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复榘被捕及被处死,使抗战军民精神为之一振,而津浦线部队轻于进退的情况亦为之大变。
但是韩复榘先前闯下的纰漏实在太大,一弃黄河天险,再弃重镇要隘,津浦线变得无险可守,第2军主力部队姬路第10师团更是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姬路师团师团长是矶谷廉介。
矶谷廉介,毕业于陆大第27期,他与土肥原和板垣征四郎是陆士同学,皆来自于“荣耀的第16期”,毕业后,三人也很快被列为日本陆军中的“三大中国通”。
所谓“中国通”,均占有熟悉中国地理的优势,因此都是侵华将领的上上人选。自矶谷出任姬路第10师团师团长后,该师团也被称为矶谷师团。
第2军南下,规定矶谷和板垣相配合,实行分进合击战术。此时板垣的名声正如日中天,然而跟这样一个明星校友在一起,矶谷却并不甘愿充当配角,他认为自己同样有像板垣一样一夜成名的潜质,只是早晚而已。
自强渡黄河成功之后,这一结论似乎也在一步步得到验证。
韩复榘在前面跑,矶谷就在后面追——其实也不用追,矶谷几乎成了山东的“接收大员”。矶谷师团渡过黄河之后,四天进入济南,又四天拿下泰安,除了赶路需要时间,其他可谓一路顺风。
这时候的矶谷真个是春风拂面,两只手都热得发烫,有一种摸彩票摸什么中什么的感觉。
当华北战场上除了板垣之外,又一颗名叫矶谷的将星冉冉升起的时候,你们千万不要感到奇怪,因为原本就该如此。
矶谷坐在马上,一脸都是“得意的笑”,仿佛自己已经站在了徐州城下。
与矶谷相比,他的对手却在发愁,愁的是缺兵少将,调不出人来抵御矶谷。
本来李宗仁还指望韩复榘和鲁军能守住防线,却不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自鲁军退却后,津浦线上几乎无一兵可调,无一将可用,已到了饥不择食的程度。
老猛仔在将将方面的特点,一言以蔽之,即“不拘一格”。
当然,他如今的情况是,就算想“拘”也没法“拘”了,淞沪战后,中国军队精锐损伤严重,剩下来的也大半撤往武汉,他只能领一群杂牌打天下。
内战时期,蒋介石拉拢杂牌,靠的是投其所好,要什么给什么,李宗仁却要什么没什么,金钱、美女、委任状,都无处寻觅。
你别看老李做到了桂系老大,但桂系的这些人,包括他自己在内,平时生活都是很简朴的,除了身份显赫外,饮食起居跟常人无异,就连吃顿饭,都是让老婆到街上去买了菜回来自己烧。
这样的人,哪怕是做到了封疆大吏,也不知道什么叫花天酒地,什么叫夜夜笙歌,所以糖衣炮弹的那一套,根本学不了,也使不出。
可是缺兵少将怎么办,也没别的好办法,只能跟破烂王学,走到哪里,都瞪大双眼四处寻觅。凡见到合用的,甭管他姓甚名谁,出身哪里,都拼着命往篮子里捡。
要命的是,现在连捡来的都在各处填空当,篮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就在愁闷之际,白崇禧忽然打来电话,说手上正好有一支部队,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要。
“小诸葛”所说的部队,就是从娘子关前线退下来的川军。
在阎锡山二战区,这支可怜的部队由于属于客军,在北方没有自己的兵站,又苦于囊中羞涩,别说补充弹药,连吃饭都困难。
人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刚去山西时,官兵尚能忍饥挨饿,勉力为之,等到太原会战结束溃退下来,更无人照应,也无人监督时,基层部队就免不了会有些违反军纪,偷鸡摸狗的事情发生。
这倒还罢了,一不小心,他们把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都给得罪了。
溃退路上,也不知谁的眼睛尖,发现了军械库,反正没人管理,他们就破门而入,把里面的枪支弹药都取了个干净。要说这本来也没什么,逃得这么急,没准你不拿鬼子拿,损失更大。可这是谁的军械库,阎老西的,那么抠门的一个人,他会舍得让你白拿他东西吗?
太原失守后,阎锡山被迫当上了游击队队长。在山沟里骑着毛驴四处乱跑的日子,哪里能与在太原时相比,老西儿越想越郁闷,时常盘算旧账,认为一众客军没有帮他保住太原,都是欠了他,尤其是黄绍竑和川军,更被其视为太原会战溃败的罪魁祸首。
黄绍竑是钦差大臣,阎锡山心里就算再不满,也只能背后嘀咕两句,不敢公开叫板,唯有邓系川军,一无后台,二无实力,成了他炮轰的第一目标。现在一听,这帮人竟然太岁爷头上动土,抢起他的军械库来了,这还了得。
于是,他一个恶状告到蒋介石那里,大骂邓系川军不仅武器不好,作战不力,还扰民有余,属于土匪军,二战区容不下,请予调离。
在被阎锡山赶出门后,川军不得不继续他们的辛酸之旅,因为没人肯要。
蒋介石皱着眉头,问程潜的一战区要不要。
程潜一听就不乐意了。
阎老西都不要的烂部队,你们踢皮球一样踢给我,当我一战区是什么,废品收购站?
不要!
蒋介石这时正因刘湘东窗事发,窝着一肚子气,到此再也按捺不住,一拍桌子:算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让他们继续回四川做土皇帝去吧!
