾国藩日后连升七级起了不少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