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记忆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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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宝黛初会2

这一拉近我就露出了自己本性,本来他们对我是否可以演好宝玉就比较怀疑,一看我吃饭的样子更让他们失望和受不了。我吃饭的时候就是埋着头狼吞虎咽,脖子憋粗了,眼睛也瞪圆了,满头大汗,油嘴滑脸,好像和谁在抢食一样。

吃饱了,我还用手背一擦嘴巴,再用手心抹去头上的汗,没有一点书生气和脂粉气。

王贵娥(扮演尤氏)实在看不过去了,就说,“哎,宝玉同志,你能不能慢点吃,我们谁也不会和你抢的!”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我不好意思了。“嗯?哦!咳,这是习惯。”我脸红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妈妈告诉我,出门吃饭的时候不要随便讲话。”

王贵娥说:“马上就要拍戏了,你应该注意点儿,戏里吃饭的戏很多,我担心你啊到时候改不过来!”

我笑:“平时是平时,演戏是演戏!”

话是这么说了,可开始排小品的时候,就真的很困难了。

因为每天都要排小品、录像,检查准备的片段,这对我来说比较难。晓旭很着急,就来找我,说:“哪有林妹妹不和宝哥哥一起搭戏的?”

晓旭这么认真和主动,我当然不能再拒绝和心虚了,就一起到山上找到一个环境好、风景好的地方,她把一根竹竿系上纱巾做的纱兜,往肩上一挑,花锄和花兜都有了。

晓旭真聪明!我心底暗暗佩服。

对了一遍台词之后开始排戏,就是“西厢记妙词通戏语,牡丹亭艳曲警芳心”。排了一会儿我们都发现,彼此都很拘谨,一举一动就像两个木偶一样。

给我们排戏的刘宗佑老师(扮演贾雨村)露出失望的表情,说:“你们没有交流,没有情,知道吗?”

晓旭点头看我,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

我也知道。进组之后,我的片段表演总是被否定,不是交流不上,就是情绪不对,自己心里也说不出那种难受的滋味,很是懊丧。

还有,在女孩子面前我从来都是不主动的,何况我和晓旭认识的时间很短,很陌生,怎么才能把宝哥哥和林妹妹的戏演好呢?

在回去的路上,晓旭主动对我说:“人物分析得怎样了?”

“正在写呢!”我不敢看晓旭,看着别处回答她。这不对啊,她是林妹妹,我怎么说话不看她呢?我一下意识到了,就回头看着晓旭:“你快写完了吧?”

“我已经写完了,因为我对林黛玉太熟悉了。”晓旭确实很像林黛玉,不但外形像,连气质都很像。

她那时体重不到八十斤,我问过她:“你是南方人吧?”

晓旭说:“不是,我是地地道道的东北人,鞍山的。”

“怎么长得像我们南方人,还特别像江浙一带的女孩子。”

她就笑,不回答,很害羞,还有一丝自豪的劲儿在里面。

她的气质尤其像林黛玉。我们都是文学青年,我喜欢写东西,她喜欢写诗,诗写得特别好。也因为这个爱好,我们有很多共同语言。

我说她像林黛玉,她总是抿嘴微笑,这个时候我又问:“你一定很喜欢林黛玉吧?”

“是的,所有作品中女性形象,我最喜欢她。”晓旭和许多漂亮女孩子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是一个才女,看过很多书。一说到看过的书,我们总有说不完的话。

“可是我以前看《红楼梦》的时候,就是不喜欢林黛玉。”我说的是实话,这也是很多男同胞看《红楼梦》的一个感觉。

“为什么?”晓旭睁大了眼睛,还有一丝警惕,好像我说我不喜欢林黛玉就像不喜欢她一样。感觉,这就是宝玉和黛玉有时闹别扭的感觉,我心里一丝喜悦袭上来。

我希望继续强化这种感觉,这种宝黛之间特有的纯真感觉。于是说出了我的实话,不管她高不高兴,“太小心眼了,宝玉真的娶了她,神经受不了!”

晓旭可以接受别人说她的不好,她虽然说话有时候比较刻薄,但很聪敏和幽默,但她绝对不能容忍有人说林黛玉的不好,林黛玉可以说是她追求的完美精神境界和化身。听见我这么一说,她有些发火了:“你根本就欣赏不了她的美,你不过是一个凡夫俗子罢了。你认为你那个宝玉可爱啊?他到处留情,是个须眉浊物,泛爱主义者。黛玉怎么会爱上他,奇怪!”

晓旭的一阵狂轰滥炸,把我打击得无语,只好眨巴眼睛说:“好厉害呀,赢得输不得!”

