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听对不起。麦凉,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给了我希望又把我从云端抛下去?为什么在我快要得到幸福的时候,又要一把地拿走它?你好残忍,你真的好残忍。他泣不成声,然后缓缓地站起来,扶住茫然呆立在一边的布小曼。她的身体好像已经游离,那么木然,那么绝望。她陷入巨大的震惊里,只是机械般由着他带她走。
我想,我是真正的罪孽深重,我是最最不可被原谅的那个人。
别担心……他们……他们会明白的。张初初轻轻地叹息。
是下雨了吗?好像是。而我心里的雨,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呢?我和唐小泊,我们会有怎样的一个未来呢?
也许,放弃才是对的。
放弃继续坚持,我们四个人才能回到来时的方向。
整个夜晚,都是肃杀的荒凉。
布小曼病了。
我伏在她的床沿,等她醒来。她的额头上是细密的汗水,她在梦呓,不停地喊着妈妈。
我抬起手,擦拭她额头冰凉的汗。是我给了布小曼这样重重的一击,她从来没有想过,她最亲最好的朋友会成为掠夺她幸福的那个人。
那一个错掉的步子,竟然是我,她的朋友绊住的。
沈秋是一个傍晚的时候来的。
他打电话来的时候,是张初初接到的。她只是说布小曼病了,他就从沈阳飞了过来。他和我们想象中的那样,有很饱满的额头,很睿智的眼神,沉稳而洒脱。
他对我微笑。麦凉,你一定是麦凉。他望向张初初说,你是张初初。布小曼总是在我的面前提起你们来,我很嫉妒你们,嫉妒你们和她有过那么美好的回忆,能够让她不管走到哪里,都深深地惦念着你们。
我的心,羞愧不已。
我想我怎么配做布小曼的好朋友呢?和唐小泊的那些幸福的片刻,是我从她那里偷来的。
沈秋伏到布小曼的床前,温和地说,再这样昏沉地睡着,我会打你屁股。
我的心,很哽咽。
布小曼一直在发烧,昏睡,不肯醒来。她想要逃避面对,那些离开的时光里,她一直靠着唐小泊支撑着她挺过来。她想,等她惩罚了自己,她就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在坐牢的时候,她也给了自己一个心牢,那就是让自己不许去见他,用思念懊恼折磨自己。可是,她惩罚了自己,老天却给了她更致命的惩罚,她要永远地失去他了。她那么、那么地后悔。
我想我应该结束自己荒谬的罪行,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而伤害更多的人。
走出门外的时候,我看到了唐小泊。
他的眼神那么憔悴,那么困楚。
她……醒了吗?
我摇头,还没,烧一直不退……我们、我们还是……
我的嘴唇启合,启合,那么困难的字眼,如鲠在喉。
我们会在一起。唐小泊打断我,走近一步,捧着我的脸,让我直视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可我不同意,我不答应。我知道自己自私,知道自己是彻底的坏,但就算我被全世界唾弃,我也要和你在一起……麦凉,错过了你,我再也不会觉得幸福。
不……我的泪湿了他的手。
我不许你放弃,不许。他说。
我多想留在他的身边,可是,那么氤氲的雾气,我们被笼罩了。
而段锦年呢?那晚后他没有再和我说一句话。他来看布小曼,他的眼光轻易地掠过了我。他对我视若无睹,当我喃喃地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起身离开。从认识段锦年开始,他从来没有这样冷漠,这样疏离,他永远对我微笑,永远对我温和。他用他所有的力量来对我好,可是我呢?我总是在伤害他,总是在不断地从他那里得到……在最后,在我戴着他的戒指时,却和另一个人牵手。
我知道我不会被他原谅,我伤害了两个人,我在他们的心里扎了一把刀,触目惊心地疼。而我,能够这样坦然地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吗?
段锦年打开门的时候,我闻到,他喝酒了。
那么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就着他破碎的眼神。我身体,那么灰。
茶几上,是那么凌乱的烟蒂。他抽烟了。
见到是我,他旋即转身上楼,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我敲门。锦年。
锦年,我们谈谈。
锦年……
门打开来,一地的狼藉。
他的天花板上,是我整幅的照片。他说过,想要一抬起头来时,就能看见我。可是现在的他,一抬起头时,看到的是自己内心的伤口。
锦年。我拾起地上散乱的东西。他合衣躺在床上,用冷漠的背对着我。
我走到他面前,轻轻地躺在他的身边,从身后环抱住他。
我贴着他的后背,他转过身,面对我,眼泪从他的眼角滚落了下来,睫毛湿了。我凑过自己的唇,亲吻他的眼睛,他的睫毛……我的身体在微微地战栗。当我的唇碰到他的眼泪时,心里是哀鸿遍野。是我,让他流泪,让他伤心,让他痛楚。我,该如何做,才能不让他,这么难过呢?
