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息渐弱,花留残香。
龙卷风兴起那刻,桃花姬用流光护住南烟,自己却完全化花消失。
南烟放开掩住眼耳口鼻的手。身边一株彻底失去生命气息的死木枯立,地上则徐徐舒卷一本册子。南烟走去将它拾起。书册子上题字《妖灵录》。
翻开一看,里面尽是空白。只有最后一页,浅浅留着一个美丽女子存在过的痕迹。
南烟不知是何情绪。拿着册子在枯树下久久立着。最后想起自己在这个异境的时间有限,而桃花姬,甚至不惜用最后剩余的生命力为她破除障碍指明前路,她没有理由浪费对方的牺牲。
不过在此之前,南烟得满足桃花姬最后一个意愿。桃花姬彻底消失前,回头用唇语对她言,“为我留跋,不要让世人忘记我的存在。”
眼下,册子里专属于桃花姬的那页已经没有半点痕迹。但南烟身为继任者,有权在这一页上题字留跋。她想了想,咬破手指,用手指尖在上面歪歪斜斜写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末了,嫌弃画面太过空白。用自己的血涂涂抹抹,弄了朵看起来不知是桃花还是喇叭花的古怪东西在上面。
南烟打算合上册子,却发现册子又有了变化。她将册子捧在手里,静默看着。
原来专属于桃花姬并经她涂鸦的那页,原本是册子里最后一页。眼下,金光闪灼,那页之后却生出空白一页出来。南烟眉头一皱,将那页对着光线看了又看。她有极不好的预感,这一页也许与她有关?
翻来折去弄了一小会,空白页面上逐渐显现数个字。南烟一面念着“千万不要是我”,一面拿近来顾看。却被洒了一脑子浆糊。是字没有错,但却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字体。南烟好奇心没法得到满足,整个人又丧又败。尼那,她总算体味到睁眼瞎是何等感觉。
将书册卷了卷放入怀内,她重新打量周围一切。
空气里还有桃花淡香残余。南烟吸了吸鼻子,不管如何掩盖,这里始终是被封闭数千年的存在,腐朽的本质是更改不了的。
桃木已朽,茅屋仍旧。南烟手中册子发出淡光,指引她打开那扇门。其实从桃花姬消失,这扇门就开始处于半敞状态。里面一片漆黑,不知包含着怎样一个天地。南烟深吸气,指尖颤抖开启。
一阵耀眼红光,她不禁抬手遮挡。好一会适应过来,却与之前水底清冷禁绝气氛完全不同。这里流水清清,花瓣缤纷,好一处世外桃源。南烟顺着曲折花径一路向前,三月入目繁花皆有,独独缺少桃花。
林影渐绝,眼前一片半人高花田。不知开的何种花朵,在南烟来临那刻,如同带来春风惊破,铃兰状花朵啵在绽开,散出淡粉流焰。那些流焰如有意识,南烟看得有趣,不免伸手欲碰触。那流焰在她身周扑闪,才将触及,却又轻轻巧巧散开,化作流烟散在她身后。
花田范围很广,南烟曲曲绕绕走许久,心情由初时新奇变为最后烦闷。尼那,再好的景致,再有趣的景像,看得久了,也会生腻的。双脚又酸又疼,她估计自己已经走了一整日功夫。估计这里面应该有什么玄机,若是不能参破恐怕永远也走不出去。
她就地坐下,躺下来没两刻就睡了过去。直到怀中吧嗒一声,有物轻落,她慢慢启眼。已然黑夜,不同于白天的缤纷满目。夜晚天空独蓝,她看住那轮钩月好半天没有回神。直到脚边传来一阵冰冷冷滑腻腻触感,南烟微感不妙俯头去看,立刻被吓得妈呀惊叫一声直跳起来。
花田之下,万千坟头在月下从地底深处冒起。坟头有大有小,但都有一个共同标识,那就是坟头上都立有一根桅杆,上面招摇飘着一条条形态不一的尾巴。若是活物,那尾巴定然是毛茸可爱的。可眼下阴森森气氛表情,它们是一个个死物的残留物。
南烟喉咙如被一只无形之手死死扼住。她立在原地,手脚冰冷,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心跳。坟头还在一个接一个出现,与白天满原繁花形成鲜明对比。她闭眼又睁眼好几次,令自己尽量冷静。心里暗暗对自己默示。
千万年前大妖怪,死人骨——阿骨打她都见过了,眼前这些异景又算得了什么?
