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军委会对四川进行整军改编,刘湘正好利用这个名目,借鬼打鬼,把哈儿的师长职务给免掉了。
人又没犯什么大错,直接免当然不好,所以名义上不是免,而是升:升为副军长。
由范师长变成范副军长,外面听着是好听了,可是刘湘又不准他去上任,就那样不死不活地把他晾在那里,结果是,人家都修成正果,好歹成了“中央军的杂牌”,而哈儿却什么都不是,连川军都没得带了。
哈儿自然一肚子不满,恨不能马上去蒋介石那里告刘湘的御状,只是苦无真凭实据而已。
正在这时,戴笠找到了他,并直言相告:证据,还得你自己找。
由此,“范副军长”也与刘湘住进了同一所医院。
如果是陌生人,或非川籍人士,刘湘必当防范有加,但范绍增是自己下属,又手无兵权,就难免疏于提防了。
哈儿平时看上去傻里傻气,但他当兵前做过四川袍哥,也就是黑社会老大,所以对怎样打通各种关节皆烂熟于心。
平时哪些人和刘湘接触,韩复榘派来的代表和刘湘谈了几次,用了多长时间,全都没有能逃过他的耳目。
后来,哈儿甚至还通过跳舞等手段,买通了刘湘身边的一个护士,通过这个护士来打探刘湘的一举一动。
住了一段时间后,刘湘的身体逐渐好转,胃病也快好了,就打算潜回四川,以便设法堵住路口,不让中央军进川。
按照刘湘的指令,他的私人飞机将到武汉来接驾。戴笠在范哈儿那里获悉详情后,提前派人破坏了刘湘的飞机,导致飞机还没到武汉就中途爆炸了。
刘湘没有走成,接着便与韩复榘热络起来。
由于双方是通过密电联系,密电翻不出,戴笠和范绍增也始终刺探不着其中的秘密。
不久,范绍增另外安排的那个“护士卧底”假戏真做,跟刘湘发生了暧昧关系,后者也给了她钱,并且答应送其去美国留学。两相比较之下,“护士卧底”便不再愿意向哈儿提供任何情报了。
卧底和情报,双双陷入了困境。
范绍增为人极重义气,虽不在位,那些老部下仍然对他很有感情。
一天,一个从前线回来的团长,专程到医院去探望他。就在谈话过程中,哈儿意外地捕捉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信息。
这位团长和刘湘的参谋长是老朋友,所以此次来医院,也顺道去会了个面。
进门之后,团长一眼就看到参谋长正埋着头写一份东西。他也没惊动对方,便蹑手蹑脚地走了上去。
原来是一纸命令,内容很简单,是要把川军两个师调到宜昌、沙市一带,并与韩复榘去襄樊的部队取得联系。
参谋长猛一抬头,发现有人进来,顿时表情显得十分紧张,匆匆忙忙地用其他稿子把命令盖住,对朋友说:别看别看,我在写家信呢。
不说还好,一说更显得欲盖弥彰,这团长更奇怪了。
明明是命令嘛,为什么他非要说是家信呢?
到范绍增这里,团长也只是把它当成一件趣闻说给老长官听,没想到哈儿每时每刻都在琢磨这事,一听,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不对劲啊,其中定有蹊跷。
一时找不到戴笠,他就先去孔祥熙家串门。
范袍哥原来是混黑社会的,黑社会并不都是我们印象中,只会像香港古惑仔那样光着膀子砍人,比如人家哈儿擅长的就是交际,而且还都是交的上层一流人物。
孔祥熙是范哈儿的朋友。
一开始,哈儿并没敢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来。刘湘身为川军老大,万一事情弄错,可不是耍的。
唠完嗑,孔祥熙留他吃晚饭。吃饭的时候,哈儿想想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便假装无意地冒出一句:听说韩复榘的军队要开到襄樊去?
孔祥熙一愣,不可能啊,中央已下了严令,各战区不能串来串去,鲁军在山东,怎么会跑到湖北襄樊去呢,何况山东前线现在还这么紧张。
你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范绍增便一五一十,把从团长那里听到的内容原样告诉了孔祥熙。
等哈儿走后,孔祥熙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住汉口,蒋介石住武昌,隔着一条长江,但事关重大,他连电话都未敢打,就亲自过江去见连襟。
蒋介石一听,也感到此事非同小可,让孔祥熙尽快确认消息的最终来源。
孔祥熙连夜找到范绍增,并问对方:你说的那个命令确实看清没有?这种事可来不得半点儿戏。
哈儿紧张起来,他又去找那个团长:你真的看清了?不能开玩笑啊,要是弄错的话,老长官我说不定性命都可能要搭在里面。
团长没想到自己一句无意中的话会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可事已至此,也只得把心一横。
绝对没错,卑职愿以人头担保。
等到戴笠回来,孔祥熙将此事告知,戴笠立刻把截获的电报找出来进行核对,结果一下子破译了刘、韩往来的所有密电。
戴笠给蒋介石送来的报告,使刘、韩之间的秘密终于大白于天下。
南京失守,日本人认为中国输定了,其实很多中国人也这么认为,其中就包括刘湘和韩复榘。
不过韩复榘的一个幕僚说得好,中国败了,不等于大家都败,说到底,那是以蒋介石为首的中央朝廷败了,作为封疆大吏仍然能找到自存之道。
清末,慈禧老佛爷向全世界下战书,导致八国联军打进北京,但很多省份都没事。
为什么,就因为实行了“东南自保”,也就是这些省的地方大员们和各国列强达成协议,你不打我,我不打你。
当年的“自保”倡议者里面,就有山东和四川。
历史往往都是在不断重复。如今刘湘和韩复榘要复制历史,一个是地盘和枪杆子都要,另一个是暂时保不了地盘,就先保枪杆子——有枪杆子在手,何愁今后没有地盘。
两家最后商量的结果是,会师鄂西,合力阻挡中央军进川!