当我的唇落到他的唇上时,他别过面孔去。
麦凉……我不要这样……他低低地说。
我想和你在一起。我笃定地望着他。是真的决定,要和段锦年在一起,我不想再让自己举棋不定了,这样的犹豫,只会让更多人的伤心。我离开,我离开这里,把唐小泊还给布小曼。我知道,唐小泊对她还是有难以取舍的感情,他曾经为她不顾一切,他曾经因为她而痴迷沉醉。他只是被我的执著感动,只是在最孤独的时候,碰到了靠近他的我。
和我在一起,你会觉得幸福吗?
会,我相信会的。我急切地说。
可,我不会觉得幸福……因为知道你的成全,知道你的隐忍,知道这样的你不会幸福……我会痛恨自己的。是在那两年,在他还在狱里的那两年,我察觉出了唐小泊对你的感情,当他望着你的时候,眼神会突然地亮起来。我知道自己完了。可我舍不得你走,舍不得放开你的手。我想,我再努力,再努力,也许会走到你的心里……
锦年。我喃喃地说。
我告诉唐小泊,你对他的感情,那一刻,他是震惊也是幸福的……我知道你们彼此相爱了,但我不能让你知道,我要阻止这件事发生。我质问他,你能守护在她身边吗?你能给她安定吗?你的前途那么渺茫,你的未来那么不确定。我知道这是他的软肋,他已经陷入低谷,他知道现在的他是承担不起的。
是我阻止了他靠近你的。段锦年踉跄地看着我。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紧紧地抱住段锦年。不管他说什么,做过什么,我都不觉得过分,因为是我,是我不断地犯错,不停地犯错。
麦凉……我爱你!所以,我放你走。
我把头埋在段锦年的胸口,眼泪打湿了我们的面孔,打湿了这个阳光明媚的夏季。
段锦年是在第二天一早离开的。
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是到了北京后,才给我打了电话。
握着听筒的时候,我的心如此地哽咽。他说,麦凉,这边有家公司一直邀请我过来,但北京的天气不好,冬天太冷,春天干燥,想了想,我还是把你留在更适合你生活的城市。
他说,麦凉,现在的我知道了有时候太执迷地去爱一个人,其实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残忍。我不想让你在这样的残忍里煎熬,不忍看着你再流泪……你不要觉得愧疚,因为是你才让我知道什么是深爱,什么是付出……因为你,所以我不会觉得自己的青春很苍白。
他说,麦凉,我会找到我遗失的那半圆,而你,也要握住你的那半圆。
这么凉薄的天气里,有哭泣在呜咽。
沈秋说,布小曼醒来了。
沈秋是那么睿智,他已经洞悉了发生在我们之间的纠葛。
他说,布小曼是个善良的女孩,她会明白的。
当我打开门看到倚着枕头出神的布小曼时,我还是那么地迟疑,不知道是否进退。这个时候的布小曼应该不愿意见到我。
麦凉。她没有回头。
我走过去,伏在她的床沿。
我……我会把他还给你……他原本就是你的。是我,是我不好……我喃喃地说。
我睡着的时候,唐小泊来了,段锦年也来过了……布小曼看着窗外,缓缓地说。唐小泊告诉我,他曾经喜欢过我,但现在他喜欢的人是麦凉。在他无助的时候,是麦凉陪着他;在他迷茫的时候,是麦凉安慰他,在他觉得自己没有希望时,也是麦凉鼓励他……麦凉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填满了他的心……
他……只是感动。我喃喃地说。
是在离开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如此地想念,想念的是麦凉,那些想念像是骨髓里一道长长的口子,因为疼,所以惊觉,原来是爱着的,那么那么地爱。
而段锦年也来过了。布小曼抬起手来,擦掉眼角的泪水。段锦年来告诉我,麦凉在十八岁就开始的感情,那些成全,那些隐忍,那些逃避和心痛……
布小曼转过面孔,看住我,我竟然不知道,我的朋友,在她的内心,有这么厚重的感情。
为什么,我们会遇到的是一个人?布小曼喃喃自语。段锦年让我成全你们,可我拿什么成全?唐小泊已经不再喜欢我了,就算不是麦凉,也会是其他的人。
那一支圆舞已经结束了,曲终人散……我再执著,只是对我朋友的伤害。布小曼沉吟。
我捂住自己的嘴,不断地掉泪。
初初推开门进来了,她的手,覆到我和布小曼的手上。
我们三个人,在各自的人生上,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但不管在哪里,过去多少年,我们却依然牵挂着对方,依然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我们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这个时候的我们,终于释然,终于、终于穿透了迷雾。
终于,静如秋水。
终于,宛若阳光少年,心底无杂。
假如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了,也要像在一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