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曾国藩做官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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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识人之术

曾国藩边琢磨着边往里走,按着小道士的指点折了两个弯,在走廊尽头看到一间紧闭的丹房,上头是“超然阁”匾,左右联上写:

“center”海为龙世界,云乃静家乡

曾国藩轻轻推动门扉,却没有上锁。他凝目望去,屋内空空如也,白墙陋室,只两个八卦垫放在地上。他正疑惑时,忽听身后脚步声响,接着刚才和他说话的小道士端着套粗瓷茶壶茶杯疾步走了过来:“曾大善人,我师祖刚遣人告之有贵客来访,请自在这里静候。”说着话他把茶具放到垫前地上又道:“少时师祖自来。”

看着小道士出去,曾国藩只得坐到垫上等着刘文通回来,谁曾想这一坐就径到了半夜,中间小道士给曾国藩换过两次茶,送了两个馒头一碟咸菜,却始终不见刘文通的影子。直到曾国藩望着窗台上油灯如豆,昏昏欲睡时才听脚步声响,却是刘文通到了。

“有劳曾大人久等了。”刘文通声若洪钟,笑着从给曾国藩打了稽首才进屋在另外一个垫上坐下。曾国藩仔细打量,却见这刘文通仙风道骨,须发皆白,眼睛亮得出奇,长得慈眉善目;脸上竟一丝皱纹也没有,看不出多大年纪,真有点鹤发童颜的样子。他身上披了件精纺的八卦道袍,水袜仙鞋,竟出落一尘不染。

“难为你等了这许多时候。”刘文通看出了曾国藩的心思,慈善地笑了笑,坐到八卦垫上,说道:“等到三更时畔,方知相人之难。”“你自瑞常处来,欲求我这相人鉴骨之术,是也不是?”

曾国藩点头称是,问道长如何知道他要到来,就见刘文通爽声大笑道:“瑞常会出谜于你,我自然就会解谜。”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一问红绸绫包裹的书册,轻轻放在面前道:“初年运背事难谋,渐有财源如水流,到得中年衣食旺,那是名利一起收。”

“请问大师,这是何物?”对于刘文通的话,曾国藩听得一知半解,就见老道又是神秘地一笑说:“曾善人出生于辛未年已亥月丙辰日已亥时,命属冬月丙火,食伤星号为文星,主聪明伶俐,才学横溢,因已土伤官双透通根,故有文中将星之命。”

曾国藩苦笑一声,说道:“道长之言……我听不太懂……”

“听得懂,听得懂。”刘文通继道:“你七杀临旺,命格有气势非凡的伤官制杀格,故命中注定要带兵,主武将;因是文星下届,才有文中将星之誉。其实若以你之命遇到太平岁月,最多不过一部主事,但如今天下虽乱,却可成就你入阁拜相,流传千古的盛名。”

“这……”曾国藩心下一惊,虽然刘文通的话听起来不错,但感觉这带兵之说实与自己无言,况且对他而言也从未想过要带兵入相,不知如何答对。刘文通见他语涩,笑着托起手中红绫,抖出一部发黄的书册来:“这部《冰鉴》乃我师无上老人亲传,专修相人之术,将来曾善人带兵之时自用得着,我今日传公于此,望回去认真修习。”

“多谢道长。”曾国藩接过书册,但见封面发黄,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传下来的,上面用端楷工工整整地写了“冰鉴”两个字。

“这相人之术,说起来无非‘骨、气、貌、神、发、声’六字耳。若大富大贵之人,通常有木骨、金筋、火气、土肌、水血之五色福相,五物之实,各有所济……”刘文通翻开《冰鉴》解释了几句,然后唤小道士取过笔纸,就俯在地上写了个药方子递给曾国藩:“这副方剂亦是师传下来,专解人周身之痛,他日曾善人或可有用,切记勿弃。”

“晚辈定能遵从。”曾国藩小心地接了方子,又把《冰鉴》揣入怀中,还想再让刘文通帮他看看命理,却听他声音蓦地宛若游丝:“涤生,你可知我为甚要传此书与你?”

“晚辈不知。”听他忽然说起自己的号,曾国藩心下果然一阵诧异。“广元乃我师传一晚辈,每次来京都在我这里挂单。之前和我说起过,初见面时就觉你骨格精奇,将来必有造化。他后来推衍你八字命盘,遇劫时便去助你,说之前欠你家之情……我这次也是受他之托传你此书。”

“不知广元道长现在何处?晚辈理应谢他屡次救命之恩。”曾国藩听到此节,想到当年在湘乡与广元、大姑的初见时分,不由得心生感慨。刘文通脸上已蜕去红润,像蒙了层淡淡的灰色,却未回答曾国藩的疑问:“无根树,花正红,摘尽红花一树空。空即色,色即空,识破真空在色中。了了真空色相灭,法相长存不落空。号圆通,称大雄,九祖超升上九重。”他的声气丝丝颤抖,听得曾国藩心中一阵发瘆,可这一首诗后却再无声息。

“道长、道长……”任凭曾国藩怎生呼唤,这位道德高深的刘文通却已了无生息,端地是冲虚羽化,在这万籁俱寂中与世长辞。窗外秋蝉长鸣万树斑斓,室内清静幽然道法自然。不知不觉中曾国藩已是满面泪痕,他已知原来这刘文道屏气一口却是专等自己到来。