了解到这个可怕的秘密之后,蒋介石后脊背一阵阵发凉,然后冷汗直冒。
还保卫武汉呢,照这个样子,尚未与日军打起来,就得面临腹背受敌的困境:东边是日军,西边是川军和鲁军,自己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左右不能。
原先蒋介石还在犹豫,对韩复榘要不要动手,动到哪一步。
“七七事变”以前,在与日本人争斗的过程中,南京政府以对“华北三角”的争取为最激烈,他本人用功也最多,现在宋哲元、阎锡山都过来了,抗战立场也很坚定,只有一个韩复榘,仍然拿捏不住,不知道用什么策略才能最终稳住对方。
看到这份报告,他才终于下定决心。
现在对韩复榘已不是处分的问题了,而是生死存亡系于一刻,你不除他,他要除你,先下手为强,后下手必遭殃。
同时,蒋介石心里也明白,对付韩复榘,并不像座中衮衮诸公说得那么简单,对方手中有军队,如果那么好对付的话,可不早就解决了。
有决心,更要有策略。
1938年1月11日,蒋介石督师河南开封。
在到达开封府后,他即刻召开军事会议,并规定,凡一、五战区还没轮上打仗的,师长以上的全要与会。
这时韩复榘正准备继续退入河南,当然也接到了会议通知。
对于要不要与会,部将孙桐萱等人劝他不要去,怕蒋介石来者不善,在开封摆的是一桌鸿门宴。
韩复榘一退再退,都是跟五战区和统帅部的命令在对着干,所以心里也有些发毛,迟迟犹豫不决。
这情景急坏了一旁的蒋伯诚。
作为蒋介石放在韩复榘身边的最大卧底,开封会议的内幕他岂能不清楚,假如韩复榘不去,这场戏可唱给谁看?
情急之下,他便将一份刚刚由李宗仁转来的密电送呈韩复榘。
韩复榘细看之下,上面密密麻麻,有40多个将领的名字,连孙桐萱都名列其中。
若是鸿门宴,他们还会让孙桐萱这样的小角色与会吗,不可能。
于是韩复榘打消顾虑,带上孙桐萱及一个特务营前去开封。
去了以后他才知道,这恰恰就是一场请君入瓮的鸿门宴,不过不光是为他一人所摆而已。
抓捕韩复榘的整个过程,皆由戴笠一手策划和组织,可谓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当蒋介石宣布其罪状时,会议室内气氛紧张,就连孙桐萱等人都噤若寒蝉,作声不得。反倒是曾为韩复榘所奚落并拒绝援救的宋哲元站起身来,为之求情,说韩复榘固然因不听命令而罪有应得,但希望能看在其是个粗人,没有多少知识的分儿上,予以从轻发落。
冯玉祥时为军委会副委员长,也不肯为韩复榘这个昔日的老部下说情。环顾偌大一个老西北军体系,仅宋哲元一人站出来为韩某说了两句,足见这人的人缘实在是糟糕透顶。
在抓住韩复榘后,何应钦奉命来到汉口医院。
他板着脸,对刘湘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知不知道,韩复榘已经被扣留了。
刘湘心里一惊,但到这个时候,他还要装一下糊涂:为啥子哟?
何应钦只轻轻点了一下:因为他的部队要开到襄樊去。
刘湘的脸开始发青发白。
再没什么可说的了,秘密已经全部暴露,而这个秘密的泄露,对当事人来说,无异于一个致命打击。
何应钦走后十分钟,刘湘大口大口吐血,直至昏迷不醒,三天后一命归西。
人死了,一切都好说。
在官方公告中,刘湘的临终遗嘱颇有令人动情之处,谓:敌军一日不退国境,川军则一日誓不生还。
政府对其明令褒扬,追赠陆军一级上将,丧礼极尽哀荣。
与之相比,韩复榘就倒霉多了。
原来担心的鲁军可能异动的情况,并未因韩复榘被捕而发生,一者鲁军乍失灵魂人物,山东又即将不保,倭寇环伺,无力也无心起来“造反”;二者蒋伯诚很好地控制住了局势,使得中下层鲁境人士能各安其位;三者韩复榘轻弃山东之举,也确实引起了天人共愤,以致在他陷入囹圄之后,极少有人为之鸣冤叫屈。
在开封待了半个月之后,韩复榘被解送武汉,经军法会审处以极刑,成为抗战中继李服膺之后,第一个被处死的国民党上将。
有好事者就此拟了副对子:枪毙韩复榘,吓死刘甫澄(刘湘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