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骑车出了胡同,骑到地铁车站,存好车,下到地铁,坐了五站地铁,出地铁,过马路,等候招手即停的小巴,小巴过来,停下时,他问了两遍:“过雅皇花园吗?”得到肯定回答后,他上了车,小巴一直开出了四环路……约二十多分钟后,他断定马路边就是雅皇花园,叫停,车刚一停,他便灵巧地跳下……
他找人口,一时没能找到,忽然发现那卷花的铁栅栏里,草坪中有个标识,啊,里面不是雅皇花园……他想起唐莉说过,雅皇在这个山庄的北边……这个叫山庄的别墅区,里面的那些小楼已经让他觉得非常地豪华,可是他想起唐莉提起这个山庄时的表情,轻蔑得鼻子上都起皱:“……那里头尽是些连体楼,楼距小得吓死人……”现在他走在山庄铁栅外,所望到的那些连体楼非常可爱,楼间的距离并不算太小,他没有被吓死,而是羡慕死了……
他步行了五六分钟,才走出了那个山庄的范围,于是雅皇花园开始显现,确实,头一眼便让他感到气度不凡,围墙半遮半露,那石料和镀铜栅栏构筑的围墙令人想到佛罗伦萨,记得当年徐志摩把这个意大利古城的名字翻译成翡冷翠,啊,这译名多好,三个方块字里充溢着丰沛的意象……
大门豁然在前,又让他联想到从荧屏上看到过的凡尔赛宫……这叫什么风格来着?洛可可式?
……他走过去,有穿制服的保安员在站岗,腰上吊着电警棒,他对保安说,他要进去找人,保安客客气气地问:“先生,您的车呢?”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坐小巴过来的。”
保安上下打量他,对他说:“这个门只进汽车。”
他想争论,忍住了,问:“那我该从哪儿进?”
保安和气地跟他解释:“请您走西门。那儿有传达室。”
他只好去西门。西门离这座凡尔赛宫式的大门挺远,他走了好半天。
西门比较小,果然有传达室。
他说,找唐莉。传达室里,一位画眉涂唇的半老徐娘问他:“预约了吗?”
没有预约。他跟唐莉很熟。她亲自把地址告诉他的,并且,就在前天,他们两个在红狮西餐厅消磨时,唐莉双眼闪闪的,在烛光映照下恍若两颗宝石,亲昵地对他说:“……你是例外……你随时可以来……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像今晚一样,满心满意地愿意跟你待在一起!……”
他说:“要不,我现在给她打一个?”
传达室的徐娘满脸微笑,告诉他:“您尽管打。我们雅皇花园,任何时候都会在‘全球通’的网络覆盖下……”说完,便等着他掏出“大哥大”来。他并没有手机。他说想借传达室的电话打进去。徐娘听了双眉微颤,但稍愣了一下后,同意了。
电话通了,出来的声音是事先录好的,而且绝非唐莉的声气:“……请您听完一段音乐后,留言,或留下您的电话号码……我们会尽快地同您取得联系……”
他很扫兴。但是唐莉给他留下的电话号码不止一个。他试着拨另一个号码。这一回那边居然传来唐莉的声音:“……哪一位?”
他很高兴:“我呀!……就在你们西门呢!……”
唐莉似乎比他还高兴:“……哗!你真坏!让我好惊喜!……!快来快来……你别往喷泉那边走,要穿过小凯旋门,明白吗?……”
……他往里走。不去喷泉那边,尽管那有天使雕像的喷泉非常地诱人。他望见了花坛簇拥的小凯旋门……
他张望着……有一辆宝马车从他身旁飕地驶过……确实,这雅皇花园里的空间感,非那个什么山庄可比……但是,很显然,一多半造型别致的小楼都还空置着……是些什么样的“成功人士”,入住在了这个花园中呢?……
……尽管他和唐莉在一家公司共事三个来月,可是直到前天唐莉辞职不干,他们约着到红狮西餐厅,AA制地共进晚餐以前,他还并不清楚唐莉的家庭状况……
在吃西冷牛排的时候,他问她:“你说你并不是跳槽,那你干吗辞职?老板好像并没有炒你鱿鱼的苗头啊!你也没必要炒他鱿鱼呀!现在找这么个公司的白领窝儿,难道容易吗?你以后怎么谋生?”
唐莉只顾笑,笑得险些噎住。于是他忽然想起,电视里播过一部意大利肥皂剧,剧中一个角色问另一个角色:“那位女士怎么谋生?”被问者彬彬有礼地回答说:“先生,那位女士很富有,她不用谋生!”……
……他穿过小凯旋门,抬头间,忽然一愣——他发现那凯旋门镂花的顶檐下,安置有小巧的摄像机,显然是整个花园闭路监视系统的一部分……他的心往下一沉。
……是的。唐莉家,属于“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可她家究竟是怎么样地先富起来,以至富成这个样子的呢?
他在那小凯旋门下,默然站立了好一阵。
后来,他转身,急速地返回那西门,几乎是小跑着,出了雅皇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