她越看越觉得眼前一幕似曾相识。
对了,同样是夜空深蓝,同样是荒郊僻野,不过那一晚是在她所在现实世界的九峰山,而这里,则是另一副异曲同工的异境罢了。
心里有着某种感应,有风息扑面而至,脚下书页扑扑翻页作响。南烟俯首去看,却是那一本《妖灵录》,刚巧翻到桃花姬后的那一页。她将书册拾起,在指尖触及页面那刻,整个页面变得流光走潋。平静下来时,南烟清楚从书底看到自己倒映的容颜。
她将书页调转方向,透过半透明纸页看去。她如同看到另一个世界。
那些之前在她眼中单调无比的流光,其实是从一条条狐狸尾巴发散出来。此时却有了一个个流动的狐狸身姿形状。那些狐狸窃窃私语将她看着。如同围拢聚观一块放在盘子里的肉。
“吱吱,这个凡人好丑啊~!不过近万年了,也只有这一个大活人进到这里来。虽然面皮太丑,但我可以将就用她的骨骼重塑肉身。”
“嘻嘻,难得有个活物。不如让她给我们生下狐狸崽子,再一口吞下肚子不是更好?”
“骨头归你,皮子归我。我早就受不了这里的冷绝天气啦,正好做一张人皮被子盖盖,嘻嘻。”
“我要她的眼睛珠子。虽然面目普通,但这双眼睛倒是满有灵气的,一口吞下去,啧啧,必然有鱼肉的滑嫩和鸡肉的细软。吱吱,我要忍不住了......”
......
各种各样声音扑天盖地压来,南烟如同要被压制作一团面饼。如果没有开启《妖灵录》,这些细细碎碎却又杂乱无比的声音在她听来只会是风中微声。而那些狐狸鬼魂,她更是不能看见。她苍白着脸,唰地将书页合拢。但为时已晚,魔盒已经开启,她必然要与这个诡异森奇世界产生关联。
她将《妖灵录》塞入怀里,来不及辨明方向,没头没脑朝前奔去。这一下如同寂静水里丢入一枚鞭炮,所有坟影消失,前方变作一条无尽无穷道路,身后则挤挤攘攘跟了无数狐狸鬼魂。南烟没有时间回头看,但能估摸出身后必然是一条壮观无比的鬼魂组成的火红光带。
跑得快要断气,喉咙里是微甜气息,血气涌在脑中。南烟恍恍惚惚,如同回到校园时代三千米跑道。脚下稍有停滞,立刻被魂光包围陷落。
毛柔柔,冰冷冷,无数火红团子将她包围陷落。南烟陷在里面拼命挣扎。无数团子吵作一团,有要她生崽子的,有要剥她人皮的,更有要将她眼睛珠子挖出来的......
无数细毛挠在南烟裸露在外的皮肤,她打了无数个喷嚏,手脚并用,好不容易才从毛团子里冒出个头来,立刻又刻淹没过去。没完没有吵闹响在耳边,南烟头要炸掉,尼玛,这就像是脑子里被强行塞入无数只嗡嗡不停的苍蝇一样。
南烟生气了。这些鬼玩意,究竟算什么?阿骨打她都能欺负一二,这些东西她还真没有办法了不成?她越生气越冷静,之前恐惧散去,她边挣扎将脸猫出去换气避免自己成为被淹死在毛团子里的第一人,边冷静观察这些毛团子特点。
它们的触感和声音如同实质,语气叫得凶神恶煞,但却没能真正对她做出什么。南烟用手拨开眼前层层叠叠毛团,使尽全身气力从毛团子里挣脱出来,赶在再次被淹没前,立在原地以降魔者姿态大吼一声:“慢着,我认识你们老祖宗来着。”
众毛团挤过来凑作一面墙,将南烟全方面360度包围,吱吱嘻嘻,“她说认识老祖宗吔。”
“恐怕是假的哦,整个神界都知道,老祖宗已经不问世事许久。”
......
南烟将《妖灵志》从怀里掏出,如同拿着一个武器,“你们数量太多,叫得我心烦,派一个代表出来。”
众团子凑做一堆,从南烟角度看去,它们是团作一个硕大无比光球滚了几圈,最后飞出一只来到南烟面前。
那是只拳头大小光影狐狸,它耳朵尖尖,有着狐狸一族的通形。来到南烟面前,它浑身泛着奶香,嘴里还咬着一个奶嘴,奶声奶气道:“这只雌性,你说认识老祖宗。那好,来给小爷证明下。”
南烟险些背过气。尼那,狐狸一族是无人了么?派一只奶狐狸来和她谈判,偏偏还要装作大人语气。她极力镇静,不过说实话,这奶狐狸看起来还满可爱的。她甚至有点冲动想将对方抱入怀内颠哄。原始母性发作,南烟不自觉软了语气,本能道:“你们的老祖宗,不就叫阿骨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