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元楼的电梯口旁贴着一张用电脑打出来的告示,是楼里老张贴的,上面写着:“本人不慎将一个小记事本丢失,该记事本约一般扑克牌大小,封面深咖啡色,不厚,里面已有约一半的篇页记了一些资料,但该记事本上未写本人姓名;因所记资料对本人至关重要,故恳请拾到者将此物送还本人;因本人有时不在,故亦可将所拾此物交电梯班人员转赐;对拾物赐还者,本人定有重谢!……”
这几天不但老张自己一进电梯便问:“有吗?”楼里的邻居们有的也爱问上一句:“老张的记事本找着了吗?”开电梯的姑娘们总是笑着摇头。有时候大家挤在电梯里,跟老张比较熟的邻居还跟他开玩笑:“嘿,你那记事本就在我兜里啦!你给什么谢礼呀?”
“你先说说你那奖赏高到什么份儿上吧!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真给重奖,我就真给你当一回福尔摩斯!”也有的邻居劝他:“算了吧!也许你是丢在大街上啦!哪儿还找得着呀!是个通讯录吧?是呀,要是没副本,一旦丢了,想全给恢复起来,谈何容易!光那些个电话号码,就且得重新搜罗一气……误事啊!不过,吃一堑,长一智,以后你那记事本上的资料,一定要留个备份!……”
电梯班的人员——一色的娘子军——对老张的这件事挺重视,班长是里头年岁最大的,其实也不过三十出头,其他的小姑娘小媳妇都管她叫嫂子;这天嫂子在班组会上就说:“按说,这不是咱们分内的事,可是为人民服务,学雷锋做好事,以高标准要求咱们自己,那就不能再分什么分内分外!……”小齐听了,发言说:“咳,只要有人给送来,咱们转交他,那费什么事儿?怎么说来着?对了,那叫‘举手之劳’……”小玲子跟着说:“上回七楼的‘空姐’在楼道里捡了一本书,叫什么‘预测学’,不就交给我了吗?嗨,其实就是七楼老苗丢的……没过一个钟头,他带着旅行拉箱一进电梯,自己就认出那书来了……嘻嘻,可是真逗,他说那是他的书,可他又不拿走,说是他要去飞机场,书先留我这儿……”小齐咯咯笑,补充说:“我知道我知道……老苗出差回来那天是我值班……他跟我说,他是捏着鼻子去上的飞机,又是炸着头皮坐飞机回来的……敢情他那本书,让他不敢坐飞机哩!……”其他姑娘就问她和小玲子究竟怎么回事儿,嫂子拿起个不锈钢饭勺敲搪瓷饭盆,严厉地说:“谁让你们说故事啦?现在可是开会!”……
也真巧,几天以后,正当小齐和小玲子交接班的时候,楼里一个中学生交来一个小本子,说是往地下室自行车库放车的时候,在旮旯里捡到的。中学生出电梯回家以后,暂时无人呼叫,小齐和小玲子便翻开那小本本检验起来;小本本已经弄得很脏,里头有一半的篇幅记着些……小齐拿给小玲子看:“这是通讯录吗?”小玲子歪头看,也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呀?名儿也不全……这些个数字也不像电话号码呀!……”有人呼叫了,她们也便合起那个小本本。
小齐休息去了,小玲子开电梯,她一直盼着老张回楼,那天老张却回来得非常之晚。
小玲子在一楼一见老张走进电梯,便高兴地告诉他:“哎……您的记事本……是您的吧?……”老张接过记事本,翻了翻,对着某一页,仔细地看了看……小齐本以为他会喜出望外,没想到,老张脸上的表情很古怪,紧抿着嘴,瞪着那记事本上的某一页,牙筋直颤……小齐虽然吃惊,还是把早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是十二楼上中学的小明,在地下室存车处捡着的……您打算怎么奖励他呀?”
“哼!……奖励!……奖励个屁!……”老张气急败坏地说,“我先不回家!你再开下去!下去!下去!”
小齐莫名其妙。只好且再把电梯往下开。电梯又停在一楼,门一开,老张便冲了出去,把等在门外的几个邻居吓了一跳。他们问小齐:“他怎么啦?”小齐委屈地说:“人家帮他找着了他那个小记事本……可他……就跟人家犯了什么错误似的……谁知道呢!”
是的,谁也弄不懂。只有老张自己清楚。原来,他那个小本本上,有他辛辛苦苦搜集来的资料:王书记的生日,其爱人的生日,其孙子的生日,其母亲的生日……汪主任及其爱人的银婚纪念日,其1979年彻底平反从监狱里出来、重新得到任命的纪念日,其母亲的祭日……藤总的生日,其第一篇文章见报的日子,其机要秘书赵小姐的生日……冯司长的生日,其动大手术切除胆结石的日子,其宝贝闺女赴美的日子,其家中那只名叫“拳拳”的板凳狗的生日等等,等等。这些资料派什么用场?都是些“战略资料”,并非“战术资料”啊!……不是马上都拿来用,有的只是“以备不时之需”……然而,从已利用过的来看,那真是“立奏奇效”啊!那都算不得什么重礼,简直谈不到是贿赂,而且,他往往并不当面提及任何比如说关于职务、职称、理事头衔、发表文章、出国安排……一类的公事与“俗务”,只是与人家促促膝,谈谈心,提提关于那个日子的联想、感慨……谁能拒绝温情、同情、多情、细腻而周到的感情呢?……你看你看,平日勤于浇水施肥,一朝花开果熟,能不落我怀中?……
谁知正在非常关键的时刻,他那小小而宝贵的记事本竟不翼而飞!真后悔没留下个备份!……然而他的有关“工作”仍需继续进行!这天下午,他便去了王书记家,送上了一大束黄白各半的菊花;王书记不在(他有意在其不在时造访),他将那花和一封短信,留给了保姆;那信上绝不提最近增补理事的事,只是说,想起了“王妈妈”的慈容,不胜怀念……
然而,当他做完这件事,回到自己所住的楼,迈进电梯,与那失去的记事本重逢后,一翻查,才惊悚地发现,他凭着记忆,竟把王书记和汪主任的资料搞混了!这天该是“汪妈妈”的祭日而非“王妈妈”的祭日!王书记的母亲分明还活着!只是这一阵可能住到别的子女家去了!天哪!
……