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九九在十七岁时出落成所有族人期待的样子：长相冰冷仙丽，气质如披霜雪，一双眼睛高缈寒亮如同揽月九天，加上她身形高挑出众，在每年一度的神祭上以青玉冠高束头发，另以白袍加身，迎了风雪登临神台，掣香而引向着月落之地祈祝之时，台下所有众人齐齐跪下，不少人眼中甚至热泪盈眶。
经历过数百代灵女血脉择选，这一位是与神子帝娑华从长相到气质最为相似的一位。尤其是她登高台沐风雪之时的背影，不少人如同见到曾经神主亲临的样子。
为了“神诞”成功，他们每隔百年会向神子进贡一名灵女。但不是每位灵女都能被神子接受，过往他们已经尽数失败，眼前这位与神子最为相似，他们殷切期盼她能被神主择中。
每位灵女都有一个共同名字：复九九。一个十八岁的复九九神择失败，会立刻被从族中抹去任何曾经存在过的迹像，相关仪式叫做净灵。而另一个尚在幼虫状态没有完全孵化的卵，同时被迎入专供灵女孵化成长的石殿，称之为灵诞。
一代代择选，一代代循环，没人知道失败了的灵女最终都去了哪里，但一代代美丽灵女成长过程却被所有蜉蝣人共同关注共同期待。倾全族之力供奉灵女成长，就如一个人分明爱好花草如同性命，却将全部希望放在种出世间唯一最美丽花朵上面。他们不求众美，唯求独芳。
并没有人告诉这代复九九，她是第几代灵女。但复九九在竭力表演完美成长过程时却有着不少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小九九。她的床尾刻着一个数字：199。这是独属于她的灵女代数编号。一千年10个，一万年100个，199再加个百年，刚好能够凑成二万年整数。
二万年啊，好漫长的一段时间，一代代灵女如同无根海面绽放在浪尖上的水花，洁白美丽而又纯洁无暇，在众多族人艳羡眼光中绽放，又在天地之间最寂寞角落孤独残零萎败。
还有三个月就满十八岁了，这真是大好年龄，如玉年华，是每个少女人生中最美好的阶段。在众人献上祷祝前，她有必要抢先为自己送上一分独到礼物。从小所吃所用皆为众人献供，这是她第一次用自己努力的方式得到东西。
她私下里向族中潜泳技能最好的前辈讨教。前辈问起原因，她清冷端正浅笑，自己不过是学着玩罢了。心里的小表情却是一个古灵精怪的鬼脸。她是一朵将要全然绽放的花，水上朝月洁白清冷端庄，水下五彩缤纷含苞酝酿。
神主的脸，神主说话方式，神主微笑时嘴角会翘起怎样弧度......凡是与神主有关的一切，她都能信手掂来，唯妙唯俏。她为自己定义：一个学习、表演技能最好最优秀的灵女，灵女不为神主，只为自己。
身上的枷锁一层又一层，终归一日，她要令它们尽数脱落掉。
不过在此之前，她仍旧只是族人眼中最完美最成功的一个灵女。
她的学习能力非同凡响，三天时间，她能潜到无根海底所有族人都无法到达的深度。而她的目标不止于此。又是两天时间，她将自己逼到极限，按计划到达海底最深处——神族末法时代倒塌沉海的神主生前所居神殿：雪月宫。
她赤着双足，手里托着一颗事先准备好的明珠。珠光淡淡照亮海底，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到神主生活过的地方。
帝子娑华，她看着眼前残缺古旧的神殿，口中轻轻念诵。这个她熟悉无比却又陌生无比的神，是个能轻易被复活掌控的么？呵呵，看看他留下的一切，纵然残破，但一件件昔日必为世间最美好无二。神子，会喜欢一个又一个的复制品么？！
她勾起唇，眼光灼灼寒亮，第一次在族人无可到达海底表现出自己最真实的表情。
原来她也会嘲讽，也会厌憎，也会冷笑。
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甚至于她总由于维持体态而僵硬无比的肩颈都柔软放松下来。
身后被绊住，她不耐烦捋了下披垂及地的长发。族中人人羡慕她这头乌黑及地长发，因为神主生前也有一头这样的长发。她总嫌弃麻烦无比，却一次次在世人眼光中将之如云高挽鬓发如仙。
她抬头看眼黑漆漆没有一点光源透入的海水。终有一日，她将迎阳而生，奔跑如蝶，或笑或憎，皆从本心。那一日到来时，她一定要将这头发剪去一半长度。还有，她并不喜欢那冰冷冷传说承自于神主的青玉发冠，她更喜欢带有阳光温度且透着蓬勃生机的鲜花嫩叶。
她在帝娑华书房里看到一幅画像，画中作画人落款由于海水浸蚀已经不可辨识，但神主人物像由于采用的颜料特殊，竟然历经万年时间在海底原模原样保留下来。
她止步，目中有轻微厌恶，却有更多惊羡。族人皆说她最像帝娑华，特别是一张脸。她虽然不喜自己被说像别人，但对于被人称讼美丽总是欢喜得意的。
直到一朝见到帝子真颜画像，才明白自己于气质不过仅得雪山一片碎冰，于容貌不过分得明月清辉一缕。真正的神主大人，主月司冰雪，辖光明。哪里能被人模仿，哪里能用人间言语形容？
一时自秽惭愧，念及此人顾天道守大义已故去万年，自己仅在他一幅画像前就自感缈如粉尘，她又有什么资格能在世人面前与神主相比相论？
画像后面有暗窟，窟中玉册记载了神主生前种种事迹，她一页页看完，初下海底的心界已经完全改变。神主，不愧是神主。其人之形容，其人之行事，其实远远超过蜉蝣一族的历史记载。想想也是，神主殁时，蜉蝣一族还没能修出人形。典籍室里那些简册，不过记录了神主事迹的一小半而已。她将玉册放入怀内打算带回。
再看了看那幅画像，她恭谨行了个半身礼。帝娑华本人，远远比族中说的更为非凡更为伟大。
这样如同冰山冷逸，又如飞花散霁映月的人，必然是不喜欢被人打扰的。
他担负守护的已经足够，湮灭以后本该让他静静于万丈海底歇息。
可是......
复九九咬唇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将画像取下卷起。
除了玉册与画卷，复九九最终在帝娑华卧房里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后来这成为她人生中仅有的一次深潜。因为海水越深，水的压力值就越大。蜉蝣一族虽然修成人形，但其实体质比凡人好不了多少。复九九这次私密行动几乎将她体能耗到极限。
回到族中后，她足足卧床吐血一个月，才将精神略略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