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记忆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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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进大观园 (2)

李耀宗:当第一次见到欧阳奋强的时候,就觉得在这之前见过很多的宝玉人选里面,他是最接近的。我就开始琢磨他——因为欧阳奋强是四川人,有南方人的特点,就是下巴有点儿方,有点儿短;如果是他演宝玉,得想办法避开他的下巴。其实作为摄像的我来说,《红楼梦》选的演员都不是那么完美,但是他们身上的气质和特质是我要通过摄像机来挖掘和表现的。等欧阳奋强走了后,我对王导说:“他*不离十,把他带回北京再说吧!”

王导和蔼地对我说,“你有时间到北京来参加试镜吗?”

“我7月份都在外景地,时间挺紧张的……现在需要看一下我的表演吗?”我提心吊胆地问,我是最憷做无实物小品的人。

王扶林:看到欧阳奋强后,又简单问了他一些情况,觉得他符合我的条件:一是他是娃娃脸,个头不高;二是受过戏曲的训练;三是演过一两部电视剧。我觉得欧阳奋强很有希望,就对他说:“你呀,在这儿(成都)不用试戏了,你坐飞机过去(到北京)试一试。”

要去试贾宝玉的戏我倒不兴奋,要坐飞机去北京让我兴奋——我还没有坐过飞机,没有去过北京呢!那时飞机不是随便可以坐的,有一定级别的人才能坐,要先在单位开具介绍信。一般剧组都是只报销火车票的。

坐飞机去北京这么好的事情,选不上我演贾宝玉我也要去。

当我告别他们的时候,走出门外,王导又追了出来,叮嘱我:“欧阳,你一定要来,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回到北京后,王导马上调来了电视剧《杨小亮》,和监制阮若林一起看了这部戏,觉得我的表演还可以,就等着我去北京试戏了。

1984年7月12日,我穿着一双塑料凉鞋,上身是军衬衣,下身是一条蓝色的确良裤子,坐飞机飞往北京。

在办理登机牌的时候,我要人家给我一个靠窗口的位置,我要看看蓝天和白云。

去了“红楼”剧组,又来了许多从全国各地选来的贾宝玉候选人。

到了北京我很兴奋,街道那么宽阔,天空湛蓝,就像我的心情一样晴朗。

心情晴朗得没有把要试镜演宝玉的事情放在心上,张玉屏和也是拍《虹》认识的魏力陪我在北京到处逛,第一站就是天安门、人民英雄纪念碑、人民大会堂和故宫,第二站是香山和长城。

直到第三天,就是1984年7月15日,我早早和化装的郑大姐来到北京南菜园——大观园的修建处试戏。不一会儿,筛选出来试宝玉的二十四个小伙子陆续到来,他们都打扮得很时髦,和他们相比我就是一个土鳖——上身是皱巴巴的背心,下面是短球裤,一双拖鞋。

剧组的一个女同志问:“你就这样来的啊?”

我点头,心想这是选演员,又不是选美,花那么多时间打扮自己干吗?

在导演、摄像、编剧、制片主任都一一到齐之后,试镜开始。

我头天晚上酝酿的情绪,在这时全没了,脑子一片空白,要命的是情绪走了,紧张来了。

郑大姐仔细给我化装、戴上头套,镜子里面出现了一张清秀、俊气的脸,那是我吗?眨巴了几下眼睛,没错,就是我;再仔细看着自己的时候,感觉也慢慢回来了,再回头看其他演宝玉的人选,一种难得的自信也来了。这种自信把我的忐忑和紧张一扫而光,我起身轻松走到水银灯下,和张玉屏搭戏。我头天晚上看《红楼梦》的连环画,看到“宝黛读西厢”,觉得这个不错,就和张玉屏演了几次。

“预备——开始!”

我和张玉屏默契、顺利地演完了这个片段。

张玉屏:当欧阳奋强穿上戏装再试戏,我一下觉得宝玉就是他了。

二十多个贾宝玉的候选演员试完戏,我心里就有底了,出了现场,我对张玉屏说:“如果今天我不行,其他人更不行!”

到现在,我都没有搞懂自己,这个自信咋个来的!

试完镜,已经是中午,到食堂吃饭。剧组的人对我很热情,好像我已经是这个剧组的成员一样。

王导把我叫了过去:“《女炊事班长》什么时候可以拍完?”

剧组人的反应和现在王导问的这个话,我隐约觉得自己有戏,“也许……可能……还要一个多星期吧!”我尽量把时间说得短一些,想争取机会。

王导没有说什么,安排我回四川的机票。

在招待所,我见到了演薛宝钗的张莉,她很漂亮、斯文和温柔,又是四川老乡,我们就聊起天来。

她说:“你们都是专业演员,我是跳舞的,好羡慕你们啊!”

虽然我的角色没有定下来,张莉对我还是很好、很亲热。她羡慕我,我还羡慕她呢,她已经是薛宝钗了!

回成都的机票还是头等舱,这暗示着什么?是剧组重视我吗?

那次坐头等舱发的纪念品还有碗啊、勺子啊,是很稀罕的东西,我很喜欢,到现在我还留着,还在用。

回到成都,我去崇庆县的山里拍了十多天的戏,回到成都就有记者找上家门要采访我,说是我被选中扮演贾宝玉。

尽管有先前的预感,但当真的定下是我的时候,我的反应是傻站在那里:这么好的事情就这样落在我头上了?消息可靠吗?不会是拿我开玩笑吧?

