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发生什么了?明明我和唐小泊在打着篮球,明明他在对我微笑,在对我说,一分一秒地也不愿分离。
现在,现在的他,躺在那里,不回答我,怎么喊也不回答。
我的心里,哀哀不止,我的声音,抽丝剥茧一样地疼。
一切都是梦吗?
当我醒来的时候,一切还是原点。是唐小泊在图书馆出现的刹那,是我蓦然抬头的瞬间,是我们的最初,是我们的开始……没有分离,没有漫长的分离。
我咬自己的手背,我对自己说,麦凉,快醒来,麦凉,求你了,快醒来。可我的手背,是一片嫣红,只有无望,黑压压地朝我席卷而来。我怎么也不肯醒来,这个梦如此地真实可怖。
布小曼来了,张初初来了。我摇着她们的手,我说,快把我叫醒,快把我拍醒,我在做噩梦,我很害怕。
她们只是抱住我,她们哭泣着说,麦凉,麦凉。
我推开她们,我伏在唐小泊的胸口,我说,唐小泊,你听着,如果你再和我胡闹我就离开你。我保证!
我感觉到他手指在动,我兀然地握住,转过身笑着对布小曼和张初初说,好了,没事了,什么事也没有了。
唐小泊缓缓地睁开眼,抬起手轻轻地摩挲我的脸,他的指尖那么冰凉,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他说,麦凉,我刚才有梦到你。
我忙不迭地点头,不许再这样吓我了,不许你自顾自地睡觉。
他微微地点头,好,我答应。
布小曼红着眼眶递给我一张纸,上面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字。
我说,我不看,唐小泊在等我,我要进去陪他。
麦凉。布小曼哀伤地唤我的名字。
我说,已经没有事了,他只是因为贫血,只是贫血所以会突然地晕倒。
麦凉。张初初用手捂住嘴,不住地流眼泪。
我说,我想过了,等他出院我和他一起去宾州,我不想再和他分开了。初初,等到孩子出世的时候,我会回来,我们一起回来。
我推开门去,我想我只要不去看那张纸,我就永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什么都不要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而唐小泊,他依然健康,依然会和我一起,打篮球、骑单车、看电影,还有游泳。
我们有好多事都想一起做,我们要一起做好多事。我们要走很远的路,去看很多的风景。他说想去看看戈壁滩,想要去看看我生活了两年的甘肃;他说,我们会有一个夏天的婚礼,在最充沛的阳光里;他还说,会一辈子地陪着我,直到终老的那一天。
可命运总是不断地转,不断地转,让我们措手不及。
我伏在唐小泊的胸口,静静地听他的心跳。那些声音,是强健有力的,那些声音,合着我心跳的拍子。我安心地笑了。
他抬起手温柔地摩挲我的脸,他说,麦凉,你吹口哨给我听,吹那首《对你爱不完》。
我闭上眼睛,轻轻地吹了起来。有眼泪从我的眼角滑落下来,他轻轻地擦了过去。我的声音哽咽不止。
麦凉,对不起……让你这样难过。
不,我不难过,我觉得幸福,和你在一起的我,这样幸福。
如果……如果我不在了……也要像我们在一起时,那样微笑,那样幸福。
不,我不许你走。哪里也不准去!
麦凉……
我会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我的身体里,都是汹涌的泪水,我们……会再一次地分离吗?现在,就这样依偎在他的胸口,就这样安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就这样,等着天黑,等着天亮,一分一秒也不要离开。
我已经从医生和唐小泊父亲的谈话里听到了,唐小泊小时候得的那一场疾病现在又复发了。那个时候有齐洛天的骨髓救他,但现在,齐洛天不在了。还有谁,谁的骨髓能救他呢?
