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骨打指尖叩击杯子伴奏,半空似有仙乐飘渺,书页内美人舞姿独绝。
月照投影,有虚虚幻幻桃花飘落。桃花姬以舞姿回顾了她生前短暂一生。
十岁容颜出众,十三追求者众。十五年华正好,芳心暗许月下。十六立为族中圣女,从此禁情绝爱。十七初见神子,入住神殿旧恋难以割舍。十八正式成为神侍,从此一人之上万人之上。她却不喜高位,不恋繁华,只念念不忘记昔日的平凡爱人。十九之时,她作了决定:舍弃神子,回归人类。
但神者的尊严岂容背叛?神子并没有追究她的责任,但信仰追随神子并受其庇护的原来她出身的人族,却并没有放过她。她约了旧日恋人,那人却将她的约逃书信交给族长。旧日恋人因此成为人族勇士,而她却成为人人唾弃对像。
那场令神界覆灭的大战前夕,她被废除神侍身份,从神殿被赶出后就被人族捆绑起来准备祭天。那时她少女心性,自认为看透看淡世间一切。也就毫无惧意,只求个死灭。她的死,将与寻常凡人不同。凡人尚有轮回。她却只有湮灭。
从此之后,天地之间,碧落黄泉,再无她桃花姬的存在。
血液一点点从她身体里流出,生命力慢慢消逝。视野渐小,她看到天际归鸿,也许这就是她人生最后一幅画面。她浅浅留笑人间。爱过,侍奉过,尽管都没有得到回应。但她的人生,应该还算是充实、半圆满的。
意识即将陷入黑暗,天摇地动,对她施刑的人族纷纷逃离。整个天空都是流焰,半空却在飘落白雪。风雨雷电齐加,整个世道大乱。她想,就这样走了也好。
天际却飘来一朵红云停驻在她身前。那人小心抱起她回了神殿。
他是她的主子,号称天地间最强大的妖怪。
他从来放荡不堪,被整个神族嫌弃。连他的神殿,都建在神界与人界最荒凉的地段。那场天地大战,他神职在身也参与进去。最后却当了逃兵,成为神界覆灭之后唯一存在的神。
神界再无,他就开始浪荡人间。他甚至没有资格再拥有神侍。桃花姬在他照料下,本已康复大半。却被人族重新抓回要施以刑罚。
他再度临世。不知与人族作了何等交换。她将肉身交还人族,灵体却跟随在他身边。他为她找了各种可以寄存灵体的材质,有花草树木,也有各种奇珍异兽。时间一久,她几乎忘记自己原来是个凡人。
一百年过去,在他的帮助下,她终于修炼成一种叫“灵者”的新生体质。
她的新生,意味他的某种终结。他没有再回来。她改换容貌重入人间,只为寻到他的下落。这时她容颜绝世,比原来的凡人身体出色千万倍。她不惜一切代价,最后终于探得他的消息。
都说神族天地之间最伟大,却不知看似卑微的凡人一但起心,那是远远胜于神族的。
人族习惯了依靠神者生存。神界覆灭后,唯一存世的神却从来没一点对人界的照拂心。极度失望之下,人族决定自己造神。经过近百年努力,他们成功造出两位。但出于不知名原因,那两位从来没有公然现世。
再然后,就是他的失踪。
等她再次找到他时,他浑然失了旧日记忆,只记得自己是个大妖怪。却忘记自己昔日也是高高在上的神者。他心脏下第一根胁骨,被人族种了不知名的东西。他还被封印入一处绝地。而她为了见他,也入了这里。
他还是对她有着记忆,却仅限于参加神族大战前,她决定背叛逃离他的那次。
都是两个被世道舍弃的孤独的人,为了陪伴,也为了不被他识破。她化作一株桃花静静立在他身边。这一立就是千年万年。直到二千年前,他再度苏醒想看三里桃花灼灼,她由于长期困在这里没有灵气入体,灵体已经相当虚弱。但她还是凝聚全部灵力开出一朵,并试图告诉他数万年前真相。
也许是人族封咒仍然存在,她本来想说的话,一开口却变成鬼哭神号。果然被他误会,还凭着中断的记忆,不顾她苦苦哀求,将她吃掉并封印入了册子。
舞姿渐绝,桃花树下的阿骨打却在桃花姬起舞之际就陷入沉睡。桃花姬在扁扁的册子里望人而叹,“这个场景,这首曲子,这个舞蹈,数千年来我已经在这个湖底重复演绎出现过无数次。如今终于等到有缘人。我与主人之间没有情爱,却得另样缘分在此异境相守相伴数万年,如今缘分将尽,桃花姬此生却无遗憾。”
南烟心内又酸又涩。桃花姬一舞,如同带她穿越数万年。那些纷纷攘攘的时代,如同真正出现于眼前。这场过往里,很难说清谁错谁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真实存在过,笑过哭过伤心过,为自己也为他人努力过。
光晕范围扩散,主动将南烟包裹进来。
成人身高书册子转页过来,画页中的桃花姬正与南烟面面相对。
这时的桃花姬与之前跳舞时的艳色不同,她脸色越来越苍白,整个身子逐渐变得透明,但她仍然优雅淡然向南烟行了个礼,“我的接任者,欢迎你的到来。”
南烟眼睛一眨一眨。书页里大见活人,这视感她一时之间还是不习惯。
桃花姬掩唇微笑,“你长得真普通。”
这下成功点燃南烟。
南烟呵呵。尼那,她知道自己平凡得很,样貌至多算得上清秀。这根本不用她专门提醒好不好?
桃花姬又一笑,“你很鲜活,很真实,也很......”
南烟有点好奇抬头看去。桃花姬又会给她什么评价?
桃花姬却将话题扯到一边,“你看,桃花雨!”南烟抬目看去,天色骤然转明。无数桃花从天空纷落,这是一场视觉盛宴。也是一次重重旧日剧目的谢世。
身体已然半透明的桃花姬伸手去接,神色淡然,“江南烟,它美吗?”
南烟本能回言,“美,真是美极了!”
桃花姬微笑,“你活得很任性,很自我!我很羡慕。要知道,在我的时代,因为从小知道自己是神侍人选,从出生起我的一言一行就被人刻意高标准要求,务必做到优雅庄重。除了那一次少女时的私奔打算,我规规矩矩一生,言行举止从无错漏。却只在今天,我打算真真正正放开一切羁绊,让自己开开心心离开。”
她说完,身形骤然从书册里挣脱出来,无数桃花瓣从她身体涌出,形成一股龙卷风,将这一小片封绝之地吹得残香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