“曾善人请回吧。”不知什么时候两个小道士已站到身后,曾国藩擦干泪痕,摸出二两银子交到观中,然后才移步离开,这一路上心中澎湃,感觉人生与生死似乎就在一念之间。只趁活时多做点事情出来方才不枉这人世间走过一遭。刚进家门,就见妻子欧阳玉英正门在屋门前张望:“你怎这早晚才回来,唐大人与倭大人等你多时了。”

“唐大人来了?”曾国藩抬头看看月色,但见已过二更,这时候老师还没走定是有事找他。故连外衣都来不及换,跌跌撞撞地走进房间,看到唐鉴与倭仁正端坐在书房里饮茶闲淡,脸上并未有何不快。

“涤生,你去哪里了?”唐鉴还是不温不火的样子,放下茶杯语气出奇的平淡。曾国藩忙行礼道:“老师安好,学生不知老师到来,实请老师谅解。”说着把去白云观的经历介绍一番,临了将刘文通赠于的《冰鉴》和药方都取了出来。

“这刘文通我倒听说过,是长春门内丹学派的在世师祖,据说吐纳与周天搬运的功夫已至如臻化境的地步,没想到竟也无声无息的去了。看来任谁也逃脱不出这个死字,孔圣人传下治世之学,到头来无非也要离去的。”

唐鉴说完接过《冰鉴》来翻了几面,并未表示出多大的兴趣:“涤生你要记得,无论释道邪教,哪家学术会有些看家本领,否则还怎么流传下去?我早听孟容说起过你对相人之术颇有见地,如今得了这部《冰鉴》之书似乎更有如虎添翼之嫌?你却不要忘记,杂拌学问终究是茶余饭后消遣之作,实不得认真。将来真若入阁,辅佐一代令主成就大业却落个‘擅长相人之术’的考语好不好?岂非对你的公务和安全都有影响?”

曾国藩直挺挺地站着,虽然对唐鉴的话不甚认可,但他句句雷轰电掣,又期盼他成才的那份心境却着实震撼着他的心,心中不由得一阵酸热,说道:“弟子知过,已经明白了。论学问自还是儒学正宗要紧,若日月之光华。”

“嗯,我也是想到哪儿说到哪,你只要记在心里就是。今天来拟考教你最近一段时间学业的,却不知不觉得到了这般时光,不如改天吧。”

“老师。”曾国藩忙拉住唐鉴道:“今日已晚,你们这样出去涤生心下也不安稳,惟恐遇了盗匪。不如就宿在这里,顺便再考教学生文理不是好?”唐鉴见他真诚,心下也不禁感动,笑道:“也好,如此说来我们要秉烛夜淡了?”

“涤生。”一直未说话的倭仁指了指外间屋:“尊夫人已经睡下,我们其实也不好讨饶,只是这夜间赶来至此已数个时辰,实在肚腹实饥饿难耐,寻点吃的可成?”他偏生就了副直肠子,想到什么说什么,直把曾国藩弄得一阵踌躇,因他不太会做饭,又不太愿意打扰夫人。谁知这时欧阳玉英早还没睡熟,早已听到他们答话,看一对儿女睡得香甜,忙起身到门前处说:“厨下备有不少菜蔬,肉和辣椒也现成,请两位老师稍待,我去整治几个菜也便宜得很。”说完也不待回答,举了柄烛台就下厨去了。

倭仁歪着头看她去了,才嘻笑道:“涤生有此贤内助,怎生不叫人羡慕。”

“唉。”曾国藩闻言叹了口气,却不多说。唐鉴心下起疑,已经是问了出来:“涤生,你这是怎么了?”

“哦,老师,没什么。我还有壶好酒,一会儿烫了我们边喝边聊。”曾国藩不知为什么甚么脸色扑地一红,却已让唐鉴看了出来,他绝顶聪明,略一思忖已猜出了事情七八,正色道:“涤生,我辈作学问之人其实最要耐得住寂寞。本来事间杂事已然不少,若你把心思都用到了傍的方面,怎会有精力著书立说?”

“是,老师教训极是。”曾国藩也知道唐鉴把指何事,心下不禁揣揣不安,生怕他点出来。谁知道怕什么来什么,唐鉴已娓娓说了下去:我听说你前日与人去萧良诚家吃酒,为了是看人家小妾?后来见此女容貌端丽,便直勾勾的整晚不动声色?是也不是?今日你这唉声中,无不包含着十分幽怨在里面,想欧阳夫人身子骨不好,夫妻之事不能满足于你,便生此妒恨,是也不是?说话间唐鉴的语气竟愈发严厉起来,曾国藩忙低了头认错道:“老师勿生雷霆之怒,学生已知自己有错,前日在日记中还忏悔过此事。”说着取出日记给唐鉴看。唐鉴接过日记草草翻翻,神色已缓和过来:“涤生啊,此事关系你学业前程,务必要收摄好心神才是。”他想了想,又道:“对了,还有一事告你,过几天你去倭仁府上一趟,我请些朋友听你讲讲理学之道,顺便还有贵人会来。你且少许准备一下。”

“贵人?”曾国藩心下一惊,心想连老师都要说的贵人却不知何等样贵。就听倭仁道:“时政利弊也要多留心,恐此节才是重点。”

“好。”看他们不愿多谈,曾国藩也不好再深问。三人谈着,那边欧阳玉英已整治了四个菜出来,唐鉴看见热气腾腾荤素搭配得当,也点头称好。这边倭仁早已胃口大开,没喝酒就先吃了个馒头。接着曾国藩又取出珍酿,与他们聊至天明才自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