听到他们谈话时,天空还是那么湛蓝,但阳光下那些刺骨的寒冷,还是把我的心,挑得哀哀地疼。
我会失去他,我还是会失去他。命运让我遇到他,就是让我在最后的时候失去他吗?我跌在楼梯间,跌落在这个凉薄的素秋。
段锦年回来了,他们寻找了很多的途径,想要找到匹配的骨髓。但,没有,没有。再也没有第二个齐洛天可以救唐小泊了。泰易也来看过我,他动用了他所有的关系,他在电视上报纸上帮我们寻找那个可以救唐小泊的人。
我每天都在祈求,每天都在哀哀地祷告,但人海茫茫,等待的,都是空茫的希望。
唐小泊在一天天地虚弱,他的脸色越发地苍白。
我去拿了布小曼的胭脂,我给唐小泊的手背上涂抹红色,让他有红润健康的颜色……我慌乱,我不知所措,我只是一点一点把那些红色晕染开来。我笑,努力地笑,我想让唐小泊看到我的笑容,但我的眼泪那么啪嗒啪嗒地洇开在他的手心。
麦凉,麦凉!唐小泊心痛地说,他握住我的手,不让我如此地不安。
会没事的,一定不会有事。我兀自地说。
麦凉,我不要看着你这样。这样的你,让我怎么安心呢?
我伏在他的胸口,悲恸不已。
张初初的孩子,是在第二年四月出生的。是个有明亮眼睛的女孩。我抱着她的时候,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生命就是这样轮回,就是这样生生不息,我们走过青春的时候,又会有那么多的女孩来到青春。
布小曼在倒桑树街开了一家书吧。那个种满了矢车菊的房子里,贴满了我们的照片,是小时候的我们,是年少时的我们,是一路走来的我们,她,我,张初初,段锦年,还有唐小泊。有时,张初初会和穆远宁带着孩子一起来;有时,段锦年会从北京来,有一个理着短发穿衬衣吹口哨的女孩会黏着他来。她扬眉的时候会让布小曼依稀觉得那是麦凉,而这个叫叶青稞的女孩显然对段锦年有着深厚的感情。她对他嚷,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丢失的那半圆?我们试试,你就会知道,你选对了。段锦年头疼地对着布小曼笑,他说布小曼你能把她弄走吗?还有时,沈秋会从沈阳过来,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坐在那些矢车菊里,安静地望着布小曼;罗央柠开了一家画室,教小朋友绘画,他开朗了许多,画里再也没有那些忧郁的蓝了。
偶尔,我会给他们打个电话,布小曼和张初初在电话里抢着和我说话,她们总是问我什么时候回倒桑树街。
我说,我会回去的,有一天。
我始终思念倒桑树街,思念我的朋友,也思念,我和唐小泊在一起的每一个日子。
我在甘肃。那是我和唐小泊最后去过的地方。
我们一起看书,听音乐,一起看电影,打篮球。我也会用单车载着他去看日出,我的单车技术越来越娴熟,我能够把它骑成一条直线。
我们在一起,我们始终在一起。我看着他入睡,看着他醒来,我们十指相扣,我们深深对望,更多的时候,我们就坐在阳光里,那么静谧地相偎。
这便是我的永远了,是我的天长地久,是我的刻骨铭心。
那个晚上,我们坐在戈壁滩上,看满天的繁星。是那么深邃的天,那么静谧的夜,我们依偎着。
有一颗流星从我们面前滑落,我惊喜不已,我双手合十地许愿,我说,我要永远地和唐小泊在一起。
流星滑落的时候,我转过面孔,深深凝视我身边的爱人。
我爱你。他轻轻地说。他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好像十八岁时我们初遇时。他的唇轻轻地落到我的唇上,是温润的气息,是晨露的气息,是大片大片青草的气息。
然后,他的手,轻轻地、轻轻地滑落。
我闭上了眼睛,我在他的耳边说,我爱你,依然,始终,永远。
这,就是我们的过往,是我们明媚而忧伤的青春。
你来时,我在;你走时,我还在。
就算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了,也会像在一起一样。
小时候,当流星飞过,总是来不及许愿,长大了,遇见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却还是来不及。
我曾路过,你忧伤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