对,这也是宝玉对大观园里姐妹们的心理,就是自己虽然被大家宠爱,但是他爱这些姐妹,这些姐妹抢白他,宝玉都不往心里去。

人物的内心感觉找到了,可是要放开来演,还要一个过程。

导演组和其他人看了我的片段,说我的宝玉像个小警察,老成、严肃、呆板、不活泛。

王导明白,我和这些演员还不熟悉,太拘束了。为了消除我的拘束、呆板,能够放得开,王导给我下达任务,就是每天完成两个恶作剧。

这可真的把我难坏了。

要知道,我小时候虽然很淘气,可那是本性使然,比如,有次我放学的时候看见邻居家的小女孩去茶馆灌开水,我就伸出脚去绊她,她没有摔倒,结果被在家门口的爸爸看见了,给我两个结实的巴掌。

如果拿出我小时候的淘气劲儿,人家不高兴怎么办啊?这毕竟是工作,是演戏,真的玩过头了,惹人家不高兴,得罪了人,那就不好了。

又要淘气还不得罪人地完成任务,这种事情只好找晓旭。她的点子很多,还可以把握好火候。

找到晓旭,她笑眯眯地同意了,但约法三章:只捉弄别人,不能打内战。

剧组里面好多人遭了我们的殃,我还真是玩得有些过头了,把目标转向了晓旭。

有天上午,看见晓旭在阅览室看书,我就写好一封信,让人捎给她,信里写道:

陈晓旭同志:

我们珠影厂最近欲招收一批青年演员,看到介绍您的文章,我们很感兴趣,想与您见面谈一次,看您是否愿意到我们厂来工作,见面之事,已与《红楼梦》剧组的制片主任打过招呼,明天上午一时请您在山下等候,我们届时前往,我们住在北影招待所。

珠影艺术室王东和、徐小中

我看信送过去了,就偷跑到阅览室门口,透过门缝看晓旭的反应。

晓旭拿着那封信有些莫名其妙、不太相信的样子。盯着信看了一会儿,她就把信放在桌子上继续看书。

真沉得住气啊!我就不信,可以骗过别人,我就骗不了你陈晓旭,偷笑着我跑开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都尽量避开晓旭,偷偷观察她有什么异样的行为。

可两天了,她都没有动静,我沉不住气了,第二天晚上,在走廊我遇见晓旭,就问她:“你没有出去啊?”

晓旭没有反应过来,顺口说:“没有啊!”

我眨巴了几下眼睛,真的太失望了,怎么就骗不了她呢?唉,打道回府,继续想招,一定要捉弄晓旭一把。

刚转身,晓旭大喝一声:“站住!王东和!我不知道你欧阳还有这个笔名哪!”

我笑起来,还是大笑,太有成就感了。

“好你个徐小中,居然开玩笑开到顾问身上来了,你简直是个犹大,太可气了!”

当她把王东和、徐小中的名字都说出来的时候,气得浑身发抖。

我赶紧给她道歉:“对不起,你不是没去吗?算了啊,不要生气!”

晓旭冷笑:“你以为可以骗到我吗?你的骗局一点也不精致。”

我躬身谦虚地说:“是啊,在这方面我还要向您学习!”

我直起腰杆后,问晓旭:“我的玩笑怎么就不精致呢?”

晓旭得意地笑着说:“昨天我拿到信还是有些相信的,不过又觉得不对,珠影干吗就凭着报刊上的宣传来找我呢?也太轻率了吧?刚好晚上我有住在北影招待所的朋友给我打电话,我就顺便问他们招待所里面是不是有珠影来的人,朋友肯定地告诉我说没有。”

也太聪明了吧,晓旭!我自己对自己说,沮丧又来了,这恶作剧的任务还真是不好完成。

晓旭猜到我的心思,微笑着说:“我也有点相信,想到底是什么人给我写的信呢?”

我来劲了,说:“我就不信捉弄不到你陈晓旭!”

