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有家杂志社曾经做过一个民意调查:“当代青年最喜欢世界名著里的哪个人物?最不喜欢哪个人物?”
调查结果是:最不喜欢的人物是贾宝玉。
和许多人一样,我也不欣赏脂粉气的男人,我自己不但不像贾宝玉,心底也不太喜欢贾宝玉。
在中国改革开放不久的八十年代,很多在“文革”中被禁的名著陆续和读者见面了,比如《牛虻》等;后来中国文坛也相继出现了《高山下的花环》《人生》等优秀的小说,这些小说的主人公有个显著的特征:都不帅。牛虻开始是个美少年,但后来把自己磨砺得像个鹅卵石一样了。但他们都具有超人的毅力,这些人物契合了八十年代追寻理想、寻求真理的大环境的需要,大家对真善美的向往和追求是前所未有的。
而许多的外国电影也开始进入观众的视野,很多演员也成为一代人的偶像,许多人迷恋日本电影《追捕》中杜丘的扮演者高仓健,还有法国电影《佐罗》中佐罗的扮演者阿兰德隆。这样的演员和角色洋溢着男性特有的深沉、坚毅和隐忍。高仓健不帅,但是他的短发、紧锁的眉头、沉默寡言、脸上的皱纹、挺拔的身体、矫健的身手,充满了男性的阳刚之美;而阿兰德隆的俊美、风流倜傥、和人击剑格斗时的潇洒等,更使他成为了那一代人的偶像。
电影《佐罗》中为佐罗配音的是童自荣,我非常喜欢他的配音,佐罗和公爵那段对白我尤其喜欢,可以倒背如流,时不时会学给朋友听。到了“红楼”剧组后,一有时间我就学给晓旭和邓婕听,开始她们还喜欢,到了最后只要听到我学这段她们就怕了
银幕上这种形象的影响很大,中国的电影也出现了这样的硬派小生,比如周里京(《年轻的朋友》《我们的田野》《人生》《高山下的花环》)、张丰毅(《碰海人》)、孙淳(《见习律师》《大阅兵》)等塑造的角色无不是这样的。
再往前说,古装戏里面,电影《李时珍》中赵丹塑造的李时珍、崔嵬在电影《宋景诗》里面塑造的宋景诗、《甲午风云》里面李默然塑造的邓世昌等经典形象也都不是脂粉气的,而是一种高大完美,同时不失男性显著特征的形象。帅气斯文的冯就只能在风花雪月的电影《桃花扇》里面扮演侯朝宗,可这样的角色并不讨好观众。
长得帅的男演员,在八十年代的很长一段时间被人称为奶油小生,比如唐国强、马晓伟等男演员。
宝玉是一个脂粉气十足的富家公子,在女人堆里面生活的男孩儿,多情,有时候还抒情,这样的男性人物怎么可能受欢迎?演不好很可能让观众不接受,甚至让人讨厌。
曾经和人争论过贾宝玉不被人喜欢的原因,现在我们对美的衡量已经远远不局限于漂亮了,男性美的标准是深沉、坚定,而两百年前,男性美的标准却是外在的英俊与风雅。新的社会,新的时代,产生出新的美学观念和审美标准。正如黑格尔所说:“美是个流动范畴,而不是固定范畴。各个时代的美都是由该时代实践所决定的,只有与人类历史发展必然规律相一致的美才是真正的美。”
宝玉是那个时代的男性,他对封建的反叛行为,对爱情的纯真、执著,是美的,是有魅力的。阅读一部作品,不能脱离当时的历史背景,要理解彼时彼地的人的审美意识。如果按照现代人的眼光去判断两百年前社会实践所产生的美,这未免太狭隘了
《红楼梦》是中国的四大名著之一,自曹雪芹的《红楼梦》诞生以来,舞台上、银幕上都曾经有过各种版本的《红楼梦》,这些戏曲和电影作品的最大特点都是反串,由女演员演宝玉。王扶林导演在筹拍《红楼梦》的时候坚持不要女演员反串演出,一定要找到一个男演员来演。而这个角色在剧组已经快要开机的时候还没找到演员,引起全国上下的注意。定下我来扮演宝玉后,压力就可想而知了。
