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无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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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最终回·子时 (1)

天地人合 至福恒昌 夜半

你犹如我一往情深的恋人,我给予你此生的最真,你用这真演绎了一场生命驳论。宛如平常一段歌,恩怨忘却,你我相伴与这万家灯火,时光荏苒,问讯南来北往的客。

关于《荏苒》

这是一篇特殊的小说,是全新的尝试,在网络上开帖收集读者朋友每日的心情,然后将不同人不同的心情融入一个完整的故事当中。这于我而言是考验,三次推翻故事重写,最终选择一个与时间点擦肩而过的忏悔故事,结局又是姗姗来迟,这就是我想写的关于时光荏苒的故事。要特别感谢参与这故事的每一位,更多的心情,我虽有些未能够复制原文在小说中,但都有渗透,或许你参与过,就会在这其中,找到你自己。

荏苒

我会为你留着空位,即使最后空到剧终落幕,全场散席,是否我们也用温柔黏腻缝补彼此的清寂。你在哪儿?你会去哪儿?

这是最为普通的一个春节前夕,最后腊月的那段日子,家家户户都忙着准备年货,超市里最醒目的位置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年货,每个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或者可以说眉开眼笑。人们像是不花钱一样使劲往推车里丢东西,各种贴画、灯笼、中国结。年画挂得到处都是,收银台上排着长长的队伍,喇叭里有喜庆的歌曲,周围的人都在嘻嘻哈哈讨论各种事情,干货的摊位上挤满了人,大把大把的瓜子花生堆成了小山,宣传的电视机上男扮女装的人开心得咧着大嘴笑,一堆一堆的糖果像是一颗颗的炸弹,随时可以把这太平盛世轰得干净。

年生推着购物车慢腾腾地跟在她的继父后面,她一脸不高兴,甚至可以说是沮丧,皱着眉头看着那个旁边在年轻父亲怀里趴着的小孩,做个鬼脸逗他。前面的男人扭头刚好看到,大声呵斥,任年生,你在干吗,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做这些!以为自己是小孩子吗?

年生赶紧推着车子跟过去,顺手把旁边放在干净购物袋中盛好的糖果丢在里面。男人已经开始絮絮叨叨,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这么大容易嘛,你以为我想啊,你说说我这到底是为了谁,一点良心都没有,每个月才给那么点钱……男人快速穿梭在人群里,来到保健品专柜左右寻找,年生跟在他后面推着车子一边说借过一边费力跟过去,远远看到他接了一个电话,手中刚刚拿到的一盒蜂胶失手掉在了地上,摔碎了。

年生心里咯噔一下。

她一边吼着都让开,一边快速走到男人身边,掉在地上的蜂胶瓶已经打碎,黄色黏稠的从包装盒里慢慢溢出来。

男人合上电话,转过头看到年生,挑了挑眉,一脸幸灾乐祸,嘴里的臭气往脸上喷,满口焦黄的牙像是挥舞着刀叉的一排排小恶魔,任年生,你妈呦,终于死了。然后顺手把刚刚丢进推车中的糖果揪出来,重重地放在货架上。

你妈呦,终、于、死了。

任何日月都是模型,所有的欢笑都成空,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是累赘,一切都开始从一个方向的累积和堆砌,终于支撑不住了重量,向另外一个未知的方向倒了下去。

黏糊糊的糖分液体四散开去,黏稠的甜蜜,搅拌着肆意的欢笑,都变成咧着大嘴吞噬身体的虫子,它们蠕动着绿油油的肥硕身体,争先恐后一口一口吃掉最后的幻想。

在他五十三岁生日的那天,他就知道自己的一切都开始进入倒计时的状态。他环顾家里,感觉手边未洗的饭盒像是随时可以滴滴答答引爆的炸弹,身边早就停止工作的冰箱如果打开就会散成粉末,泛黄的洗手台如果再放一点水就会碎裂。他甚至以为自己周围的空气都是瓦斯,只要点根火柴房子就会轰的一声炸掉登上明天早报的头条。

墙上罢工了许久的钟表,干死的仙人掌,空空的浴缸,坏掉的门铃,生锈的锅子,从未拆下过满是灰尘的窗帘,几个月之前变质的泡面,桌子上一年前的台历。其实他知道一切都和之前一样,但在生日这天早晨起来他就是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在倒数,他感觉自己每天都赖以生存的环境即将垮掉,就要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某种让他崩溃的感觉,那种念头曾经无数次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但今天终于可以完整地想起,并且付诸实践,死亡即将来临。

生日是之前工厂的徒弟邮寄来的一张简陋的生日贺卡时才想起的,很多开始陌生,很多慢慢忘记。他从不在意生日,但也就是在这一天,他感觉自己渐渐进入倒数的状态。他知道,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冬天的感觉越来越浓,下过一场雪之后,严寒开始让人着了魔,一层层裹在空气里,太阳不见了踪影,白云像是罩子般笼罩在头顶,终日雾蒙蒙,偶尔午后有阳光刺穿云层照射进来,像是刚刚泛红的辣椒,烤得舒服,但不火辣。街道上人很少,连平日里结群飞过的乌鸦也情愿栖息在烟囱里,远处是荒芜的稻田,偶然出现的房屋打破了平展了视线,像是理了光头的老头,颤颤巍巍地伫立在田地旁边,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从他的小屋旁延伸出去,坑坑洼洼的路面像极了他的手。