她鼻子“哼”了一声,真的怕我再使什么招祸害她,转身跑到王导那里去告状:“欧阳在这两天充分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和恶魔本性,不能让他继续为非作歹、坑害百姓了,他如今不像警察了,已经是十恶不赦的恶棍了。”

王导这个时候哈哈大笑,终于认可和验收了我的作业,我也逐渐找到了宝玉自身的感觉和与其他人物的关系了。

因为有了晓旭和我私下的接触、配合,我们演起戏来就有了默契。

“宝黛初会”这场戏拍完,我的戏基本都是一条过,以后和晓旭的搭戏更是顺利。

《红楼梦》第九集“意绵绵静日玉生香”中,宝玉编派林子洞妖精的典故逗林妹妹那场戏,特别有意思。

拍那场戏王导要一气呵成,用了一个长镜头拍,这就要求我们演员的情绪不能懈,这非常考验演员。而我的台词很多,需要场记给我提词。

这难不倒我,小时候讲故事的本领就用上了,耳朵一边听着场记的提示,一边绘声绘色地讲着典故,还用兰花指学林妹妹的样子捂嘴巴,装着很娇气的小姐样子。

我一边演着自己的戏,一边看晓旭,她也完全进入了当时的情境之中,做出相应的表情回应我。我觉得我就是宝玉在给林妹妹说故事。

拍完之后,晓旭哈哈大笑,对我说:“欧阳你那个样子太好玩、太可爱了!”

我问:“哪个样子?”

她说是跷着兰花指捂嘴巴的动作,我说我是学的她的表情。

晓旭很紧张地问我:“我真的有那么难看吗?”

我也急了:“我演得真的很难看吗?”

这一问,才发现我们两个都是那么在意自己的形象,那么爱自己的角色,绝对不允许有损角色的言行举止出来。

因为拍这场戏我们都拍得很高兴,我就用四川话把戏里那段典故说给晓旭听。用四川话说是很逗乐的,晓旭更是笑得直不起腰,还要跟着我学四川话。

我就教她四川方言,她怎么也学不会,就很不高兴。

我安慰她说:“你知道吗?在成都会说普通话的人很受欢迎,普通话很好听;还有啊,我以前就特别崇拜说普通话的人。”

晓旭有些不相信:“真的吗?你不是骗我吧?哄我开心的吧?”

我说:“我没必要哄你开心啊,因为我说的是实话。”

晓旭听了后满意地点头,我又说:“你的普通话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话。”

她就伸出指尖点我的额头:“这话听起来就是在哄我了!你是很久不被我恶作剧收拾了,以后你要当心哦!”

我是真的怕晓旭捉弄我,急忙说:“不要了哈,我回成都给你带好吃的东西!”

晓旭得意地说:“这还差不多!”

我们之间戏外的这些交流和感情真的是宝黛两小无猜的耳鬓厮磨的延续。

宝黛的戏还有一场重场戏就是“宝黛读西厢”,我和张玉屏合作试演宝玉这个角色的时候也是试的这场戏,从而赢得了宝玉这个角色;开拍宝黛的戏之前练习得最多、最苦的也是这场戏。

这场戏是3月在杭州西湖边上拍的——《红楼梦》剧组经常去苏杭拍外景,这是其中的一次——“宝黛读西厢”是这次杭州外景的最后一场戏,我和晓旭早早就准备好了。

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顺利,杭州虽然已经进入了春天,可那几天温度就是不上来;温度不上来,戏里需要的桃花就没有,整个剧组只好无奈地原地待命。

按照剧组的安排,拍完这场戏回到北京,剧组就放假——转入内景拍摄。内景搭景需要时间,我们演员就可以放假休息;休息我就可以回成都,那时只要有时间我就马上坐火车回成都,因为我在恋爱,女朋友在成都。现在老天爷不开眼,不配合我们拍戏,那剧组和我的计划就会泡汤。

我那个急啊,就想出一个主意,仗着自己以前拍过电影,仗着王导宠爱我,就去找到王导说:“我们可以找人做绢花挂到树上,不就可以拍了吗?”

王导听了后,就是不说话,他知道我的小九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还不死心,又去找美工,告诉他们我这个主意。

美工部门听了也不说话,搞得我十分无趣和着急。

晓旭看见我那样猴急的样子,说:“欧阳,既来之,则安之。你看西湖的风景多好啊,我们难得有这么空闲的时间,一起去逛逛吧!”

和晓旭逛和玩是件高兴的事情。她写的诗很有韵味,我总是她的第一个读者。她喜欢纪伯伦的诗,就推荐给我看,看完之后我们就会交换心得体会;我喜欢三毛的书,有时间我们两个就跑到街上,找到书店搜罗三毛的书。

没事的时候她给我念她的诗,我的感觉就是晓旭应该去做作家,和她在一起我是仰视她的。

我和晓旭还喜欢拍照,那个时候彩色胶卷不好买,需要外汇券才能买到。我秃着头,穿着一双塑料鞋、一条跑步时候穿的运动裤、怀里揣着十元的外汇券就到杭州的友谊商店买胶卷去了。

商店的门卫拦住我,上下打量我,问我干吗。我说买胶卷。门卫看我的样子就不相信,不让我进去,我只好回到住地把外汇券交给晓旭,让她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