白崇禧负责军队调动,他说“委员长”你先别急,我再问一下五战区,如果连五战区都不要,那就真没人肯要了。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白崇禧打了个电话给李宗仁,后者一听还有这种好事,马上声明来者不拒。
川军在山西表现糟糕,各个战区几乎都有所耳闻,李宗仁知道的也并不会比程潜少。要按寻常人的思维,他若再接受川军,自然会显得更为掉价。可老李好就好在这一点上,在用兵将将上,他懂得实用比面子更牢靠。
其实若论眼下的境况,他比邓锡侯还真强不了多少。邓锡侯是没人肯要,李宗仁是没人肯来,一样都很无奈。
白崇禧说,我可给你打个预防针,这支川军的战斗力很一般。
那意思,丑话说在先,你别寄望太高。大家都是坐过同一炕头的,到时倘若后悔,千万不要说我白某人不够意思,事先不打招呼就把不合格产品强塞给你。
李宗仁却已经等不及了。
那诸葛孔明草船借箭,犹能化险为夷,川人难道都不如草人?快别废话了,早点把川军调来要紧。
白崇禧笑了,终于明白老李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你现在就是把更差的部队给他,他也不会选三拣四。
就这样,邓锡侯来到了徐州。
当初出川时,邓系川军共有四个师四万人,到山西打了一仗,折了超过一半,连两万人都不到了。更让人觉得晦气的是,别人没有功劳尚有苦劳,川军不仅功劳苦劳统统没有,还在遭到一通埋汰后,被踢皮球一样踢到东踢到西,眼看着竟要给踢回四川老家去了。
知道可能要被打发回家,川军上下均唉声叹气,自觉无颜见江东父老,而邓锡侯也因为看到前程黯淡而脸如死灰。
突然间,有人把他们从水里捞了上来。
从前西南联合反蒋,李宗仁虽与刘湘、龙云等人多有交往,但与邓锡侯却从未谋面,如今能收留他,不啻是在不堪之时,伸出手来拉了兄弟一把,这份惊喜与感动简直难以名状。
邓锡侯被外界称为“水晶猴”,猴精猴精的一个人。
娘子关战役后期,大家都在撤退,可是老阎对川军心怀不满,认为都是四川人作战不力,把事情给搞砸了,所以迟迟未给邓锡侯发来撤退命令。
邓锡侯到达前线时,他的川军已经被弄得稀里哗啦了,真的到了战又战不得,退又不敢退的地步。
为了避免坐而被歼的命运,情急之下,邓锡侯便使了一个滑头,令川军主力悄悄地跟着其他部队撤,但是不沿公路而从小路走。同时,派一个旅留在原地作为后卫,视情况逐次撤退。
好在川军没什么辎重,不走公路也可以,这样一来,不但没人看见,还减少了拥挤,反而退得比其他部队都顺畅。
半路上,终于接到了阎锡山的撤退命令,若再晚一点还真就走不脱了。
滑头那是为了生存需要,当见到李宗仁时,“水晶猴”也不由得动了真情:各个战区都不要我们,天下之大,无处容身,你李长官肯予以收留,那就是恩高德厚了。
对于邓系川军这样的落魄部队,如何暖对方的心,老李自有办法。
这个世上,穷人的愿望其实最容易实现,而你未来将可能得到的报偿也最多——不过是给几颗种子,没准到年关就能收到几大车瓜果了。
问都不用问,川军肯定是“枪械太坏,子弹太少”,而他们许的愿也必定是给些好枪和子弹。
李宗仁打个报告上去,拨下来500支新枪给川军。
这些当然太少,武装一个营都够呛。
我知道,因为这里还有。
老李把五战区的军械库打开:步机枪是没多少了,不过子弹和手榴弹多的是,拿吧,能拿多少拿多少。
川军从前打仗的时候基本上是放几枪之后,就只好把手里的枪支当擀面杖使,现在看到这么多弹药,激动得眼泪哗哗直淌。
当李宗仁要调川军进入鲁南战场时,邓锡侯和孙震已经知道所当之敌将是矶谷师团,后者精锐程度甚至超过娘子关时的龙山师团,足以与板垣师团匹敌,但受命之时仍毫不犹豫,表示绝对服从命令,让怎么打就怎么打。
川军在山西作战吃足苦头,除了装备奇差,战力有限外,难得出川,没见过世面也是一大主因。
他们分不清中央军与日军的服装到底有什么区别。某天,哨兵看到一人一骑经过,其人上身穿黄呢大氅,脚蹬皮靴,腰上佩把指挥刀。
在川军的眼里,这就是标准的中央军高级军官的打扮,哨兵差点就没上去敬一礼。其实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日军探马。
由于缺乏地图,川军根本不知地形,连自己处在什么位置都不知道。
有的士兵见到日军坦克,还以为是中央军的战车,频呼其停车,并报上自己的部队番号,要求随车搭乘。
不仅士兵,身为集团军总司令的邓锡侯亦出过糗。
在娘子关,他的左右两军早已退后,他却不知道,结果孤军深入,踏进了一座被日军占领的村庄。日军开枪射击,他还以为是自己人产生了误会,等到有人伤亡,才发现大事不好,若不是反应得快,差一点就被鬼子给俘虏了。
邓系川军出川后首仗不顺,然而经过这次遭遇,他们也终于见了世面,长了教训。
遥想当年,诸葛武侯六出祁山,至死方休,这才受过一次挫折,算得了什么。
川军进入鲁南后,面貌为之一新。曾经备受诟病的军纪问题,也完全不复存在,山东的老百姓甚至认为,川军在这方面比鲁军都做得好。
即使是在四川本地,川军军纪亦曾令人皱眉,现在变化如此之大,不能不说是痛定思痛后整肃全军的结果。
此时因刘湘病死,蜀中无人,邓锡侯奉调回川主持川康军务,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