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陪着布小曼去见了罗央柠。
彼时,他正在画室里安静地作画。画布上的每一幅画里,都有一个像布小曼的女孩,正面,侧影,站着,还是跑着……那么多的布小曼在画布里生动美好,是她在他心里始终的模样。
当他抬起头看见布小曼的时候,手里的画笔突兀地掉在纸上拉开了一条长长的线,像撕开的一道口子。
你回来了。罗央柠颤声地问。
对不起!我一直想要说对不起。布小曼轻声地说。
我知道,罗央柠心里的那个伤口,在看到布小曼的时候,渐渐地愈合了。
布小曼回家了,那个她离开了许多年的家。他爸在,罗姨在。
她终于原谅了他们,终于放下了心里的那些恨。
沈秋回沈阳去了,走的时候,他和布小曼去了我们小时候玩耍的地方。他在倒桑树街的围墙上,看到了我和布小曼还有张初初的涂鸦。只是这些涂鸦上已经有了一个大大的“拆”。这里要拆掉了,而“都城影院”也开始拆迁了。倒桑树街那些属于我们记忆里熟悉的东西,一点一点被时光带走了。而我们,像时钟上的那个针,只是转动,不停地转,看着匆匆远去的时间,那么地无能为力。
沈秋拿出一支笔,他在那些褪色的涂鸦下,写了小小的一行字:我来过,三十六岁的沈秋来过十八岁布小曼的年华。
那是我们最美的时光,是我们难以忘却的记忆。
在机场的时候,沈秋欲言又止,他的眼里写满了对布小曼的眷恋。
但他只是轻轻地说,保持联系。
她点头。
他知道她不会属于他的,而他只能站在她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其实只是联系,偶尔的联系,他也已经满足,这是他爱她的方式。他一直记得在酒吧初见她时的模样,那个即使狼狈,却也刚愎美丽的女孩,她倨傲的眼神打动了他。他试图用各种方式去靠近她的心,却发现,她早已经心有所属,虽然沮丧,但他不能允许自己再痴情下去,他,会用另一种方式来靠近,朋友,或者是兄长。
张初初去医院做了检查,我们惊喜地听着她肚子里孩子的胎动,觉得那个声音是如此地悦耳动听。我们开始为孩子准备各个季节的衣服,我为孩子织了小衫,还有小小的袜子。张初初说她只希望她健康,快乐,希望她是一个善良而正直的人。
再过几个月,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孩子就会出世了。
第一次见到穆远宁的时候,我和布小曼都会意地笑了。他是张初初的同事,有一双很清澈的眼睛。当他拿出一双红色绣花的布鞋低下身执意地要换下张初初的鞋时,她的脸腾地红了。
他说,这是去北京出差带回来的,孕妇,孕妇穿这样的平底鞋好。
张初初赶紧缩脚,你放下,我自己会。
再等两个月,你就没有办法弯腰了……我给你穿鞋。他柔声地说。
她的身体震荡了一下,脚被他轻轻地抬起,看到他颈项处大片的温暖。他知道她的过去,知道她现在怀着孩子,知道她会怎样坚决地拒绝他。但他不怕,以前他总觉得她是太干练太孤傲,在办公室里带着拒人千里的冷漠。他偷偷地注视她,掐着时间和她一起进同一部电梯,他朝她微笑点头,她只是颔首示意。
他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暗恋一个人。原来所有的男人在面对真爱的时候,都会胆怯,害怕自己突兀的言行会吓着她。他是从别人那里听到她出事的,他去医院看过她,那个时候她身边有一个男人,那个男人细细地替她掖被角时,他开始后悔不迭。他想他为什么不早一点告白他的感情,即使会被拒绝,他也要试试。但现在,他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的案子,他主动做她的代理律师。
他看着她勇敢地坦陈自己的过去时,他很想、很想要好好地保护她,不让她再受到任何的伤害。
小五终于受到了法律的制裁。
而他也在谈话中知道,那个为她掖被角的男人,只是朋友,不是男友。他从惆怅中惊喜地回过神来,深情地注视着她,不想让自己再浪费时间。现在,马上,就是此刻,他对她说了,终于说了,他说由我来照顾你,还有你的孩子,那会是我们共同的孩子。
她呆住了。
张初初幽幽地说,他是家世清白的男子,而她,已经没有资格再去拥有了。
爱是不需要资格的。布小曼微笑着说。
我知道在张初初的心里,还需要时间去接受,但这个美好的男子一定会让她打开心门的。我相信。
你呢?会留下来,还是跟着他走?布小曼问。
他的学业还没有结束。我想留下来,在这里等他。我说。我终于和唐小泊在一起了,每一个夜晚,我从梦里醒来,都是那么不真实的恍惚。我会看天,看天上那些闪烁的星星,它们从未曾离开,它们知道在我们的青春里发生了怎样的故事。我和唐小泊,终于能够来得及握住喜欢的人,终于等到了彼此。
现在的你们,只剩下幸福。布小曼笑着说。
而不仅我,我们,布小曼,张初初,还有段锦年,我们都要幸福。我们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半圆。
有一天,我打了一个电话。给那个我常常打错的号码,那个在我最最想念唐小泊时,拨打的电话。他和唐小泊家的电话只是一个数字的不同。我总是对着话筒颤声地说,唐小泊,唐小泊。
接电话的男人早已经习惯。
这一次我打给他,我说,谢谢。我说,我不会再打来电话找唐小泊了。我说,我已经找到唐小泊了。
他在电话那边笑了,他说,祝福你。
阳光灿烂的下午,唐小泊拿着一个篮球出现在我面前。
他穿着白衫、七分裤,宛若王子一样的俊朗。
他在和煦的风里朝我微笑,把篮球抛给我。他说,一起打球吧。
我是有许久不曾打过篮球了。在唐小泊离开以后,我就不再去触碰篮球,那成了我心里柔软的部分,碰了会疼。
其实我可以留下来。唐小泊捋了捋我额前的发,柔声说。我告诉他,我想要留在这里,想要等着张初初的孩子出世,我知道他即将开学了,他要回到宾州继续他的学业,不能因为我耽误了。
我等你,等你回来。我深情地望着他,我的眼睛无法挪开,这是我爱的男子,我的心,在为他而跳动。
我舍不得再和你分别,一分一秒也不想。他揽住我。
会很快就在一起的,永远、永远地在一起。我说。原来承诺是这样地美好,当我对爱着那个人许着承诺的时候,我的心,是那么盎然地幸福。因为我可以,我可以把自己的未来交给他,可以只是牵着他的手时,就觉得已是天堂。我要把所有的承诺都给他,并用我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来完成承诺。
我终于又开始打篮球了。当我跳跃、奔跑,当我飞身投篮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轻盈得如一片云,我站在云端,守护着我深爱的男子。
他在笑,他的笑容是面朝大海,是春暖花开,是我脚下幸福的步子。我按图索骥地走着,就能追上他的步子,与他并驾齐驱。
是的,我终于追赶上他的步伐,终于来到他的身边,与他十指相扣。
幸福,是一枚棉花糖,很柔软,很甜蜜。
我是投进一个三分球,掷臂欢呼的时候,看到轰然倒地的唐小泊。他的脸上,是那么温暖的笑容,但他的身体开始慢慢地跌落,像一只鸟,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我朝他奔跑过去,那么凄厉的声音,穿透了岁月,穿透了流年,穿透了那些过往的时光。
他倒了下去,缓缓地,倒下去。
命运,它是一双翻云覆雨的手。
我看着唐小泊被抬上了救护车,看着医生听他的心跳测他的血压,紧张地忙碌,看着紧闭双眼的唐小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