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九九身为蜉蝣一族灵女，被族人认定应“天命”而生，坐卧举止，言谈教化，无一不以神子帝娑华为标准。她所居石室，皆以海底最罕贵的白珊瑚为柱石，柱石上有白色藤萝缠绕，上面开满一朵朵碗口大白色华美花朵。这番布置，正模仿于塌陷海底最深处、神主昔日住处——雪月宫。
南烟以复九九身份卧榻吐血三天后，躺在床头将那白色大碗花看了又看，莫名觉得熟稔。她伸出手指按了按，是用半石化植物标本做成的。石室上方装了琉璃穹顶，半深蓝海水如同巨大晶块软软滑动。这片海域应该就是天地之极与天极瀑布相连的无根海。
此处海水与虚空相连，却奇迹般共存，除了帝娑华神力封界作用，还与二者能进行某种力量转化有关。南烟噗了声，矜贵而又优雅抬起修长颈子，大大方方任由侍女为她擦去血迹。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有黛玉式命运。侍女转身之际，她偷偷扯了下唇角。将苦浓药汁乘机吐在手帕里垫在枕头下。进而放空双眸，一副“我在冥思九天勿打扰”高人之态。
侍女见状态自行离去。南烟前刻修雅端庄体态立刻倒玉山倾玉柱般委顿。她倒趴在床上，姿式任意拿起袖子扇风，卧槽，讲什么高雅，求什么高姿，在病中也要挺颈立脊整整三天，她都快要彻底崩溃了。她是个极度讲求自我空间的人，眼下难得整个石室只剩她一个。顿时大松口气，有拉磨驴子终于被放养山野的惬意与悠闲。
万海归天极，天极归无根，无根生无极。
此处号称“天之极，海之涯”，再想到某首歌词里“陪你到天涯海角”的句子，南烟有点乐不可支。自己此时不正符合了此中意境么？
此地处处呆板僵直，她又莫名其妙顶了另一个人壳子，唯一休息方式，就是这样见隙插针的短暂放空与自我思想放逐。
想到有趣处，她叩合曲子调子击打床柱无声而哼。目光则四处游离。床对面玉石壁上，挂着那卷有帝娑华神像的画轴。轴下方供有香案，以玉盘放置了一册玉简。此两物皆来自于“雪月宫”。不过画轴从破败宫殿残址离开后，画面就被一团白茫茫雾气笼着再也不能看见原来画像。而玉简，不管是复九九，还是南烟，几番尝试都不能打开。
侍女将归。南烟又吐了口血。对着帕子惨兮兮笑了下，短暂“恢复自我”时间结束，她又要做回那个最酷肖帝娑华的灵女——复九九。
四肢体直，整体平放，双手交叉放在胸口，这是标准神主式睡姿。
南烟心想，要是再有人虔诚无比在一旁为她念上一句“阿门”，这具身体就可以永久被封棺沉睡黑土之下。身虚体弱不停吐血很难受，这个时候她更愿意沉睡过去，将这个身体的主控权交还原主。
有事之时复九九，无事之时江南烟，这个情形维持到第十天，南烟一睁眼，被立在窗下侍女声音吸引去注意力，“天啊，这不是雪么？神主湮灭后，天地之极这是第一次下雪吧！而且好奇怪，这次下的是海中雪！”
海中雪？！南烟是个极度喜好唯美物事的主。在现代时常年生活在南方小城，算下来已经有二十年没有见过雪了。如今虽在幻境，偶有奇遇，竟然一时忘记此间烦恼，勾起弯弯唇角，惊喜穿鞋下地直奔室外高台而去。
直到发现她出来，侍女才止声进屋来了个披肩为她披上。
南烟打个喷嚏，下意识向对方道了声谢。却不料原本一脸殷勤加小心的侍女在话落瞬间，面色骤然阴狠改变，原本纤纤玉手变成巫婆爪一把向南烟抓来，眼睛流血泪口中生白骨恶狠狠语道：“你不是灵女！你是谁？！”
南烟猛然后退，险些一个踉跄跌坐冰冷冷石上。
身后恰时伸过一双手来，托在她腰际轻巧一转，继而疏离有礼言道：“不是说了叫你扮好复九九么？怎么又露出破绽了？”
南烟身体猛一阵僵硬。尼那，是无所不在神出鬼没的复十三！
复十三在南烟眼里比白骨还苍凉糁人的手指平平伸出，托在凶狠无比侍女下巴，一托一抚，口中温存无比语道：“复六六，你都死了多久了，连这个身体都已经在无根海底化作粉尘。为何还如此不珍惜眼前短暂复生的机会？”
那手指一点点抚上侍女扭曲可怖的面孔，催眠般续语：“今夕此时，你的眼睛不该有血泪，只有可比春水。你的面孔也还没有腐烂，还是这般娇俏似兰。六六，永远是我最可爱的六六。”
南烟被复十三单臂牢牢锁定，陷身在他寒凉得没一点温度的怀抱。动作虽然亲密，但身体传递的信息交流却是疏离冷淡至极。甚至，眼前这个不知是人还是鬼的侍女，都要比她来得亲近。
原来这个侍女的名字叫六六。南烟被她服侍好几天，因为总是心不在焉，这还是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名字。心下动了动，南烟试图转身，“你究竟是谁？”
复十三却没有理会南烟。无比温柔任那侍女用脸轻蹭掌心。南烟恶心得呕了下。卧槽，复十三一只手控她，另一手安抚那侍女。无形之间，二张面孔、一个身体相距甚近。南烟甚至一眨眼就能感觉自己睫毛戳在对方腐败不堪满是烂肉的脸上。
再看着复十三对着那张烂脸无比温存模样，南烟更想吐槽。我槽，明明她才是被吓坏的那个好不好？为什么这个烂脸鬼比她还要委屈？！
身后的胸膛微微起伏，继而稳定而有力镇动。南烟愣了愣，复十三在唱歌。歌声悠扬绵长，曲调温柔如同阳光照拂，但微末之处也透着微微惆怅。烂脸女六六慢慢止住血泪，和着复十三歌调清唱起来。不过与复十三堪称完美的嗓音不同，六六嗓子因为皮肉腐化露出骨洞而如残破风箱嘶哑难听。
复十三却如听见世间最动听声音，歌声越发安详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