他从床上起来,看了看窗外,然后关上窗户转身坐在哼哼唧唧直响的破旧沙发上。他好像没有在想什么,只是看着旁边的电话怔怔出神,应该是在期待着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电话铃响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夏天,天还很热,自己光着脊背在修灯泡,电话铃响起的时候还吓了一跳。他接起电话,故作镇定地深呼吸,然后慢慢地说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的声音,提醒他应该去缴纳下一个季度的保险金,否则就不会有每月的固定养老金返还,也没有各种的福利待遇。他不知道那头的女人声音是电脑合成的机械声音,只是在她提示“重复收听请按1”的时候一次次按下1键,听着不停重复的信息默默点头,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感觉电话里那头的女声开始变得烦恼,才赶紧艰难地说:“我知道了谢谢!”匆匆挂断电话。从此以后电话再也没有响起过。

他知道这样的时刻终于来临,为等这一刻他几乎等了十年。

他从沙发上起身,然后钻进床底下拖出一个暗红色的大箱子。他微微拂去灰尘后打开,里面都是各种各样他从家里带出来的物什,有他工作时候的图书、报告、档案、笔记、杂志和奖状,他几乎忘记了他曾经是这小县城里唯一一家国企的文书。找了许久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红色的记事簿。

他是要开始准备了。

年生偷偷关上门,转身走出院子。

刚刚那一幕应该是一种证明,证明一份决心。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在等,其实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她一直犹豫、彷徨,为了自己的女儿,为了自己。她结婚四年,女儿两岁,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有这般的忍耐力,她知道自己从不会为了任何事情去争取,但也从不想为了得不到的事情而妥协。但就在今天,为母亲守灵的日子,她知道了自己的决定。

转身来到灵堂,继父早就站在一旁,手里紧紧攥着礼单,看到年生走进来,大声嚷嚷,你又去哪儿了?你不知道要盖棺了吗?还在到处跑,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都不检点自己,难怪你男人……

身边的大姨连忙制止,好了好了,少说两句,都别在这里嚷嚷了,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

男人这才闭嘴,狠狠地瞪了年生一眼。年生偷偷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走到母亲的棺椁前,一只手扶着棺边,一只手摸着母亲没有温度的脸颊。她还是如此的瘦,如此的冰凉,母亲在世的时候她的体温就好似如此,凉冰冰的没什么温度。她像是睡着了一般,紧闭的双眼深深地凹陷了下去,鼻孔里有少许黄水溢出。年生拿着一碗姜水慢慢擦拭干净,忍不住眼泪又扑簌簌地掉下来。

阴阳先生进走来说,盖棺的时间到了。继父和大姨走过来,大姨接过年生手中的姜水,轻轻说,你到旁边去,不想看就别看。年生站在一边,看着大姨从手中的塑料袋里拿出四颗鸡蛋,揣进母亲的怀里,又拿出红糖、蜜枣、掸子、绳子放进去。继父拿着剪刀从母亲寿衣的下摆剪出一个布条,然后将所有的纸元宝统统倒进棺椁,将盖子盖上。有男人们走进来,将钉子裹上红布钉入棺椁口子里,再用绳子拉紧,盖上八宝红布,将棺椁抬到院子里。

继父和大姨开始号啕大哭,一边扶着棺一边还念念有词。年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好笑,想笑的表情刚刚在脸上刹那就被旁边看热闹的邻居鄙视的目光硬生生憋了回去。于是她赶紧表现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样子,连忙跪倒磕头,站起来的时候觉得有点头晕,回头看那些邻居们交头接耳,感觉他们依然是在议论自己。

守了一夜灵,冬天的晚上寒风四起,院子里烧着炭火依然不暖和,看热闹的人早已散去。继父请的丧乐队也在一通吹拉之后拿着钱满意地离开,好像所有的事情,包括葬人都有了一套见怪不怪的流程,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几点几刻要做什么都有规矩。香火不能够断,院子里搭起灵堂,租来的破旧的棺轿盖着棺椁,旁边是大姨夫的灵位,香案和地上都要供香,香案上两根、地上一根。香火不能断,每次上香都要磕头,平日有人来上香磕头也要跟着磕头,两天下来膝盖麻麻的疼。

守夜之后的第二天感觉脚下轻飘飘的,一个没有站稳差点摔倒。看着母亲的遗像,她突然觉得难受,是那种犹如重锤般一下下结实地敲击在心上,就好像那天盖棺听着锤头钉钉子一样,胃里一阵翻腾,刚想站起来去走一下,结果一个没忍住哇地一下吐了出来。身边的人七手八脚去扶她,身后的继父冷眼看着她,点了一根烟,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装给谁看。

年生满眼泪光地看了一眼继父,有人过来通知时间到了要出殡。继父把烟丢在地上又哭着跪到母亲灵前,旁边的大妈们都在啧啧交头接耳说看看人家这男人都二婚还这么有感情。年生不语,接过有人递给的用树枝和白布做的送丧棒,慢慢走出院子。所有的亲戚都已经站在了外面,披麻戴孝,十几个男人抬着棺椁走出来,有人指挥大家三跪九叩,开始出殡。哭闹声连成了一片,丧乐队又开始吹拉敲打,真正的离别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