要接近宝玉、找到他的灵魂,除了熟读原著和剧本之外,就是要博采众长。越剧舞台艺术片《红楼梦》是我上的第一课。这部电影我以前就看过,那时很小,只是觉得那些人物离我很远,脑子里面一片模糊。现在再看这部六十年代的戏曲片,觉得它很细腻,徐玉兰和王文娟的表演艺术征服了观众。
我的学习对象是徐玉兰扮演的宝玉,她自如的表演、一招一式准确的形体动作,不但体现了宝玉的飘逸,还体现了宝玉的顽皮、活泼和浑不吝,把一个贵公子的形象表现得栩栩如生。
但是,戏曲片里,演员的举止言谈都有一套程式,戏曲片的表演比日常生活中的动作夸张。这种夸张,是被观众认可了的。
如果电视剧里的宝玉还是按照戏曲程式去表演,肯定虚假和过火。我的表演应该是生活、自然和朴实的。
对于戏曲程式,我是比较了解的,毕竟我在川剧团待过,在舞台上虽然扮演的是书童这些小角色,但是戏本身讲的就是书生和小姐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对于书生之类的角色我是比较熟悉的。
还有一个“秘诀’’就是看连环画《红楼梦》,那套连环画非常好,有时间我就看,琢磨宝玉飘逸、空灵的神韵。
现在看我的角色分析虽然很稚嫩,但这些案头工作记录了我当时对宝玉这个人物得理解:
“用调皮来定前十集宝玉的基调,不够准确。原著里宝玉的调皮是谁说的呢?是王夫人、贾政之流,在他们眼里,宝玉的叛逆思想是不合时宜的举动,当然就是调皮,就是不听话的了。前段时间导演怕我没有朝气,要求我顽皮。我认为,前十集里宝玉的基调是活泼的,既要表现出宝玉活泼、纯真的天性,也不要忘记他的杂学旁收、知识渊博的诗人气质。这种气质,在我的天地里是缺乏的,这需要努力去创造。宝玉虽然已经萌动了先进的民主主义思想一一平等、博爱,但是他出生在封建贵族大家庭里,他身上也深深烙下了贵族公子的纨绔味儿。他对下人、对丫鬟是平等的,但主仆关系也是泾渭分明的。”
“宝玉的痴情主要体现在对待黛玉上,因为黛玉是美的化身,是美的集中代表。在他的世界里,黄金易得,知音难求。封建社会笼罩下的贾府,只有一个人能够真正理解他,那就是黛玉。他和黛玉的爱情建立在精神、思想和心灵的相通上,他们的爱情是坚贞的。宝玉和宝钗在思想上是对立的、矛盾的。宝钗是封建卫道士的形象,在宝玉心目中,她只是一位姐姐,可亲而不可爱。”
“宝玉出身在名门望族的封建大家庭里,封建伦理道德的虚伪、政治风云的变幻,促成了他的叛逆思想。他毫不畏惧地去追求自由的生活、自由的爱情,他是封建社会的叛逆者。”
我给他作了一个设计:
贯串动作:反对封建礼教的束缚,要求个性解放、自由。
最高任务:封建叛逆者,反对封建卫道±。
作为扮演者,千万不能直奔意念,千万不能单纯地表现反抗、表现叛逆,而应该真正地用心灵去体验他在不同环境里的内心情绪,捕捉人物行动的过程,使他的思想本质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在一般读者眼里,宝玉是个花花公子,从表面看,他成天和姑娘们在一起,无拘无束地玩耍,确实容易受到这方面的质疑。他和贾珍、贾琏、贾蓉之流根本的不同是:这些人物是淫棍,是好色之徒,是从肉欲出发的低级、腐败的人。宝玉的情感是纯真的、至高的,更多的是在女儿国里追求精神上的和谐;他真挚、坚定地爱着黛玉,用丰厚的感情去爱护、爱惜美的东西。不管是花儿是草,他都付出感情。他痛恨对美的摧残,晴雯、司棋含冤而死,五儿、芳官被赶出大观园,像一朵朵盛开的鲜花被无情的风暴打落,他为之悲愤,为之不平。’’
我的结论:宝玉不是花花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