我就去问峨影演员剧团的团长,问这消息可靠吗?要是没被选上,这个玩笑就开大了哈!

团长说:“消息是我捅给《成都日报》的,中央台已经通知我们,贾宝玉就是你了。”

再回到家,记者还在不停上门要采访我,我都拒绝了,因为要演贾宝玉这个压力太大了。现在我晓得压力了,就把嘴巴闭得绑紧——打死也不说。

旁边的人也说:“找欧阳奋强演贾宝玉是一个历史误会。”

“他怎么可能演贾宝玉?”

这是别人的疑问和看法,我自己也有。

再去北京,“红楼”培训班已经快要结束了,我是《红楼梦》剧组最晚一个进组的演员,而此时剧组已经在黄山拍跛脚道人、秃头和尚,还有林黛玉船上的戏了。

到我的戏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这两个多月就是培训,好好读原著和剧本。

我们是早上形体训练,我经常起不来,非得要我同屋扮演甄士隐、剧组的身训老师王忠信叫好几遍才能起床,起床后自由活动一会儿,学习戏曲形体,我在川剧团训练过这些戏曲形体功,这些不算难事。上午是听专家讲课,学习班负责人也是编剧之一的周雷老师向我介绍情况、交代任务——分析原著、写出宝玉的人物小传,每天找出片段请辅导老师排练,每个周末导演和主创人员审看我的录像。晚上是琴棋书画,也是一种休息。

1984年的深秋,《红楼梦》剧组转到北京大观园开始拍摄,暂时没有我的戏,只是拍其他人的戏。

从进组那天开始我就紧张,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这是全国人民关注的《红楼梦》啊,我是贾宝玉,是《红楼梦》剧组绝对的男一号啊,我能演好吗?

这个压力把我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整天皱着眉、背着手,想怎么演好宝玉,想着怎么演好小品。小品一直都是我的弱项,特别怵排小品。

我本人的性格不像贾宝玉,是家里的老大,所以比较老成,再加上这个压力,就更不像宝玉了。

王导说:“这个样子怎么行?不像宝玉,倒像宝玉的爹!没有宝玉的俏皮、活泼和乖张。”

他知道我的压力,就给我减压,要我不要看原著了,也不要排小品,就放开手脚、放心大胆在剧组玩,特许我和剧组所有的女孩子打闹和开玩笑,就是要耳鬓厮磨,还说:“演不成也没有关系。”

春节前夕在香山空军干休所搭的内景开始拍摄我的戏,就是电视连续剧《红楼梦》中贾宝玉的第一场戏:王熙凤带着宝玉去见秦可卿。

穿上那身行头,我一下就找到了感觉。有戏曲底子,这个帮了我很大的忙,穿上这身行头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出现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甚至连走路都不会了的情况。

凤姐带我走进可卿的闺房,我站在一边看着躺着的秦可卿和坐在她榻上的凤姐,双手垂着,微微弯腰,又是惊喜——我的戏开拍了——又有微微的不安和害羞,宝玉见到了这个让他意识到自己是男孩子的女人。这样的心情一表演,恰好符合了这场戏人物的内心世界。

拍完,我就偷偷看监视器后面的王导,看见王导微笑着点头。

我马上知道自己有戏了!

接着拍我恍惚看着墙上的美人画,听见可卿说她可能不能病愈的话而痛哭的戏。

对于哭戏,我有自己的招数,整个戏下来很顺。

导演再次微笑、点头,压了两个多月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王导还高兴地问旁边的人:“这个宝玉怎么样?”

得到认可,宝玉就是我的了。

王忠信:我拍完甄士隐的戏后,王导留我在剧组负责男演员的身训。第一次见到欧阳奋强,穿得很普通甚至是随便,没有年轻人的那种浮躁和嚣张,非常朴实,内心有一种定力,还有一种内心的华贵之气,这是贾宝玉必须具备的,也是欧阳奋强最终成为贾宝玉的最重要的条件;加上他学过戏曲,有戏曲功底,这也是他的优势,举手投足就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和韵味。也有人学过戏曲,为什么没有成为宝玉?这在于欧阳奋强有灵性,他知道把这种戏曲的东西化为生活化的表演,电视连续剧《红楼梦》不是戏曲连续剧,是接近生活的电视剧,这要求演员懂得,在保留戏曲的同时还要贴近生活,没有那么夸张。这个非常重要,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欧阳奋强的聪明和灵性就在这里!

拍完这场戏,剧组就放假过春节了。

我提着行李到了北京火车站买了一张站台票进站,然后找到车长。全国媒体都报道我演宝玉了,所以我这张脸好办事了。

车长一看是我,让我到餐车等一下,就给我补卧铺。后来我在北京、成都之间来回,都是买一张站台票进站,上车补卧铺。

在成都过年就是耍。

我过去在演员剧团是板凳演员,走路都是低着头、溜着边,那次回去真的是昂首挺胸、意气风发,走路都带风,就知道我是多么的扬眉吐气。

我也知道有人对我扮演贾宝玉持怀疑态度,但我知道我可以胜任宝玉这个角色了。

剧组放假七天,直到有香港的记者和摄影团来给剧组主要演员拍照片,才发现宝玉不见了。那时香港还没有回归,那是香港第一次派记者和摄影团到内地,这样的事情在当时是一个很重要的政治任务。

我在春节放假前,告诉过演贾琏的高亮,如果有组里问起我去哪里了,就说我到天津姑姑家里去了;我也知道我是宝玉了,他们不会再换我了,所以才敢这样大胆、轻松、放肆地回到成都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